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爬上青瓦時,二柱家的木門吱呀一聲關上。
秀蘭低頭往灶台添柴火,火星子濺在她藍布圍裙上,映得臉頰泛紅。
二柱局促地搓著手,喉結上下滾動,終於憋出一句:“秀蘭,剛剛是我語氣太重,對不起!”
他偷偷瞥向妻子的側臉,見那雙哭紅的眼睛還泛著水光,心裡猛地一揪。想起相親時,秀蘭坐在八仙桌那頭,低頭喝茶的模樣,溫婉得像溪邊的蘆葦。
全村人都說他二柱上輩子積了德,才娶到這麼持家的媳婦,可自己竟為了幾斤肉衝她發火。
秀蘭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嘴角卻忍不住上揚:“沒事,二柱。以後咱們關起門來過小日子就行。”
灶膛裡的火苗劈啪作響,映得她的笑容格外溫暖。
二柱突然上前一步,握住她沾著柴灰的手:“秀蘭,你放心,以後家裡你說了算!要是我不聽話,就叫十六叔來罵我!”
這話逗得秀蘭“撲哧”笑出聲,輕輕捶了他一下:“就會貧嘴!”
二柱撓著頭傻笑,心裡卻暗暗發誓,往後定要把媳婦捧在手心裡疼。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伴著周家莊此起彼伏的飯香,將這場風波化作生活裡的小漣漪。
此時的周益民正坐在河岸邊,竹製釣竿微微彎曲,水麵泛起細密的波紋。
蟬鳴聲裡,他盯著浮標,思緒卻飄向遠方——上午幫秀蘭解決家事時,他突然意識到,村民們日子越過越好,可人情世故與生活智慧仍需引導。
“益民!”一聲呼喊打斷了他的思緒。轉頭望去,上水村的王村長正踩著沾滿泥土的解放鞋,氣喘籲籲地穿過蘆葦叢。
此人四十出頭,濃眉大眼,襯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曬得黝黑的手臂,腰間彆著的竹煙鬥隨著步伐晃悠。
“王村長,稀客啊!”周益民放下魚竿,起身相迎。
隻見王村長額頭沁滿汗珠,胸前的衣襟洇出大片汗漬,顯然是一路疾走而來。
王村長顧不上喘氣,開門見山地說:“益民,我們村養雞場的雞能出欄了!聽說你幫陶家村把雞賣出好價錢,能不能也幫幫我們?”
他的語氣裡帶著幾分急切,又藏著些許忐忑,畢竟在物資緊缺的年代,能賣出高價意味著全村人能多換些糧票、布料。
周益民聞言,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他笑著遞過水壺:“我當啥大事呢!沒問題!等會兒我給大忠打電話,讓他來取樣品,送到廠裡定價。”
王村長如釋重負,粗糙的大手緊緊握住周益民的手:“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們村哪能趕上這好事!”
他從腰間摸出竹煙鬥,卻發現忘帶煙絲,尷尬地笑了笑。
周益民拍拍他的肩膀:“咱們是鄰村,互幫互助才能都過上好日子!”
日上三竿時,周益民收起漁具,往村裡的電話亭走去。
老式轉盤電話擺在村委會的木桌上,聽筒上還纏著幾圈膠布。
他熟練地轉動撥號盤,“叮鈴鈴——”的響聲在空曠的房間回蕩。
“喂?大忠嗎?上水村的雞可以出欄了,你趕緊來取樣品,送去廠裡定價。”周益民的聲音沉穩有力。
電話那頭,周大忠立刻應下:“好嘞!我馬上騎車過去!”
掛了電話,周大忠將扳手往工具包一塞,跨上那輛叮當作響的二八自行車,車輪卷起塵土,朝著上水村飛馳而去。
上水村的村口,戴著紅袖章的治安隊員老遠就認出了周大忠。
“是周同誌啊!快進!”木門吱呀打開,他熟門熟路地穿過青石板路,來到王村長家。
“大忠來了!快,咱去養雞場!”王村長一把抓起草帽,兩人踩著泥濘的小路,直奔村東頭。
遠遠地,便能聽見此起彼伏的雞鳴聲,混合著稻草與禽類的氣息撲麵而來。
養雞場裡,上百隻土雞撲棱著翅膀,金黃的羽毛在陽光下泛著油光。
王村長擼起袖子,在雞群裡來回挑選。他時而蹲下觀察雞爪,時而掰開雞喙查看口腔,終於選中一隻毛色鮮亮、體格健壯的公雞:“就這隻!最肥實!”
周大忠看著王村長認真的模樣,笑著搖搖頭。
他知道,這不僅是一隻雞,更是上水村全村人的希望。
接過雞時,他特意用麻繩將雞爪綁好,小心放進自行車後座的竹筐裡。
“路上小心!”王村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大忠點點頭,猛踩踏板,車輪碾過碎石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他心裡盤算著時間,額頭上的汗珠不斷滾落,濕透了後背的衣衫。
終於趕在領導們下班之前,終於趕了回來,然後將這個事情跟王科長和丁處長彙報。
兩人得知後,來到食堂這裡,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電流嗡鳴。
王為民科長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金絲眼鏡,指尖捏著鋼筆,在牛皮紙筆記本上沙沙記錄。
丁處長則背著手,圍著案台上一隻活雞踱步,軍綠色中山裝的下擺隨著動作輕輕擺動,鞋跟叩擊水泥地麵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這雞看著倒是精神。”丁處長突然停住,伸手抓住其中一隻蘆花公雞的翅膀。
雞受驚撲棱,尾羽掃過他手背,他卻渾然不覺,眯起眼睛打量:“冠子紅得透亮,雞爪也乾淨,比陶家村上次送來的個頭還大些。”
王為民湊過來,手中的彈簧秤已經掛上另一隻母雞:“淨重三斤二兩,比標準出欄重量多出三兩。”
丁處長從牆角抄起菜刀,寒光一閃,鋒利的刀刃已經抵住公雞咽喉。
雞血濺在白瓷盤裡的瞬間,王為民下意識後退半步,卻見丁處長手法利落,迅速褪毛開膛,動作行雲流水——這是早年在炊事班練就的本領。
“瞧瞧這皮下脂肪。”丁處長用刀尖挑起一塊金黃的油脂,在日光燈下透著溫潤的光澤,“養足了日子的土雞,就是不一樣。”
他轉頭看向王為民,眼神裡帶著考校,“益民上次說陶家村定價兩塊八,咱們這次要是壓價,這次可不能這樣做了。”
然後就將這個價格告知周大忠,由於明天就去收,所以今天晚上就不用特意去上水村一趟。
不過還是打了一個電話回周家莊,讓周益民告知王村長知道,明天就去收集。
周益民說道:“好的!”
然後叫了一個人去通知王村長,他自己並沒有親自去。
第二大早,晨霧還未散儘,周大忠就已經在鋼鐵廠的車庫前等候。
大風卷著落葉掠過水泥地,他跺了跺腳,嗬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霧團。
運輸科的解放牌卡車發出低沉的轟鳴,丁三明戴著藍色帆布手套,正檢查著輪胎氣壓。
“大忠,都準備好了?”丁三明的聲音混著卡車的引擎聲,帶著幾分粗獷。
“丁哥,沒問題!”周大忠拍了拍胸口。
卡車的車廂已經鋪上了厚厚的稻草,這是特意為防止雞群受驚準備的。
卡車沿著蜿蜒的土路顛簸前行,車鬥裡的鐵籠隨著晃動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
丁三明叼著煙,熟練地轉動方向盤:“聽說上水村的雞養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