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混邪老祖、九頭巫神看上去皆是形神俱滅,但徐行仍是能夠察覺到其中的不同。
混邪老祖這個劍道宗師,雖然劍術高絕、戰力不俗,卻也因為把畢生的心血精力都花在了學劍、煉劍上,並無護身法寶,也不曾兼修保命神通,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
但燒死九頭王的手感,卻讓徐行聯想到了此前在安南,斬殺涇陽王化身的感覺。
九頭巫神畢竟是蟠踞南疆近千年的積年老魔,行事一向謹慎小心,如若不然,他也活不到今天。
他這次應邀前來圍殺錢塘龍君,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取這龍君的心頭精血,來煉製幾種苗族秘傳的異種蠱蟲。
隻不過,這幾種蠱蟲雖是威力無窮,還不至於讓他這位巫神把命都拚上,所以來到枯岩山的,並非九頭王本體,而是一尊身外化身。
但九頭王這尊身外化身也非是凡品,乃是他在十萬大山地層深處,開掘出來的一頭上古睚眥靈胎。
此物據說乃是祖龍之子,乃洪荒異種,隻不過年代久遠,靈胎早已淪為化石,不能正常孵化,卻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奇珍。
九頭王得到這枚靈胎後,日夜以精血溫養,將之煉製成了自己身外化身的寄托。
這具化身雖是不能發揮出睚眥的種種奇能、神通稟賦,卻也足以承載大部分法力,具備大真人級數的戰力,遠勝過涇陽王的化身。
身外化身之法,實乃是此界高手居家旅行、殺人放火的不二好物,堪稱必修榜第一。
除了劍修那種唯精唯純、隻求一劍縱橫的路數,以及上古神魔大道這種要求靈肉合一的修行者,幾乎每個臻至大真人境界的修行者,都會這一手絕活。
隻不過同為化身法,亦有高下。
最為頂尖的法門的自然是如魔門“有無相天魔裂魂法”,佛門“一月三身”、道門“一氣化三清”那般,能夠修成獨立元神,且具備照見虛空等種種神異奇能。
中乘則是如九頭王這種,以本就具備靈性的神獸靈胎等寶物,將自身意誌混入其中,日夜溫養,再輔以一眾天材地寶將之培育成形。
此舉雖是耗費甚多,等若是從無到有培養起一名大高手,卻也威力不凡。
下乘就是如涇陽王那般,以一個或兩個本命真符為根基,寄托在法寶靈物中,這種其實都不足以被稱為化身,更該叫做法相。
這樣凝練成的法相,不僅實力比之本體相距甚遠,一旦折損還會有傷道基,也隻有涇陽王這種坐擁渾厚香火神力的水神,才會無所顧忌。
因此,在九頭王看來,出動這一具大真人級數的身外化身,輔以“陰雷血焰大陣”,再加一個五台山混邪老怪,此行不說是探囊取物、手到擒來,也該是萬無一失。
但他沒想到,錢塘龍君居然凶悍至此,而半道中又殺出來徐行這個熔煉地肺毒焰,煉成“三火歸元”的煞星,所以此行不僅顆粒無收,反倒是丟了性命交修的睚眥靈胎,血本無歸、損失慘重。
徐行雖是不知其中始末,卻也清楚九頭巫神並未死透,看向那黃晶球,不由得再次感慨一聲——這個世界的高手、強者們,實在難殺啊。
徐行方才那一擊,不隻是自身天地人三火歸元的武道神通,更引動了地竅中的太火毒焰、九陰地煞一並出擊,才能造成如此聲勢,幾乎將整座枯岩山都給徹底摧毀。
這一擊威力之大,足以焚燒大真人的法體,就連正在浴血廝殺、忘情拚鬥的王彥章、錢塘君,亦不由得為之側目。
以兩名絕頂強者的眼界,自然看得出來,經過地肺一行,熔煉地火在身後,徐行在戰力上,已然邁入大真人範疇,實在不容小覷。
始終關注另一處戰場的王彥章,不由得眯起眼,心中疑惑,對徐行的來曆根腳更加好奇。
——這種吃百家飯的絕世奇才,究竟是何方高人培養出來?
