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儘又是一驚,不禁問道:
“敢問閣下究竟是何來曆,這一身魔功,怎會如此精深?”
徐行單掌立起,豎在身前,笑意灑脫自在,有如釋迦拈花。
“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既然魔能作沙門,佛又如何不能是魔,大和尚,未免著相了。”
就這一句話的功夫,徐行渾身氣勢已經過了數十次改易。
或是威嚴如金剛怒目,或是宏大如法界獨尊,或是浩瀚如玄冥北海,或是幽深如六欲陰魔……
“這……”
了儘身為淨念禪宗本代禪主,對三代金剛傳人的“本相”亦有認知,卻也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夠將“諸相非相”之理,用如此清晰明了的方式展現出來。
不過,有如此實例在前,了儘就算再震驚,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金剛傳人”的確有掌握佛魔變化的手段。
念及此處,了儘頓了一下,也不在意徐行把他打成重傷的事,而是真心實意的流露出欽佩神情,歎道:
“大師佛法深湛,貧僧頗為感佩,心服口服。
淨念禪宗與金剛一脈的恩怨,至少在貧僧這一代,就此了斷。”
見了儘如此上道,厲若海卻不禁麵容古怪。
她知道徐行分明是在誘導了儘,把自己的一切身份來曆,都往“大金剛神力”上推,以求製造一個說得過去的出身。
這種話不說完,全讓你猜的手段,厲若海已經在徐行身上領教過多次,但根據自己的實踐經驗來看,她也不得不承認,此招的確頗有效果。
就連一旁的穀凝清、空了亦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自以為明白了徐行的出身。
但隻有厲若海知道,這小子在沒有接觸“大金剛神力”之前,一身武功就已經堪稱是高深莫測,令人難以摸得清底細。
不過,想到這裡,少女看著其餘三人臉上的表情,心中忽然湧現出一種莫名的情懷。
——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還真是有點……爽啊,怪不得他每天都這麼說話……
徐行點了點頭,頗為貼心地提醒道:
“金剛一脈和淨念禪宗的事兒,暫時算是有個了斷,但慈航靜齋那邊,還請代為通傳。”
徐行本想說得明白些,顧忌到身後還站了個“真·大火藥桶”,還是頗為委婉。
對言靜庵這個奇女子,徐行實在是很有興趣見上一見。
這種興趣,不隻是來源於從這個世界得到的情報,還來源於他前世就知道的信息。
徐行實在是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人物,能夠令龐斑動心,令烈震北念念不忘數十年。
其實,除了這些出自《覆雨翻雲》的印象外,光是“慈航靜齋”這四個字,就足以勾起徐行的好奇心。
了儘卻像是沒有察覺到徐行的良苦用心,眨了眨眼,故作不知,恍然道:
“言齋主無論是武功佛法,還是風度姿色,在佛門乃至天下正道,皆是首屈一指。
等貧僧回歸山門後,定會為大師請得她出山,了結這一段宿怨。”
聽到“風度姿色”四個字,厲若海目光微微一凝,才體會到的“爽”感,頃刻間消失不見,換作一種難以形容的彆扭、不快。
穀凝清亦露出頗感興趣的神情,徐行察覺到背後傳來的寒意,又看向了儘。
他知道,了儘是看出了厲若海方才心頭的不快,才故意挑起這個話題。
但是見這和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還敢耍心機,徐行反倒是沒那麼多厭惡了,隻是搖搖頭,揮揮手,歎道:
“罷了罷了,左右也賞了你一頓好打,這一次,就算是真正兩清了。”
了儘隻是一笑,俯身一禮。
空了則是看向穀凝清,露出苦笑,澀聲道:
“凝清,你……”
空了話剛出口,便搖頭一笑,坦然道:
“凝清,其實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是‘雙修府’的‘雙修公主’。此前之所以援手於你,也是為了借助‘雙修大法’,以報師仇。”
穀凝清修行“雙修大法”這門奇功已久,看人已成超脫皮相限製,觀察到對方真正的“本色”,她也是因此,才會認定厲若海乃是值得托付之人。
如今,穀凝清再看空了,自然也能把握住這年輕和尚的真正想法,她亦是利落性子,絕不喜歡拖泥帶水,便乾脆道:
“小和尚,你心中既存真情,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空了聞言,如遭雷亟,張了張嘴,最終隻是一歎,默然不語。
正如穀凝清所說,他無法否認在自己心中,除了對“雙修大法”的追求外,也是真的愛上了這個既熱情豪放,又滿懷天真的異域女子。
穀凝清看著空了這副模樣,隻覺得這位出身名門的武道天才,正像是個受人遺棄的倔強孩子,正需要人照顧。
她想到此處,目中不由得露出一抹憐惜之意,言語卻是越發鏗鏘有力。
“你救我一命,這份恩情,凝清不會忘記。日後你若有難,可往雙修府求援,凝清縱然搭上這條性命,也將救你於水火。
但,凝清如今已是心有所屬,你這份情意,請恕凝清不能接受!”
