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徐行和厲若海的腳程,從三峽到峨眉,其實也費不了太久的功夫,隻不過,出於種種原因,他們並沒有趕得很急。
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在等待可能會因為鐘仲遊之事而襲來的“陰癸派”高手。
雖然和穀凝清相識不久,但徐行還是頗為欣賞這個頗有男兒豪氣的小姑娘,所以,他也想在儘可能在這七天內,幫穀凝清解決完手尾問題。
當然,如果實在這群人不來,徐行也做好了先去搗毀“陰癸派”窩點,再慢慢趕赴東島的準備。
反正如今距離六月六日的期限,還有兩個多月,時間仍算是寬裕。
除此之外,徐行也在等了儘將消息傳回去,引得言靜庵出山。
峨嵋山這座傳說中的普賢菩薩道場,對他來說,就是一個頗為適合論道講法的地方,當然,若是當做戰場,亦算是不錯。
最後一個原因則是因為,在被“陰癸派”追殺的過程中,穀凝清的真氣、體魄都已瀕臨極限,難以負荷高強度的趕路。
而厲若海的“嫁衣真勁”由於性質太過剛強暴烈,在這種時候便難以發揮作用,不得不讓徐行出手,精心調養。
其實,按徐行自己的想法,大不了再擠出一滴精血就是了。
他在修煉“大金剛神力”後,體魄和氣血又有提升,比起傳說中吃了就可以長生不老的“唐僧肉”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但說是吃一口益壽延年、強筋壯骨,卻沒有任何問題。
穀凝清的修為比之當日的厲若海,都還有一段距離,以徐行如今的體魄修為,一滴血完全可以解決全部問題。
不過,穀凝清自己卻拒絕了這種方法,並且悄悄告訴徐行,不想讓自己好得太快。
徐行對穀凝清的心思,自是洞若觀火。
他雖然不認為穀凝清能夠得償所願,但畢竟隻有七天的時光,幫些小忙也是無可厚非,便也沒多說什麼,隻是按照少女的要求,嚴格控製她的傷勢恢複進度。
其實,和穀凝清相處一段時間後,徐行也漸漸看明白了這個小姑娘的想法。
穀凝清其實很清楚,以厲若海說一不二的性情,一旦有了決斷,不要說是七天,就算是七年、七十年,也絕不會改弦更張。
但小姑娘仍是提出這個賭約,無非就是想和心上人多相處一段時日罷了。
至於這種相處對她來說,究竟是好是壞,穀凝清也已無餘力去思考。
對這種微妙且苦澀的少女情懷,徐行自然不會說破。
不過在旅途中,他儘量和穀凝清聊些彆的東西,教導少女這顆心不必隻是在皮囊中打轉,而是要放到更遼闊的天地中去。
甚至於,徐行還拿出來自己從蕭秋水身上,領悟出來的部分“忘情天書”精義,傳授給穀凝清。
穀凝清當然知道,徐行此舉的深意,他隻不過是想自己在七天之後,真正麵臨彆離之時,不至於太過傷懷。
並且,穀凝清還明白,更深層次的原因仍在厲若海身上,因此,彼此心照不宣的兩人,反倒是在旅途中越發親近。
其實詳細說起來,穀凝清和徐行的共同話題,還真不算少,甚至可以說是很多。
首先,從武功上,“雙修大法”源於天竺秘術,帶著濃鬱的佛門風格,徐行亦極為精通此道,甚至可以根據一些密宗法門,給予穀凝清點撥。
其次,穀凝清久在雙修府中,對天下景色都頗為好奇。
可她前後兩次行走江湖,一次被厲若海護送回家,一次被陰癸派追殺,皆無機會去親眼見證這一切。
