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區百萬莊大街。
街道兩側佇立著的槐樹,已然沒了夏季那繁茂如穹頂般的壯觀場麵。
槐花枯萎,綠葉凋零。
就連樹皮也跟著刷上了一層白漆。
清晨的街道上,蕭瑟的秋風將枯枝落葉吹得嘩嘩作響,在街道的青石磚上打著旋,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旋風,將街道席卷一空。
街道儘頭。
一個衣著單薄的年輕女同誌,從巷子的轉角走了出來。
她留著一頭齊耳短發,容貌清秀。
“嘶……呼……BJ秋天好冷啊。”
張黎裹著身上唯一一件比較保暖的綠色軍大衣,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口裡,立起衣領縮著脖子,瑟瑟發抖的在風中行走,嘴裡止不住的抱怨著氣溫。
口鼻間呼出的水汽往空中逸散,在早晨的陽光底下格外明顯。
隨著即將步入十一月,張黎她們單位《中國文學》雜誌社也修改了早上到班的時間,從夏季的八點改到了現在的九點。
隻不過張黎今天之所以起得這麼早,自然是有她的原因。
七月份,她作為審稿編輯向社裡推薦了兩部程開顏的兒童文學作品:《夜晚的潛水艇》、《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最終才在十月中旬,雜誌社裡完成了這兩部作品的翻譯。
上周翻譯老師那邊的英文翻譯稿件,提交到雜誌社校對科審核通過,可以刊登了。
而今天就是兩部作品正式開始印刷的日子。
再過不久,它們將隨著新一期《中國文學》雜誌一起,搭乘跨國遠洋遊輪,或乘坐貨運飛機發往國外,上架書店刊登,出現在國外讀者的視線之中。
所以今天張黎才起得這麼早。
以程開顏同誌這兩部作品的優秀與翻譯老師們的嘔心瀝血,想來應該會獲得《中國文學》那些國外讀者們的青睞與喜愛吧?
想到這裡,張黎心中雖然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
於是下意識加快了行走的步伐,朝著《中國文學》雜誌社而去。
路過早點攤子,張黎買了兩根油條,一杯豆腐腦,一邊吃一邊走進雜誌社。
“小張同誌?早上好啊。”
守門的那位蘇同誌,熱情的問了聲好。
“早上好。”
張黎禮貌問好,隨後頭也不回的快步離去,隻留下一個英姿颯爽的背影。
讓門衛蘇同誌望眼欲穿,內心悲涼。
張黎回到辦公室,在門口恰好遇見了主編葉君健,“主編,早上好。”
葉君健裹著一件灰色大衣,手裡捧著一個印著“優秀文藝工作者”的茶缸子,正呼呼呼的吹著滾燙的開水與水麵的茶沫子,看到張黎,他和藹一笑:“早上好,小張同誌,今天怎麼來這麼早?”
“還不是因為程開顏同誌的那兩篇作品嘛。”
張黎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坦然說道。
“嗬嗬,沒想到你還蠻上心的。”
葉君健笑著打趣一番,張黎上心他並不奇怪。
這位程開顏小同誌,的確是一個攪動風雲的年輕人。
六七月份的時候,他被兒童文學界公認為理論專家,又被葉老與冰心女士二人譽為兒童文學大師。
這也是當初,為什麼張黎推薦程開顏的兒童文學作品時,葉君健和社裡的領導們會答應得如此痛快的原因。
不過上個月他又在南疆前線立下大功,回頭發表的《芳華》更是引起了激烈的討論與批評。
為此雜誌社某些保守的領導更是擔心得不行,差點就要把他的作品撤掉。
好在事情反轉得很快,這才讓他們打消了念頭。
“小張你去接點熱水坐會兒,等下我們去外文出版社瞧瞧印刷得怎麼樣了。”
“嗯嗯。”
……
半小時後,太陽終於熱烈了些許,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我們走吧,小張。”
葉君健從辦公室出來,叫上張黎。
二人出了雜誌社,朝著百萬莊大街另一頭而去。
雜誌社和外文出版社同屬外文局下屬,都在這條百萬莊大街上,離得很近,走幾步路就到了。
二人在出版社乾事的帶領下來到印刷工廠,找到了流水線上正在印刷的一本本厚厚的雜誌。
“葉主編,這就是印刷好的雜誌,您過目看看。”
印刷車間的負責人做好記錄後,拿了印刷好的雜誌遞過去。
葉君健連忙翻到那兩部作品的頁碼,翻看起來。
“怎麼樣?主編?”
一旁的張黎看的心癢癢,這兩部作品可是她推薦的,若是受歡迎的話,這樣她也臉上有光,能落個慧眼識珠的名聲。
“印刷質量挺高的,就是為了控製版麵,字體印刷比較小,要是能印單行本就好了。”
葉君健看乾淨光滑的白色紙張上,一段段油印清晰的英文字母,心中也有些高興。
這兩部作品,主要是他翻譯的,付出了極大的心血。
“那應該是不太可能了,除非將來有一天被國外的出版社看中,單獨印刷,但是嘛……”
張黎搖搖頭說道,中國文學承擔的任務是將國內作品刊登到國外,沒有單獨印刷的計劃。
葉君健笑著說道:“也不一定吧,說不定小程同誌的作品就被看中了呢?
我在雜誌社工作這麼多年以來,看過不少作家走向國外,他們的文學作品雖然優秀,但卻始終不能在國外掀起潮流,缺乏真正的現象級作品。
原因有很多,說來說去無非就是兩點,翻譯質量與文學潮流錯位。”
葉君健就在他的老本行翻譯上接著解釋,“小張你也來社裡好幾年了,以後可以多在翻譯工作上下功夫。
一部好的翻譯作品,除了原著本身的優秀之外,還很大程度上需要翻譯老師們的苦心雕琢,細心揣摩作品原意,保持原作者語言風格,力求原作在不同的語言中獲得新生。”
看到張黎若有所思的認真神情,葉君健信手拈來的舉了個例子:
“就好比莎士比亞寫的:
&nparethee&nmer"sday?
Tovely&nore&nperate.
國內有些早期的翻譯老師直接直譯:我可以把你和夏天比較嗎?你更可愛,而且更溫和。
這裡的“比較嗎”非常生硬破壞詩意,“溫和”雖準確但無韻腳,散文式的譯法直接喪失十四行詩的格律美。”
說完,他看向張黎,考教道:“你覺得這裡怎麼翻譯更好?”
“嗯……”
張黎沉吟許久,然後緩緩開口道:“我能否將你比作夏日?你比它更可愛也更溫婉。”
“很不錯!”
葉君健大笑著拍手,眼中滿是欣賞,“不愧是北大的高材生。”
“嘿嘿。”
張黎羞澀的撓了撓頭。
“所以中文翻譯英文同樣是一件難事,你看……”
葉君健隨手翻開《夜晚的潛水艇》,給她指著其中某個經典的片段,念道:
“Toditwastodwell&nswitypaledintoinsignificance.
fornojoyofflesdrivaltheecstasy&ns.”
“一旦擁有它,現實就微不足道,沒有比那些幻想更盛大的歡樂了。”
張黎聽著耳邊熟悉的英文,下意識的翻譯起來。
緊接著十分驚喜的說道:“您翻譯得太妙了!以‘pms’替代直譯‘fantasies’,更是賦予了這句話超越現實緯度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