穀凝清這一番乾淨利落的話說出來,隻覺得心裡痛痛快快,沒有絲毫掛礙。
空了聽完,縱然失落,也沒有絲毫怨恨之色,隻是麵容越發苦澀,又問道:
“凝清,你的心上人,莫非真是……”
穀凝清含笑點頭,桃腮泛起微紅,看了厲若海一眼,一切儘在不言中。
厲若海雖然感到一陣不適,但也不忍當眾拒絕穀凝清,令自己這個妹妹顏麵儘失,隻能佯作鎮定,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
徐行卻是不禁撫掌讚歎:
“快刀斬亂麻,也好、也好。”
厲若海正愁眼睛沒地方放,避不開穀凝清的視線,就聽到徐行這近乎落井下石的話,立即低下頭,再次滿是羞憤地看了他一眼。
空了和穀凝清獨處的過程中,已經多次聽她提到“邪靈”,也敏銳地感受到,穀凝清對厲若海的情感,已經超乎尋常姐妹之情。
可猜想歸猜想,當真從穀凝清那裡獲得確切答案後,空了還是不禁一陣頭暈目眩。
他實在是很難接受,自己竟然輸給了一個女人。
帶著這種震撼,空了又望向厲若海,看了很久後,他實在不得不承認,這位姑娘的確是巾幗不讓須眉,足以令天下九成九的男子黯然失色。
自己雖然是男人,卻是一個受了戒的和尚,在男子的豪邁氣概這方麵,的確是有所不如。
了儘也在這時,來到空了身邊,歎道:
“癡兒,當舍則舍。”
了儘雖是淨念禪宗出身,對空了這位佛門最出色的後起之秀,亦是不乏關愛。
他本以為,空了過不去的關隘和劫難,是因師父絕戒大師之死,而生出的強烈複仇執念。
可了儘卻沒想到,空了會因這股執念,把主意打到“雙修大法”身上,並墜入情網,遭了情劫。
想到這裡,了儘反倒是有些慶幸,好在穀凝清是個足夠乾脆的人,選擇將一切說開,徹底了斷。
空了最後看了穀凝清一眼,穀凝清亦沒有躲避他的視線,回望一眼,目光中滿是坦然。
空了沒有說話,隻是低眉垂首,轉頭跟在了儘身後,和這位禪主一並遠去。
徐行看著他的落寞背影,砸吧了下嘴,還有些意猶未儘。
——這就算是演完啦?