而徐行卻是一名走遍天下,且不止一座天下的老江湖了,每每穀凝清對某地某處的景致好奇,他往往都能侃侃而談。
厲若海雖然這些年來,為了挑戰天下高手,也走過了不少地方,但她的心思都放在鑽研武學、研究對手上,根本無暇分心景色。
是以,厲若海感覺自己有些時候,雖是站在他們兩人旁邊,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更難受的地方在於,無論徐行還是穀凝清,都是極其擅長察言觀色的人物。
一旦注意到厲若海開始沉默寡言,他們又會不約而同地把話題往武學上帶。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厲若海對這種特殊的“照顧”也回過味兒來了。
是以,她每次見到兩人這種不約而同、心有靈犀的舉動,就感覺胸口堵得慌,穀凝清也注意到這一點,卻是眼神微妙。
厲若海其實一向是個善於收斂情緒,且收斂得很好,甚至可說是深藏不露的人。
畢竟在原著中,就算是還在繈褓中就被“他”收養,勝似親骨肉的風行烈,也是直到最後關頭,才意識到這位師尊對自己那無比深沉且渾厚的愛意。
但如今這個“她”,畢竟隻有十七歲,又是女兒身,還修煉了“嫁衣神功”這種武學,一時控製不住情緒,也是再正常不過。
因此,在第三天午後,終於有些憋不住的厲若海,借著為穀凝清補身子的由頭,主動離開了小團體,一頭鑽進了深山老林中。
看著她氣呼呼的背影,穀凝清眯起眼,薄櫻淡唇抿起,流露出風情萬種的微笑。
“哎呀,若海這一次,好像是真的生氣了。這種表情,我可從未在她身上見到過。”
徐行在她身後,隻覺得有些無語,搖了搖頭,有些責怪地道:
“她也是個小姑娘,你老是這麼逗她,生氣也是自然的事。倒不如說,能忍到現在,已經算她養氣功夫深厚了。”
穀凝清毫不在意,隻是望著厲若海離去的身影,目光深邃,語氣也變得有些難以捉摸。
“其實,在我看來,和尚道士所謂的養氣功夫深,隻不過是代表,對他們來說,在這個世間值得在意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了。
你要是跟他們說什麼白日飛升、清淨涅槃,這些人中,又有幾個能夠穩住心境?
就說先前遇到那個大和尚,遇見小弟你的‘大金剛神力’,不一樣是震撼莫名?”
徐行揚起眉毛,直白道:
“凝清莫非是想說,你對她來說,就是值得在意的人?”
穀凝清回過頭來,也挑了挑眉毛。
“這點自信,我當然還是有的,不過,在意和在意之間,亦有差距。
至少,在我看來,比起在意我這個妹妹,若海還是更在意你。”
徐行無比自然地道:
“厲姑娘是個講義氣的人,自然不會重色輕友。”
“重色輕友?”
穀凝清聽到這四個字,隻覺得無比荒謬,她仔仔細細、從頭到腳地打量了徐行一番後,才仰天長歎,感慨道:
“我本以為,小弟你和若海,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現在看來你們兩個能湊到一起,還真是……”
穀凝清憋了許久,才憋出來兩個字。
“緣分啊。”
徐行隻是微微一笑:
“諸行無常,世間萬物,又有哪個不是因緣假合而生?咱們兩個能相遇,不也是緣分使然?”
