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仿佛心上被針紮了一下,猛地想起那晚自己問鄧小閒,恨不恨他娘時,他笑著說根本不記得有這人了。
老子曰,反者道之動。
道之動者,至極而反,鄧小閒平常嬉皮笑臉,沒個正經,難道是因為心裡極苦?!瞎子說昆侖道長……意思是說,有人要帶鄧小閒去道家聖地昆侖墟,他都不肯離開越州,情願爛在這個靈氣稀薄的鬼地方,竟然是擔心他娘回來找不著他……
曾經聯想到的那個畫麵,重新在步安腦海浮現,隻是細節有了變化。
清晨的道觀前,婦人把六歲大的兒子抱在台階上,說自己即將遠走,心裡或許在呐喊:“兒子你為什麼不哭,你隻要哭一下,娘就會心軟留下來了。”
可她哪裡知道,自己這兒子是天下難覓的道門天才,道之動者,至極而反,悲傷到了極點便隻會大笑。
婦人並不知道,所以她走了,可能是哭著走的;可這孩子卻理解他娘,於是一直等在越州,因為他不知道娘去了哪裡,怕她回來就再也見不到自己。
步安緩緩低下頭去,一隻手擋住臉,另一隻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角。他自己也是孤兒,對這樣的人間悲劇最能感同身受。
可惠圓和尚似乎完全沒有觸動,側著頭認真道:“那小僧得試試跟鄧施主結交,若是結交不成便要躲著他。”
張瞎子看不見惠圓認真的模樣,但從他聲音裡也能聽出這和尚傻得可愛,咧嘴笑了笑,笑得不怎麼好看,卻很坦誠。
黑黢黢的院門外傳來了鄧小閒的放蕩的笑聲,他喊著“痛快痛快”,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眾人前後略有不同的神色。
惠圓和尚迎著他走上去,認真道:“鄧施主,小僧想要與你結交一番,你意下如何?”
眾人全都笑了起來,這和尚也太老實!
大笑過後,洛輕亭問惠圓:“你說儒家思無邪,道家道之動,佛家想必也有厲害的。你師父為何不讓你留意這種人?”
惠圓和尚搖搖頭道:“佛門想來也有,但師父沒說。”
步安也有些好奇,微笑道:“為什麼?是不是和尚不打和尚?”
惠圓憨笑道:“師父說,僧不謗僧,倒沒有說能不能打。師父沒提佛門要小心什麼人,自有他的道理吧。”
鄧小閒好笑道:“你們這些和尚說話就是躲躲藏藏,虛頭巴腦,看似高深,其實是怕說錯了下不來台,這一手算命的都會!”
張瞎子作為曾經的算命行業從業者,笑了笑道:“還真是這樣。”
惠圓有些著急,抹了把額頭,張嘴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洛輕亭看著她著急的樣子,瞪了一眼鄧小閒道:“和尚是傻,但你也不能太欺負他。”
惠圓被人說傻似乎毫不在意,大概早習慣了,樂嗬嗬地說道:“小僧死過一回,活回來後,就變成了這樣。”
步安聽說他死過一次又活過來,覺得這老實和尚八成是心臟停跳過,又被搶救過來,因為大腦一度缺氧所以智商變低了。這樣例子電影裡常有,沒有變成植物人,算這和尚運氣好。
他喝了口酒,隨口問道:“你是死了多久後,又活過來的?”
惠圓想了想,又掰了掰手指,道:“三十二年。”
步安一口酒全噴在了地上。其他人也同樣詫異,鄧小閒瞪著這和尚道:“你……你會不會算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