接著,他又望向穀凝清,朝這爽快的女兒家豎起一根大拇指,由衷道:
“穀姑娘,當真是女中豪傑。”
雖然這場算是和平收場的三角戀,沒有發展到修羅場的地步,從戲劇性效果來看,不算是特彆有趣。
讓徐行來打分,最多隻能看在穀凝清的顏值,以及百合元素的加持下,給到接近及格線的五分。
但是跳脫出這個視角後,穀凝清乾脆的言語,實在是頗對徐行的胃口,是以,他對這爽快姑娘也是不吝溢美之詞。
穀凝清也很給麵子,眉眼飛揚,豪氣地一抱拳,笑吟吟道:
“多謝徐宗師賞識,好說,好說。”
說完,她又看向厲若海,柔聲道:
“你若是不願意,凝清絕不會逼迫你,但是,還望你給凝清一段時間。
若是七日內,你仍不能同意,那凝清自會回轉雙修府,不會再糾纏於你。”
厲若海聽到這樣的條件,目中精光一閃,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下來,顯得極為果斷。
“好!”
徐行注意到,穀凝清在見厲若海如此作態後,眸中光彩微不可查地黯了一黯,才重新恢複成一慣那種毫無陰霾的明媚。
他不禁搖了搖頭,不願再看,隻在心中暗自感慨。
——還好空了走得早,讓小和尚看到這一幕,又不知道該有多痛心咯。
想到這裡,徐行不由得搖了搖頭,雙手枕在腦後,轉身朝崖畔去。
苦情戲份固然有幾分彆樣樂趣,可以作為生活的調劑品,但從本心來講,徐行還是一個喜歡看大圓滿結局,或者說願意製造大圓滿結局的人。
如若不然,在天龍世界裡,他也不會為了喬峰之事,費那麼大的功夫,就是為了不留遺憾嘛。
並且,快樂本就是一種最能感染人的情緒,徐行是真心認為,傳播快樂、製造快樂,是一件極有意思,也極有意義的事。
等徐行站在被自己打得坍塌陷落的山壁邊緣,看了好一會兒瞿塘峽的風光後,厲若海和穀凝清才從身後走來。
或許是因為厲若海此時有了更值得煩心的東西,知道自己這幾天反正也清靜不下來,反倒是沒有了先前那種焦急心態,甚至主動道:
“走完了三峽,又去哪兒?”
穀凝清仍是一副百依百順的模樣,顯然是做足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心理準備。
徐行回過頭,看著這兩個各有風韻的絕色美人並肩而立,露出一種充滿包容和鼓勵的神情,微笑道:
“峨眉山吧。”
其實,從錦官城無論是到青城山還是到峨眉山,都極其方便,走三峽過去,反倒是平白多浪費一段時間。
若是在平時,厲若海雖然嘴上不說,也不會表露,卻會記在心裡,自己和自己憋一段時間的氣。
可如今,她卻沒有露出半分抵觸、抗拒,反倒是一副覺悟般的神情。
穀凝清則是眯眼而笑:
“凝清早就聽說過普賢道場的大名,正想去祭拜一番,多謝徐小弟美意。”
徐行也學著她方才的模樣,瀟灑一抱拳,拱手道:
“好說,好說。”
穀凝清當然知道徐行是在故意模仿自己,卻也不感到生氣,隻是覺得這位小弟的確是個妙人,眉眼彎彎,與徐行相視而笑,笑聲爽朗。
厲若海看著穀凝清和徐行的合拍模樣,心頭就有種莫名觸動,麵色一下子變得極為古怪。
我都沒叫小弟,你還叫上了?
