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宋皇後的姑姑,嫁給了前渤海王……”
公孫珣聽到此處真是愈發想笑,渤海王劉悝可是先帝,也就是那位埋在宣陵的那位桓帝的親弟弟,也是當今天子當年最直接的皇位競爭者……而且,五年他因為拒絕給當政大宦官王甫支付五千萬錢的賄賂尾款,結果被後者直接安了個謀反的罪名告到了天子那裡。
最後,這位渤海王外加他的妻子,也就是宋皇後的姑姑了,在獄中不堪拷打,被迫自殺,全家百餘口更是沒一個活下來的。
“而宋皇後的哥哥宋奇,也娶了前大長秋曹騰的侄孫女……”
“也就是那曹孟德的妹妹了?”公孫珣猛的一驚。
“然也。”劉寬從容答道。“總而言之,這宋氏盤根錯節,確實是洛中一等一的名門,其婚姻、世交幾乎遍布洛陽。再加上宋皇後本人年紀雖小,卻行事謹慎,從不越矩,所以也向來受洛中名門所期待……”
“那何貴人又有什麼依仗呢?”公孫珣喝完一罐粥,抹了下嘴,卻是忽然問道。“隻有一子嗎?”
劉寬微微捋須,依舊麵不改色:“聽聞北宮禁中頗為得力的張讓張常侍,已經讓自己剛剛成年的養子張奉娶了何貴人的妹妹。而且還聽人講,便是另一位頗得力的趙忠趙常侍,也是與何貴人頗為相得……對了,你所言那與宋家有姻親的曹孟德,當日不是打死了蹇碩的叔叔嗎?如今蹇碩也是頗受天子信任。而且莫忘了,如今執掌朝政的王甫王常侍,之前還進言說宋皇後的姑父謀反,為此,皇後的姑姑直接死在了獄中。”
公孫珣徹底明白過來了……這宋皇後與何貴人之爭,儼然已經不止是所謂的後宮爭寵了:
於禁中,這是新舊兩批宦官的內鬥!
於朝堂,這是成年後的天子掃蕩舊時權貴的好時機!
而兩樣加一塊,勢必要扯上那個老問題,也就是宦官與士人之間的對立!
而考慮到當今天子之前麵對黨錮問題時展現出來的性格,恐怕洛中確實要掀起一連串的風雨了。
不過……
“這王甫,”公孫珣忽然麵露異色。“照理來說,他應當是執政日久的宮中老人了吧?此番竟然要幫著新人對付宋皇後嗎?”
“誰讓他當年貪那五千萬錢呢?”劉寬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對麵的學生,燭光下,此時的劉府內堂已經隻剩下師生二人了。“掌權太久,自以為能夠為所欲為,但他卻不曉得,便是統攬大權也要講究一個操守的。而若論宦官的操守,我生平所見者,以當日的大長秋曹騰最為出色,所以他能夠讓家族延續到此,而且漸漸為士人所接納;而今日的大長秋曹節,雖然隻有曹騰五分功力,但想來也能善終;唯獨這王甫……”
“多謝老師提醒,學生明白了!”公孫珣豁然起身。
“你明白什麼了?”劉寬大惑不解。
“我確實已經明白了。”公孫珣起身凜然道。“王甫的爪牙在於段熲,而段熲在朝,所依仗的不過是田晏、夏育二名舊部,現如今兩將被貶為庶人,那他自然算是失了爪牙;然後這廝又貪財好權,惹得天下人怒目之時,居然在宮禁中也反複無常,以至於在宦官中也失了立場,儼然早就根基不穩……換言之,若此時能有潛心用力,或許能誅除此僚,以正朝風!”
劉寬目瞪口呆,許久方才言道:“我隻是怕你在尚書台失了計較,所以與你分說洛中形勢,何言教你誅宦了?還是王甫這種當朝第二位的大宦官?”
公孫珣不由正色行禮:“老師安心,此事不用你如何,你隻需要安坐於府中,觀小兒輩行事便可!”
劉寬愈發無言,而眼瞅那邊公孫珣行完一禮後居然直接起身就要離去,這下子,這位當朝衛尉自然是更加心驚肉跳,便趕緊起身叫住了對方。
“文琪。”劉寬拽著自己學生的衣袖,誠懇言道。“你要做什麼,我是攔不住也不會攔得的,但你要與我直言,這次回洛中,到底為何如此激烈?三言兩語便要行如此之事?”