聽到這話,穀凝清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小弟這番話,倒也算是不錯。”
說著,穀凝清無比自然地走了過來,坐到徐行身側。
她雙手抱膝,精致且嬌媚臉擱放膝上,麵頰被擠壓得像貼在蒸爐裡的小包子,粉嘟嘟、圓滾滾,眉宇間卻好似載滿清愁,難以舒展。
此時的穀凝清,全然沒有了平日裡的豪爽乾練,變得出奇的柔弱,簡直就像是一抹幽魂,仿佛要融入如血霞光中,隨殘陽西沉,徹底落山。
徐行看到這一幕,忽然想起在水底初見這位“雙修公主”的模樣,那時的她亦是這般,連魂魄也是這般無力,幸好還帶著一點晶亮。
念及此處,徐行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頗為老成地拍了拍她的纖細肩膀,歎道:
“人生一世,總會有遺憾的。”
穀凝清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勁裝,襯托出纖細嬌柔的上半身,微微拉開的領口中,露出白嫩的脖頸,身形雖然嬌小卻十分勻稱,洋溢著青春活力。
她微微轉過頭,隔著幾縷發絲的遮擋,望向徐行,雖然有些勉強,卻還是擠出來慣常的笑,幽幽道:
“我還以為,你會勸我呢。”
徐行攤開手,坦然道:
“如果能夠勸得了你,我早就做了。你既然執意要一試,且做好了付出代價的決心,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穀凝清轉動修長的脖子,用額頭抵著膝蓋,不讓徐行看見她的表情,隻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其實,自從被鐘仲遊的魔氣侵入體內後,穀凝清的精神就始終不算太好,而這些天來,還在厲若海麵前強顏歡笑,亦著實費了她不少心力。
如今心上人既然暫時離去,她也總算能卸下偽裝,將真實的一麵展露出來。
徐行又歎道:
“到現在,你可分清楚,這突如其來的愛,究竟是因為‘雙修大法’,還是來自於你心底深處?”
少女仍是把頭埋在膝蓋中,輕輕搖頭,低聲道:
“這個問題,凝清亦在尋找。”
過了會兒後,她又道:
“小弟,你還是去看一看若海吧,她一個人出去,我怕她出什麼事。”
徐行站起身來,望了望,隨口道:
“東方三裡外,正在赤手空拳,且不用真氣抓野豬。能遇上她,這野豬也是命中該絕,咱們今晚上是真有福了。
唉,希望她彆太過分,不求留個全屍,至少彆弄得個血肉模糊、骨肉成泥吧。”
一聽到徐行這言簡意賅的形容,穀凝清腦海中,立時浮現出厲若海擼起袖子,吭哧吭哧在野豬身上發泄怒氣的模樣。
少女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情亦隨之好了許多。
她伸了個懶腰,展示出美好的身體曲線,又望向一直沒有挪步的徐行,心中忽地浮現出一種無以名狀的溫馨。
少女就像被人撫摸的小貓那樣,眯起眼,長長的睫毛輕顫,神情中浮現出略帶羞澀的嫵媚,愉快神情溢於言表,不懷好意道:
“小弟,要是若海當真拒絕了我,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精研雙修大法的奧秘?”
麵對這放肆大膽的暗示,徐行翻了個白眼,豎起一根手指,正色道:
“第一,不要用‘當真’這種詞,你是一定會被拒絕。”
穀凝清如遭雷亟,麵容僵硬,過了好一會兒,才顫巍巍地作西子捧心狀,痛心疾首道:
“小弟,你這麼說,會不會太傷我了?”
徐行見穀凝清還有心情嘻嘻哈哈,就知道她已經恢複了過來,也不去理這小姑娘,豎起第二根手指,言之鑿鑿。
“第二,我還小,你要是對我用強,我會報官。”
聽到“報官”這兩個字,穀凝清更加來勁,戲癮大爆發,柳眉一橫,雙手叉腰,學著鐘仲遊的模樣,目中亮起邪光,桀桀怪笑道:
“你越這麼說,姐姐我就越有感覺呀。”
徐行冷靜地點評道:
“你這是因壓抑而精神扭曲的典型例證,等到了城裡,找個郎中好好看看,再抓一把中藥,指不定還能治好你的性取向問題。”
少女聽到這話,當時就不高興了,雙手抱胸,脖子一仰,小臉一仰,哼了一聲,頗為自信地道:
“我這不是病!”
徐行搖了搖頭,歎道:
“唉,癔症。”
話還沒說完,穀凝清就已撲了過來,惡狠狠地道:“放肆!”
