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轉眸往窗外望去。
月色西斜,這暗沉的天光漸淡,約莫著再過一兩個時辰天也就亮了。
而那人才睡下不久,就被這簾外的話聲驚擾,於她懷中驀然睜眸醒來。
這生在亂世之中,行在權力之巔的人,哪一人又能踏踏實實地睡上一個好覺呢?
如是夜趙敘所說,這不過是一個為君者的警覺與防備罷了。
那人是累極乏極了,因而醒來之後兀自在軟榻上緩了片刻,片刻後才回過神來,問她,“誰在說話?”
阿磐輕聲回道,“是允將軍來了。”
那人應了一聲,兀自坐起了身來,朝著簾外問道,“什麼事。”
簾外立著的人這才輕聲回道,“惠王的車馬就要到城外驛站了,約莫明日午時就能進城。大將軍問,是不是在入城前,就把惠王拿下,免得他在列國和百官麵前興風作浪,壞了主君名聲。”
那人盤腿坐著,寬鬆的裡袍半半敞開,露出一大塊胸膛來。
那胸膛比從前清減不少,但仍舊是結實有力的。
那人不語,簾外的人便又問,“請主君明示。”
那人朝著珠簾外的人回了一句,“不必阻攔,放他進城。”
是啊,既要清算,攔他乾什麼呢?
但看小惠王這一回到底要乾什麼。
打的什麼鬼主意,又安了一顆什麼心。
簾外的人不再逗留,稟完了事領完了命,也就拱袖退下了。
趙地的五月夜裡仍舊偏涼,阿磐為那人披上了外袍。
輕靠那人肩頭,也輕捋著那人的胸口,輕聲提醒著,“王父有了子嗣,是魏太後與惠王最害怕的事。有人要與他們爭魏國,他們豈會善罷甘休啊。”
謝玄運籌布畫,是這天底下最頂尖的棋手,他什麼看不明白。
然她不放心,便總想著要把自己的淺知薄見全都吐露出來。
她說,“惠王野心昭昭,這一回來必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想來是要在列國與百官麵前迫你交還兵權,就在晉陽歸政魏氏。”
那人嗤了一聲,眸光輕蔑,“孤打下來的天下,豈會拱手讓人。”
是啊,這是他打的天下,打得也是原本就屬於他的天下。
因此還政晉君,是理所應當,應天順人。
那人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捂在胸口,“阿磐,到該清算的時候了。”
是該好好清算了。
可如何清算,卻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畢竟是魏國名正言順的太後君王,又有諸國國君與使臣在場,這清算也必得算無遺漏,萬分周全,叫人挑不出理來,也不必授柄於人。
阿磐心中不安,旁的事大約幫不上忙,唯有囑咐他一句,“隻求你小心。”
言罷又補白道,“我和孩子們,都離不開你。”
那人胸膛火熱。
必是因了要清算那些隱忍許久的故人舊事而熱血澎湃。
因而她要勸,“你太累了,再睡一覺吧。”
可那人不肯啊,那人道了一聲,“我如何入睡。”
說話間的工夫,就將她放倒,吻她,蹭在她最柔軟的地方,低聲喃喃喚她,“阿磐”
她與謝玄雖朝夕相見,也抵足而眠,但到底已經許久都不曾再有過肌膚之親了。
心神輕晃,聽見那人問道,“這是第幾日了?”
阿磐被那人吻得恍恍惚惚,順著那人的話問,“你問的是什麼?”
那人問,“是你生下挽兒的第幾日?”
是第幾日呢?
春三月謝挽早產,他們是在她出了月子後才啟程往晉陽走,如今已是五月,那便是兩個月啦。
阿磐在那人纏綿不休的吻中兀自思忖著,還不曾算清楚到底是幾日,卻聽那人道,“是第六十日了。”
他竟記得這麼清楚。
那人寬大的手寸寸摩挲,那吻亦是纏綿悱惻,“自去歲七月湯泉一彆,已是第二百九十三日。”
啊,他還記得。
這顛沛流離的日子過得太久了。
吃了那麼多的苦,受了那麼多的罪,周折了那麼久的腳程。
後來有孕生子,有孕生子之後又為孩子們勞心勞力。
因了成日都在那人身旁,因而從不曾去回想過自湯泉一彆,到底過去了多久。
沒想到,那日理萬機的人,竟記得一清二楚。
原來,竟已經有二百九十三日了啊。
竟已經這麼久了。
他等了這麼久,也忍耐了這麼久。
日日與她同榻,他到底有多隱忍啊。
那人吻得深沉,也恨不能把她按進自己的每一根肌骨之中。
於那深沉又激烈的吻之中,她聽見謝玄於耳旁說話,“阿磐,我很想你。”
那低沉的聲腔中夾著道不儘的情緒,隱忍的,火熱的,貪戀的,不忍的。
阿磐懂他。
她唯有哄他,安撫他,“我就在這裡啊!”
可那人於這夜的間隙說,“我想要你。”
他低喃著,壓抑著,“我想……”
阿磐攀住他結實的脊背,她說,“我是你的你要什麼我都會給”
他想要,她怎會不給呢。
她深愛眼前的人,也深深地憐惜眼前的人。
她恨不能把自己的血肉也全都割下來,就為了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