隻不過,這樣的疑惑、好奇,並不妨礙他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決定。
王彥章乃沙場宿將,對局勢的把握極其到位,隻一見徐行出來就明白,今日之戰,光憑自己這具魔軀,已無法取勝。
既如此,那倒不如乾脆撤退。
徐行以三火煉化九頭巫神,繳獲睚眥靈胎的場景,王彥章看得很清楚。
他這具魔軀的根腳,也不在睚眥靈胎之下,若是平白折在這裡,那就太虧了。
王彥章剛一做出決定,徐行以“三火歸元”施展的“火中栽蓮”,就已凶猛襲來。
在融入地火陰煞後,“火中栽蓮”又多了一股此前不曾有過的凶戾之意,好似要燒穿地肺,引動劇烈爆炸,掀翻地層,演化末日浩劫,令大地重歸洪荒,威力可謂是翻了好幾番。
饒是以王彥章這具旱魃魔軀的堅韌程度,也不願平白被徐行轟上一下,身形一晃,竟是散成一條血河,朝天邊席卷而去。
這種災劫之意,本是徐行從敖崢嶸的“六禍禁法”中領略得來,又因親身接觸過太火毒焰,目睹了地竅中的場景,才能演繹得這般出神入化。
王彥章和錢塘君交手至今,自然認得這種意境,卻不由得更為震撼——眼前這人,究竟還有多少手段不曾展露?
不過,他剛飛遁出去十來丈,便被錢塘龍君的蜿蜒龍軀追上。
這條老赤龍果然是凶悍得難以言喻,絲毫不顧及王彥章如今乃是修成了阿修羅魔軀,擁有無窮魔道變化以及熾烈毒性的旱魃,直接張開血盆大口,要將他一口吞吃!
王彥章所化血河中,忽地燃燒起一蓬鮮紅烈焰,速度更是驟然快了三成有餘,仿若一抹暗紅電光,脫離了錢塘龍君那深淵般的巨口。
但他隻是仿若電光而已,如今從王彥章頭頂墜落的,卻是貨真價實的離火神雷!
地肺深處,充斥著濃厚的元磁之力,這種地肺元磁亦具備陰陽變化,與天雷如出一轍,在掌握地火後,徐行的雷法造詣,比之此前亦拔高了一個檔次。
這一記暴烈無比的離火神雷,便大大出乎王彥章的預料,數十枚拳頭大小的雷火精粹,其中蘊含著毀滅性的力量,在他身前轟然爆炸。
霎時間,整個天地都像是置身於燒紅的鐵爐中,就連不斷從地層深處噴湧出的九陰地煞亦被震碎,隻見一片通紅透明。
無論是阿修羅魔道練出來的陰煞血魔元神,還是這具旱魃之軀,都是玄陰渾濁之屬,遭這凝聚天火、地火、人火之精粹的神雷一炸,自然難以維持大法,再次凝聚成王彥章本人的形貌。
隻不過,雖是意識到已難以脫身,王彥章麵上卻無絲毫悔恨、怨懟,反倒是轉過身來,對著徐行和錢塘君大笑一聲:
“果然是皆是驍勇善戰之輩,比那群畏手畏腳的庸人廢將強出太多,好!
這具化身折在你們兩人手上,也不算辱沒王某聲名,這筆賬權且記下,待到真身出關,再來尋爾等討回!”
言語落定,王彥章竟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自爆,這具格外強悍的阿修羅魔軀當場便化為無窮血焰,朝徐行、錢塘君撲擊而去。
這是血焰乃是夜叉修羅天魔功與旱魃精血結合的產物,殺傷力並不在徐行的離火神雷之下,更有種種詭異變化。其中仿佛有無數破碎的影子,起伏流動。
這是王彥章以阿修羅魔功,養在體內的無相血魔,平日裡可助他磨煉體魄,必要時亦能以精血喂養,令其發揮出凶戾天性,吞噬一切。
隻不過,論凶戾二字,錢塘君生來就不曾服過誰,聽到王彥章的“遺言”,他隻是冷笑一聲,嗤笑道:
“死到臨頭,還這麼多屁話。”
笑聲中,錢塘君雙眸一睜,衝進滾滾血焰中,龍尾隻一掃一蕩,便將無相血魔狂潮湮滅半數有餘。
另一邊,徐行張口一吸,將這些混雜在血焰中的無相血魔,連帶著地煞陰氣、太火毒焰,以及錢塘君和王彥章拚鬥時,溢散開來的殘餘元氣,儘數吞進腹中。
就連正在掃蕩血魔的錢塘君,都不由得看了過來,一雙碩大的橙黃豎瞳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震驚。
他雖然知道,徐行能夠應付得了這種自爆攻勢,卻也沒想到,這賣相極佳,恍如謫仙天人的年輕人,手段竟然比自己都還要更加蠻橫不講理。
不過也正因如此,錢塘君對徐行本就不錯的印象,更是變得奇佳。
這老龍一向對佛道兩家那些故作姿態、天花亂墜的術法嗤之以鼻,徐行這蠻橫粗野、近乎上古神魔的舉止,自然頗對他的脾胃。
將這些異種元氣都吞到腹中後,徐行的肉身亦變得晶瑩剔透,散發出紅玉般的光澤,隱約可見有無數血魔在其中橫衝直撞,卻不得解脫。
徐行手捏法訣,忽地大喝出聲:
“鎮!鎮!鎮!”
