“符存審在哪?現在如何?可靠否?你得盯著,他是河東來的,心思不一定純。”
“俺安排在守禁溝。”
“咚!殺啊!”外頭殺聲大作,鐘鼓不絕,夾雜關上軍民聲嘶力竭的喊聲,傳來棚子:“邵賊再薄城!”
王從訓用力一錘案板,模樣無比凶狠:“你還杵著乾甚?領帶士卒,殺退反撲!”
王紹戎閉上眼,粗糙的睫毛被血水打濕垂下,隻是低聲道:“從訓,俺們聖唐不要病死一個太尉,客死一個崔安潛,又死個大將軍…………”
“咳咳咳咳………”王從訓喘著粗氣,死死扶著胸膛,隻是迸出一句:“聖唐興複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節,隻要能闖過去,其他的某不管。好死歹死,自然有聖人會風光料理我身後事。”
他眼睛突然瞪大,緊緊握著王紹戎的手:“皇國興廢,在此一戰!要小心,要謹慎,要努力!”
…………
金城宮郊外。
這裡已為帝國經營數年,道觀林立,屋舍儼然,四下都是阡陌交通的新墾田地,農人穿梭其中。金城的十月早就冷了,紛紛小雪中,吳王負手行走在田埂上,正在視察軍政。
從臣亦步亦趨,緊緊跟隨。
“你家得田幾何?”一個村子裡,吳王在一戶粟特人門前坐下。
戶主一躬到地,聲若蚊蠅:“三十畝。”
“為何是三十畝?”
“田法,上丁七畝,中丁四畝,下丁兩畝。”
“所以你家是你夫妻兩人,老翁一人,大郎一人,十歲以下的稚子兩人?”吳王心中略作計算,推測道。
戶主有些驚疑:“回殿下,正是。”
“多出來的一畝又是怎麼回事?”吳王轉頭看向戶部郎中張礪。
“回監國,關西田法:量五郡地利,民額給一畝為果園,草料馬場,以保畜力。”張礪對曰。
吳王略一思考,又問道:“寡人何也不見關中聞此法?”
“雍涼情勢不同,民多而地少,故不一。”
“這樣………”吳王微微頷首,又看向戶主:“二十九畝地,四丁如何種得周全?”
“拚命種,種得完。”
“是麼?”吳王奇了,懷疑此人在欺騙。
“監國稍後可多看幾戶,或下田查勘,自辨真假。”張礪拱手道:“有的人家種得晚,有的種不完,不過,朝廷這也是未雨綢繆。俟諸子年長,自然種得完。”
“俟諸子年長………”吳王觀察著小院,問道:“若有四五七八郎,這三十畝地又會不夠一家衣食,那時又待如何?”
張礪垂眸:“分家,再授田。”
“田有限而人無限,田地總有不夠分,分完的那天,又待如何?”吳王雙掌合十,擱在膝蓋上。
“沒轍。”張礪沉吟良久:“這便是農民造反的根源之一。”
“你們這田法有問題,還是北朝均田法那一套。”吳王起身道:“多少年了,還是這套把戲,就沒想點新東西?”
張礪無言。
監察禦史劉縱拱手道:“所以要打仗,要四處出擊,征討蠻夷,擴張領土。”
吳王輕輕閉上眼睛,腦海裡全是韓偓曾說過的話,所讀過的經典。那些文字話語不斷浮現,重組,提煉出他的想法:“解決了這個問題,想必聖唐的天命就可以永遠流傳了。”
但稍微一想就知道,這個事非常棘手,就連古代那些聖王,似乎也沒有辦法。
良久之後,吳王才感到脊背上已經是一層冷汗。
這就是上天永恒的法則嗎?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逃過一死。
吳王隻是抬手,接著雪花,靜靜看著田野上忙碌的百姓。
如此愚蠢,如此庸碌,又如此……可怕。
“噠噠噠…………”遠方突然傳來了急驟的馬蹄聲,隨從都是心裡一跳。
循聲舉目望去,就看見數點黑色,朝這裡飛奔而來。
當先一騎,已經向吳王揮舞手中紅旗,厲聲大喝:“潼關,潼關!汴人正晝夜侵攻,堆山刨城!文明大將軍遣俺告急,可能十日終焉!”
對麵大臣,終於聽清了他的喊話,數名立馬的大臣已經越眾而出,直衝過來:“慢慢說,慢慢說!”
“告急了,告急了!”
“朱大郎不計人命,鐵了心要破關而入,大軍猶自憑城血戰,俺們來告訊請援!
乾寧四年十一月初冬,王從訓的報告抵達金城,而聖人所領大軍,也正在西海以北疾馳。
反對他的吐蕃聯軍,已經形成。
當年聖唐征服吐穀渾所在的牛心堆古戰場,被風雨侵蝕暴露地麵的萬人坑白骨之上,現在已經插上了元皇聖帝的白纛。
牛心堆一帶,戒備森嚴。行在帳篷裡,出入的都是急遞報告,將沙州、瓜州、九曲城、金城、環湖南岸、潼關、武關各方消息乃至各路遊奕使、軍中情況源源不斷的奏上中樞神經。
張惠張慧,洛符南宮,柔奴丁麗,隻是分坐兩邊,為他打理著堆積如山的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