這些天來,穀凝清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母性泛濫,還是什麼彆的原因,反正就是對徐行如今這副皮囊,表達出了極大的興趣。
一開始,兩人還不是很熟,穀凝清對徐行既有一種莫名敵意,又對他那身神乎其神的武功頗為敬畏,是以還不敢有什麼動作。
等到兩人交談變多,熟絡起來後,少女就開始有事沒事,湊到徐行身邊來,捏一下他那張還未長開,充滿稚氣的小圓臉。
再到後來,光是捏已經無法滿足穀凝清,她開始嘗試把這張細膩如美玉,又柔韌非常的臉,用兩隻手扯成各種各樣的形狀。
徐行對自己的外貌不是很在乎,又考慮到這位不穩定的精神狀態,也懶得去管。
隻不過厲若海每每見到了,都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將黏在一起的兩人分開,在氣呼呼地走到一旁。
等到過了一番手癮後,穀凝清才終於心滿意足。
她低下頭,看著一臉坦然,絲毫不為所動的徐行,忽地一歎,神情複雜,由衷感慨道:
“小弟,我實在是不知道,這世上是否有人,能夠令你真正動心。”
穀凝清通過“雙修大法”的獨特感知,能夠察覺得到,徐行無論是對待自己還是對待厲若海,都是用一種仿佛對待後輩般,包容且寬厚的態度。
縱然偶爾有些打趣,也局限於玩鬨的範疇,永遠不會逾越那界限,穀凝清甚至懷疑,他已經抵達傳說中那種超越了人間愛欲的道境。
徐行隻是一笑,沒有作答。
關於這一點,其實他也很是好奇,但徐行並不會如穀凝清一般,去強行要求自己,在固定期限內,得到一個結果。
畢竟長路漫漫,隻要走下去,他總有一天會找到答案,又何必急於一時?
就在兩人玩鬨結束,各自整理淩亂衣衫之時,厲若海也拎著一條粗壯豬腿,拖動一條血肉模糊,已經看不出豬形的野豬,從另一頭緩緩走來。
由於此界天地元氣豐沛,這些野生動物也生養得頗為龐大,徐行隻是看了一眼,就不禁搖了搖頭,歎息道:
“暴殄天物,浪費,實在是浪費。”
在大明王朝世界,有句話叫做三分吃、七分煉。
作為煉體武道數千年來的第一人,徐行在吃這方麵,自然有非凡造詣,見厲若海這樣對待食物,難免痛心疾首。
穀凝清則是不管那麼多,又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幫著厲若海開始處理食材。
經過一段時間的獨處、發泄後,厲若海的情緒也穩定了下來,恢複到平日裡那種鎮定狀態中。
不得不說,“嫁衣真氣”用於烤肉,的確是有不俗的效力,這一頓飯,最起碼徐行是吃得極為滿足。
等到解決完這些雜事後,厲若海又從徐行那裡討來了“紅日法王”殘存的黑火精元,開始日常修煉。
徐行則是盤坐於不遠處,閉目凝神,不時指點一番厲若海的修行。
一涉及到武學,徐行和厲若海都變得極為嚴肅認真,沒有絲毫玩鬨成分。
除此之外,徐行將大部分心力,都放在解析與鐘仲遊那一戰上。
其實,徐行看的不是這位“邪佛”本人,而是透過他,看到了那位初出江湖便鋒芒畢露、勢不可擋的“魔師”。
俗話說“佛觀一瓢水,四萬八千蟲”,徐行雖還沒有真正抵達這個地步,卻相去不遠。
所以,即便觀察過程被了儘打斷,難以窺得全貌,但他亦從中取得了不少收獲。
不遠處,穀凝清雖也在默默運功,但神意仍是不自覺地逸散開來,放在厲若海和徐行身上。
看著各自專注於武道,顯得無比合拍的兩人,穀凝清眼中浮現出再明顯不過的豔羨神色,少女捧著臉,有些苦悶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