“老師,你既然如此問我,我就直言好了。”公孫珣看了眼自己被對方扯住的袖子,不由嗤笑道。“那王甫擅權自專數年,海內洶洶,想要殺他的人不計其數。不過,這其實與我無關,我也懶得計較……”
“那你為何還要……”
“隻是前次出塞兵敗,”公孫珣忽然色變,笑中帶怒,儼然是情緒上湧,再也壓製不住的模樣。“數萬邊地兒郎死的不明不白,無數北地豪傑如一條野狗一般倒斃在野草之中無人收屍,便是我公孫珣……老師之前不是也親口所言‘死中求活’嗎?大丈夫生於世間,如此一番‘恩遇’,難道不該有所報答嗎?!”
“……”
“老師,堂中隻有你我二人……你公允地說上一說,若論此戰首尾,該以誰罪責為重?”
“……”
“檀石槐那裡,我自問已經儘全力捅了他一刀;天子這裡,想要讓他如武帝一般認錯,宛如夢囈;至於臧旻,公允來講,倒也勉強可以稱得上是非戰之罪……然而,自天子以下,臧旻以上,如曹節、王甫、段熲、夏育、田晏五人,若沒有機會倒也罷了,若有機會,老師你說,我公孫珣既然逃出生天來到洛陽,又怎麼能無動於衷呢?”
劉寬目視對方良久,卻忽然釋然,便鬆開了對方的衣袖:“文琪,天子也是我學生,我心裡明白,他這人終究還是講究一個舊情的……而文琪你,若事有不諧,不妨來我府中,總能保你一番平安的。”
公孫珣躬身大拜,這才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而回到就在劉寬府邸旁的小院中,他兀自還有些氣不能平……
話說,自從北疆折返,這些日子裡,公孫珣看似隨意,看似無動於衷,但心中卻一日都沒有忘記那高衡死在路邊的模樣,也一日都沒忘記與兩名心腹所言報複之事。隻不過,開始的時候礙於事情太過顯眼,不得已暫時放了過去,後來更是遠隔千裡,強行將這件事情藏在心底,連對上自己母親時都未談及。
但如今,既然來到洛中,又逢政潮迭起之時,正可大有所為,便不免在人畜無害的劉寬麵前失了態……所幸,這位海內長者心中多半是個明白人,又有一份如此緊密的香火情,這才沒有捅出簍子來。
而在就公孫珣坐在黑洞洞的內堂之中,借著涼夜平複心境之時,卻忽然聽到院處一片窸窣之聲,居然是有人半夜摸進了院子裡。而公孫珣怎麼說也是名震北疆的白馬中郎,自然也沒有什麼懼意,便直接按刀而起,迎了出去。
“文琪!”來人遠在堂外邊出聲喊了起來。
“大兄!”公孫珣一時驚愕,旋即釋然。“也對,怎麼此時回來了!”
“我是偷偷過來的。”公孫瓚也不進屋,更沒有喊仆人、侍從起來點燈的意思,而是努力壓低聲音與自己族弟交談。“有一事要告訴你!”
“大兄直言。”
“夏育的事情已經了結,我明日便要與他辭行,回遼西去了……”
“大兄方心。”公孫珣輕鬆答道。“我已經有書信給我嶽父,必然有你一番好處,隻不過今年的孝廉你怕是趕不上了,還要再等一年……”
“這我自然曉得,不需要多言。”公孫瓚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我是想告訴你,明日我先走,然後那夏育、田晏似乎也有離開洛中歸鄉的意思,少則三五日,多則半月一旬,他們就要結伴往涼州老家去了……我現在住在段熲的光祿大夫府上,得趕緊回去了,省的他們生疑。”
言罷,身著黑衣的公孫瓚轉身從裡麵打開大門,便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從頭到尾,公孫珣一言不答,直身默立,良久,他才鬆開了手中的刀把,一臉平靜的走出去,將院門重新插上,這才回身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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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及入洛,以中郎拜尚書台行事,晚謁寬。相談至夜,將走,寬度太祖年歲日長,雄氣漸成,乃臨門拗其袖歎曰:‘漢室興亡,將操於文琪手也,慎之!’太祖不知其意,兼以前言誅宦事宜,乃徐答曰:‘王甫根基已動,小兒輩自破敵,恩師但於內堂安坐。’寬自知失言,乃曰:‘善。’”《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p:感謝書友輕輕巧巧嗬嗬的二度飄紅和台妹的第五次飄紅打賞。上一章的後漢書有失計較,我改成了世說新語……感謝大家提醒,還是儘量保持後漢書的純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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