厲若海並不知道,現在她的表情,和方才的空了,並沒有多少本質性的區彆。
就在這臨時組成的三人小隊,在一種奇怪氛圍中,朝峨眉山進發之時,鐘仲遊也在頑強至極的求生本能驅使下,朝“陰癸派”在附近的駐地而去。
“陰癸派”為了捉拿穀凝清,著實是費了一番氣力。
這一次,鐘仲遊雖是親自出手,且輕裝簡從沒有令任何弟子跟隨,但駐地中仍是有一眾高手,正在等待這位“邪佛”的調令,隨時準備出動。
是以,當鐘仲遊的身軀撞擊駐地前的空地時,一眾高手立時意識到不好,向外衝去。
他們沒想到,自己沒有等來調令,反倒是等來了“邪佛”本人。
並且,這位一向注重儀容,總是展露威嚴之態的“邪佛”,如今已是狀況淒慘,七竅中不斷流瀉出精粹魔氣,渾身肌膚亦是儘成一片濃鬱黑紫。
其人目光渙散,好似神智都已失常,隻是口中依舊呢喃著模糊不清的“龐斑”二字。
聽到這兩個字,在場的眾多高手皆是汗毛炸開,隻覺平地起了一陣陰風,吹得自己遍體生寒。
縱然隻是一個名字,就令這些殺人如麻、惡貫滿盈的邪派高手,露出如此神態,“魔師”之威,由此可見一斑。
不過,在“陰癸派”中,這算是頗為正常的現象。
隻因自從正魔兩道分彆占據中原、塞外以來,“陰癸派”最大的對手,並非是由武當率領的“天下會”,而是龐斑帶領的“魔師宮”。
從龐斑昔日出道的第一戰,不先去尋正道宗師,反而是挑上鐘仲遊這個陰癸派老宗師之事上,便可見一斑。
龐斑乃是注重實利之人,與陰癸派相爭,也不是為了爭奪兩派六道共主的虛名,而是有更深遠的謀劃。
眾所周知,兩派六道之所以被並稱為魔門,就是因為他們的傳世武學,皆是出自於“天魔策”。
隻不過後來由於戰亂、天災,以及內部分裂等原因分彆散佚,形成了這些武學。
所以統一魔門的兩派六道,集合所有祕藉,使《天魔策》重歸於一,一直是魔門有識之士的心願。
隻不過,數百年來,還沒有哪一位魔門大宗師,真正完成了這個宿願。
“魔宗”曾經有此機會,也有這個實力,但他卻另有機緣,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故而沒有將之付諸實踐。
他將這個願望,托付給了自己最看重的徒弟“魔師”龐斑。
龐斑也不負期待,一出道便擊敗鐘仲遊,成為魔門共主,並挾此威勢,將其餘幾派的神功絕學都收入囊中。
自那以後,“陰癸派”中人迫於龐斑的魔威,也不得不改頭換麵,由地上轉入地下,成為如今的“天命教”,暗中發展勢力。
可以說,龐斑完全是以一己之力,將“陰癸派”這個曾經顯赫一時,出過“女帝”武則天這種絕世人物的門派,給徹底從魔門除名。
隻不過礙於這魔師的蓋世魔功及龐大勢力,陰癸派眾人雖是憎恨龐斑,也是發自心底地害怕他,甚至於一聽到這個名字,都會恐懼發抖。
知道鐘仲遊是被“龐斑”傷到這個地步,眾高手自然不敢怠慢。
他們連夜撤離此處,並且星夜兼程,不辭辛勞,將鐘仲遊帶回了如今“天命教”的總部。
不多時,接到這個信息的教主符遙紅,以及一眾護法高手,皆是趕來此處。
看到鐘仲遊如今的狀態後,饒是以符遙紅的堅實心境,亦不由得大為震撼。
“陰癸派”雖是隱於暗處,不敢現世,可他們的情報,卻依舊發達。
是以符遙紅清楚地知道,龐斑近些天來,為了抓捕“邪靈”,惹上了一個不知來路的神秘高手,已是損兵折將。
似乎,就連避世已久的“抗天手”厲靈都為此現身,阻攔了蒙元皇室第一高手思漢飛。
並且,身為魔門中人的符遙紅也知道,龐斑之所以要抓厲若海,就是為了修煉數百年來,不曾有人功成的“道心種魔大法”。
正因為龐斑不曾抓到爐鼎,“道心種魔大法”未成,符遙紅才敢率領“天命教”重出江湖,趁機興風作浪。
所以,剛聽到鐘仲遊被龐斑所傷,符遙紅第一個想法就是不可能。
付紅瑤很了解龐斑,對這位魔師來說,天底下絕沒有事物,能夠比得上他自己的武學進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