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7-ep4:布拉吉尼(14)
“我是再也不想回到那種地方去了,你們說什麼都沒用。”屋大維·範坦內斯庫愁眉苦臉地向桌子對麵握著咖啡瓶——裝著喝不了啤酒的食屍鬼們平日聚會時必備的飲料——的帕克抱怨著,“躲在城市裡是一回事,跑去戰場上又是另一回事。我們的身體能力平日看起來對人類有著無與倫比的優勢,可這些所謂的優勢到了真正的戰場上之後毫無意義,更不用說活躍在那些戰區的雇傭兵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我們的同胞。”
“同胞……”帕克念叨著,若有所思。他既不是食屍鬼的同胞,也不是羅馬尼亞人的同胞,甚至算不得這個世界的居民。他和麥克尼爾一樣,是懷揣著執著的信念來到這裡、為了改變些他們看不慣的東西而奮戰的過客。“範坦內斯庫,重要的是生活、生存下去的權利。麥齊亞先生為我們指出的道路是正確的,或者說他的犧牲更讓我們知道通過暴力反抗人類來獲得自由是癡心妄想。這不是逃避,隻是一種靈活的退讓,而且那些在外麵練就一身本領的堅強戰士會為其他人提供有力的保障。”
一個隻會退讓和妥協的領袖是不能凝聚人心的,除非他所在的群體已經隻剩下了這些求生的手段。亞曆山德魯·麥齊亞是這樣,名號為【所羅門納】的帕克也是如此。使用暴力去對抗隻會讓人類變本加厲地絞殺他們、讓他們意識到自己不會因為造成的總損傷比不上車禍而幸免於難。變著花樣地妥協和逃避、換取和平安寧的生活,是大多數清醒地認識到反抗已無意義的食屍鬼們的共同選擇。
不過,他們所尋求的至少還是體麵地生活在自己的家鄉,而非背井離鄉另求樂途。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摩西、都能帶領著自己的同胞上演一出《出埃及記》,更不必說羅馬尼亞人的文化裡對那些來自中東和小亞細亞的信仰有著骨子裡的敵視。當帕克試探性地向幾名親信提議秘密移民到外國時——準確地說是貧窮落後的國家——他沒能得來想象中的呼應。其中幾名食屍鬼謹慎地說,這麼嚴肅的事情最好還是多和重要頭目商量才好。
然而,麥克尼爾出手的速度比帕克想象中的還快。一些好奇心很強的年輕食屍鬼自告奮勇要去見識外麵的世界,於是他們紛紛加入了由博尚和卡薩德組織的特彆旅遊團、前往羅馬尼亞各地觀光。與其說是旅遊團,還不如說是犯罪集團:這些人被迫晝伏夜出、挑選無人造訪的道路趕路,而且不能隨便和外人接觸。偶有人類向他們伸出援手,那都是卡薩德安排好的阿拉伯人難民的功勞。
在旅途中,許多從出生以來就沒離開過布加勒斯特的年輕食屍鬼真正見識到了外麵的風光,也發現羅馬尼亞其他地區的食屍鬼社會同布加勒斯特的組織有著天壤之彆。一些較為落後的偏遠村莊甚至默認了食屍鬼的存在,而食屍鬼也忠實地為當地的村民扮演著看家護院的守衛和做工的廉價勞動力的角色。被一個接一個超出認知的現狀衝昏了頭腦的年輕食屍鬼們產生了一些不一樣的想法:守著自己的老家埋頭苦乾終究不是辦法。
到這時,食屍鬼社會內部的輿論才出現了一些有利於帕克的轉變。一部分食屍鬼援引他們過去兩三年來的慘痛教訓,稱必須有真正忠誠可靠的同胞代替信不過的人類盟友和視他們為草芥的上流社會食屍鬼去支配那些資源並將其用於改善食屍鬼們的生存狀況。指望普遍沒有接受過教育且很容易在大城市裡隨時露餡的食屍鬼們在這裡做出一番事業,無疑是癡人說夢;但是,倘若他們到了一片新天地、能夠真正有機會施展拳腳,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我說了,想出去闖蕩或是留下來繼續生活,都是你們的自由。”帕克喝了一口咖啡,他還是覺得美式咖啡最合他的口味。“雖然事態在朝著有利於我們的方向發展,然而假設有一天人類決定反悔、撤銷這些有利於我們的法律並且寧可將食屍鬼病患者連著一起對付也要殲滅我們時,我們至少會有一條退路。”
“啊……你說得也對。”範坦內斯庫被帕克三言兩語就說服了,儘管他一向自認為很有主見,“但是……好吧,有個問題是我們沒法忽視的。從總的結果上來看,隻要出國闖蕩的人當中有一兩個在事業上取得了成功,其餘的同胞就有過上更好生活的希望;不過,在那之前,留守這裡的人不得不忍受更加艱難的日子,因為可以向他們伸出援手的人也少了。”
如果帕克還想自稱為合格的領袖並以無人可與之相比的權威帶領食屍鬼們一步接著一步走進麥克尼爾挖好的火坑,他就不能對此坐視不管。早有對策的帕克一麵喝著咖啡,一麵以波瀾不驚的口吻叫範坦內斯庫想辦法把德拉貢內斯庫找來。