徐行早在北宋世界,就曾創造過“龍象鎮獄”的法門,但那時的他並未接觸過真正的魔道,隻能憑借“屏風四扇門”大法的魔念,來模仿地獄群魔。
現在,他的體內則正鎮壓著貨真價實、凶暴至極的天外魔頭,這“龍象鎮獄”的意境,也前所未有地強大起來。
三聲大喝後,充斥徐行四肢百骸,乃至全身各處的無相魔頭,儘數潰散泯滅,化為一股股濃鬱濁氣,被他收入五臟廟中,淪為地基。
做完這一切後,徐行胸腹鼓動,長長地吐出來一口暗紅氣息,眉心處亦久違地浮現出“牟尼誅”的形貌,且不再複原,為原本清俊絕美的麵容,更添一份妖異魔性。
錢塘君此時已化作一名赤發披肩、身披鎏金焰紋赤龍袍的中年男子。
他的五官生得極為硬朗,棱角分明的濃眉斜飛入鬢,令原本英武的麵容顯得極為桀驁、張狂,一雙銳目更是迥異常人的赭黃,豎瞳中遍布奇異花紋。
錢塘君背負雙手,懸浮於徐行身後,負手、頷首,讚許道:
“炎禍、旱禍在你手中,遠勝八小子多矣,六禍禁法教給你,算他沒有瞎了眼。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徐行此前所用的拳法意境,以及手中那杆爛銀槍,都足以讓錢塘龍君判斷出他和敖崢嶸的關係,語氣中也不見多少疑惑。
徐行睜開眼,眼中浮現出一抹晶瑩血光,卻隻是抱拳,笑道:
“徐行徐踏法,受八太子、四公主之請,特來拜見龍君。”
不曾想,錢塘君大手一揮,直戳了當道:
“謙辭就免了,本君從來不愛聽廢話,這算我欠你一次,你既來了,八小子那裡還好?”
徐行聽罷,對這位龍君的性情大致有了些了解,微微頷首,將詳情如實道來:
“涇陽王已死,四公主也已救出,八太子正與一眾同道在安南地界,護她周全。”
聽到敖清綺無恙,錢塘龍君那張一慣充滿桀驁驍狂之意的麵容上,竟然流露出明顯的溫柔神色,隨即又浮現出熾烈燃燒的憤怒,陰冷道:
“若是讓我出手,定要將那畜生以地火焚燒魂魄,日日添油,直到他撐不住!”
發泄完心中憤怒後,錢塘龍君又看向徐行,點評道:
“這手三火神通雖是強橫,卻也太過強橫,你剛剛又吞了王鐵槍留下來的無相血魔,莫非是還想涉及魔門大道,以此來平衡道基?”
錢塘龍君的眼界何等不凡,海境龍宮又和幽遊夜摩天作對多年,自然是極為熟悉“玄陰黑煞魔焰”這種南支標誌性神通,也知道徐行已經開始涉及魔門大法。
徐行點點頭,坦然道:
“我的道基,本就有一部分是來自於人心欲念、混雜濁氣,若是能以魔門大法再祭煉過一番,當能突破目前桎梏,真正圓滿,摘得大真人業位。”
在地底與那會中央天魔主回過之後,徐行自然知道錢塘君的擔心,他隻是微微一笑:
“至於魔門大法的凶險,徐某心中有數,但也是不得不為。”
錢塘君見徐行這般自信,目光更為肅然,沉聲道
“小子,你可知道,從古至今,究竟有多少高手,倒在這條路上?