“他救了你好幾次,你們的交情應該不錯。”帕克放下手裡的咖啡瓶,現在他覺得自己清醒多了。沒辦法,被g關在監獄裡做手術和各種實驗的那段經曆是他全部人生中最黑暗的片段,那比十億nod信徒更恐怖、更令他不堪回首。“我想和他聊聊,畢竟他也算是我們的長輩,以前興許還是這座城市裡稱得上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卻說邁克爾·麥克尼爾當日決定給布加勒斯特的食屍鬼們設下誘餌時,他早已為自己想好了退路。倘若這些食屍鬼們幸運地撤到了羅馬尼亞以外,他們就不再有能力威脅羅馬尼亞的人類;反過來說,要是食屍鬼們提前引起了羅馬尼亞探員們的極度警覺並最終導致另一場大戰爆發,麥克尼爾則可以借機完成自己的心願。
這一次,他沒有提前自鳴得意地聲稱一切早已萬無一失。不可控因素還是太多了,任何一方的攪局都會使得他成為名副其實的小醜。
“可以肯定的是,許多人都不想讓人類和食屍鬼實現和解,不管他們的用意為何。”在伯頓的幫助下,麥克尼爾調取了大量監控錄像以分析德拉貢內斯庫的動態,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某些羅馬尼亞政客和商業巨頭在行蹤上的小秘密,不過他暫時選擇了無視,“德拉貢內斯庫雖然瞞過了帕克並向人類釋放了善意,他在和人類談判的時候卻被其他食屍鬼襲擊了……”
“話說回來,這家夥至今還沒有兌現他的威脅承諾。”伯頓無意中提起了德拉貢內斯庫掌握的證據,“奇怪,他在等什麼?也許他那些證據是假的。”
“沒關係,我們有時間。”麥克尼爾怡然自得地躺在沙發上,他仍然戴著那副蓋住了眼部的大號墨鏡,隻有這墨鏡是他目前的隨身攜帶必用品,“既然島田的基因療法在一定程度上管用,我們先把揚內斯庫放出去。要給他們更多的希望……做人的希望,正常生活的希望,除卻為了活著而活著之外更要尋求些個人價值的希望。”
彼得·伯頓嘴裡叼著香煙,得意忘形地吐著煙圈。當他聽到麥克尼爾形容起要向食屍鬼群體展現的誘餌時,幾乎光頭的莫西乾發型白人青年往煙灰缸裡彈了幾下煙灰,以一種惆悵的語氣說道:
“夥計,你說的這些對人類來說也是奢侈品嘛。”
“……見鬼,你這是什麼意思?”麥克尼爾愣住了,“哦,就拿你來舉例吧。彼得,你可以隨意地去各種夜店尋歡作樂,一輩子找過的女人說不定比我親手殺過的人還多——巴爾乾半島那兩千萬當然不算了——彆管你這麼做有沒有意義、是不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和損害自己的身體健康,你有自由選擇的權利,而那些食屍鬼們全都沒有。”
“老弟,我不是說這個。”伯頓瞪著眼睛,但他的神情全然不像是要和往常那樣同麥克尼爾爭吵一番的樣子,“……唉,我記得咱們談過的。人類的問題尚且沒有解決,怎能去同情食屍鬼呢?”
“所以,這隻是誘餌。”麥克尼爾心平氣和地說道,他為自己的戰友們每一次都能耐心地體會自己的用意而慶幸,“我確實希望在不必大動乾戈的情況下讓食屍鬼無害化,可我從來都沒說過要讓他們過上和人一樣的日子。同樣是人,西歐和北美的居民同東歐、東南亞、東亞、中東地區、非洲的居民,其生活待遇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這差距可以慢慢補齊,但我不會讓一群有危險的……病人,平白無故地享受全球一流檔次的人類待遇。難民……是的,我寧可再往羅馬尼亞引進幾萬難民。”
神出鬼沒的德拉貢內斯庫不僅是麥克尼爾的心病,他同樣成為了讓羅馬尼亞探員們寢食難安的頭號通緝犯。連亞曆山德魯·麥齊亞都被羅馬尼亞人消滅,德拉貢內斯庫伏誅不過是時間問題,但這家夥明顯比麥齊亞更耐得住寂寞,竟從未讓食屍鬼搜查官們無意中發現過他的蹤跡。到目前為止,德拉貢內斯庫似乎隻有在他本人策劃好的時候才會於眾目睽睽之下露麵。
而麥克尼爾又為他精心設計了另一個機會。
4月17日這天,躲在辦公室裡研究撤離計劃的帕克意外地從範坦內斯庫口中得知,德拉貢內斯庫將要於次日和帕克會麵,會麵地點位於布加勒斯特市第1區維多利亞廣場附近的一棟大樓內。不想引起帕克懷疑的範坦內斯庫再三強調,他真的不知道怎麼聯係德拉貢內斯庫,這消息還是德拉貢內斯庫神出鬼沒地在他麵前出現時告訴他的。麵對著範坦內斯庫的辯解,帕克不置一詞,他沒有心思在乎範坦內斯庫的真實立場,值得他忌憚的仍是神秘莫測的德拉貢內斯庫。一個能夠入侵慕尼黑國家歌劇院並全身而退的危險敵人,值得他用心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