有這種信心者,無一不是驚才絕豔之輩,可到頭來,又有誰能功成?
你若是個識相的,現在廢去魔門根基,就憑今日之事,本君定然會儘全力搜集天材地寶,助你補足境界。
如若不然,等到你躋身大真人,道基真正圓滿時,就連真仙出手,亦無濟於事!”
錢塘君這番話與其說是嚴肅,倒不如說是嚴厲,其實以他的性子,若非徐行有恩於他,隻怕早已是破口大罵。
徐行在認識到魔門大法的危險性和晦澀後,也曾思考過,究竟是否要用彆的路子,來為自己補足道基。
“三火歸元”便是這種思路指導下的一個產物,但是在經曆了中央天主之事後,他反倒是堅定了修行魔道神通的信心。
既然已經被盯上,徐行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而他化自在天大法,在此界都是神秘莫測,外人難知其妙,想要了解,就得親身入魔。
經過剛才那件事,徐行也意識到,擁有“昊天鏡”的自己,對待天魔染化,應當有非一般的抗性。
最起碼,就連中央自在天主那樣的神仙中人,都暫時沒有辦法滲透他的識海,要等他成道曆劫之時,再來趁虛而入。
並且就算不說自己的事,在徐行看來,此界魔道大昌已成定局,想要以一己之力扭轉大勢,除了憑借強絕武力外,也需要有對應的破魔神通。
可若是不了解魔門,又如何破之?
即便如錢塘君所說,此界已有眾多高人,在這條以魔製魔的道路上栽倒、隕落,且無一人做出了切實的成果,那擁有“昊天鏡”的自己,豈不更應該站出來,完成這一切?
念及此處,徐行對錢塘君隻是一笑,拂袖一掃,喚出“真武昊天鏡”。
“魔門染化固然無孔不入、詭秘莫測,但徐某也自有一番手段,可聊以應付。”
錢塘君看了看徐行手中的“真武昊天鏡”,眼中卻流露出濃重疑惑,不過為了維持自己的前輩高手形象,他並沒有直接發問,隻是輕咳了幾聲。
徐行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位是個全身心專注於打磨肉身神通,不喜外物的強者,對法寶玄妙自然是一竅不通。
在錢塘君眼中,天下法寶隻分成兩類,一種是輕易可摧破的,另一種就是暫時打不破,總有一天會打破的。
徐行也明白過來,和這種人聊原理沒什麼意思,便直戳了當地道:
“方才在地底,徐某遭遇了自在天主的神念,正是以這麵寶鏡,令其露了行藏。”
聽到自在天主四個字,即便是錢塘君這種眼高於頂、目無餘子的絕頂人物,也不由得麵容一變,雙眼眯縫,一字一句地重複道:
“自在天主……?中央自在天又出了魔主,還是說,是那位……?”
提到那位兩個字時,錢塘君的語氣中,已經充滿了掩飾不住、揮之不去的忌憚。
畢竟,若非當年那位自在天主的種種舉止,隻怕人間王朝也不會由盛轉衰,如今的西方、東方、北方三大天魔主,更不會有誕生的契機。
若是這尊魔道頂峰重現塵寰,如今這座本就殘破不堪的天下,又如何經得住他再次蹂躪?!
徐行點了點頭,坦然道:
“聽他言語裡的意思,應該就是當年那位,此魔還與我立下約定,等我道成之時,他定會前來相賀。”
錢塘君聽罷,也不禁長歎一聲,理解了他的苦衷,搖頭道:
“利用下天化作,假他之樂事,自在遊戲,故為他化自在。
這一脈中人,最合天魔本性,也即是魔門中人所謂的元始聖道,他們想要成就無上至道,就要毀去旁人成道之機。
以你的修為,既然被他盯上,視為魔種爐鼎,還想有一線生機,也的確隻有從魔道中尋。
你們人族所謂的狗急跳牆、飲鴆止渴,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錢塘君雖是理解了徐行這麼做的苦衷,但是話裡話外,都帶著一種惋惜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