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用力地吻著,吻著她的唇齒,她的臉頰,她的脖頸,她的心口。
這長吻之中夾著歎息。
卻到底不忍,也到底沒有碰她。
他自語著,“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勸著自己,也告誡著自己。
他自語著,“等你再好一些……再等一等……”
是啊,她這身子。
她記得自己從前身子極好。
然,自中山國破就已經開始逃亡了。
她與雲薑從火裡逃出來,就開始了躲躲藏藏,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
年少的時候底子好,身子也算強健。
在雪裡奔走逃亡的時候,被關進棺槨思過的時候,被灌了碎骨子的時候,被吊上城樓的時候,每一回的逃亡,哪一次不像死過了一回。
可那時候大抵是年輕,不需太久也就好了。
好了,就像什麼事兒也不曾發生過一樣,照舊能活蹦亂跳。
可因了許多緣故,如經久顛簸,三月難產,出了月子又乘車北上,到底是大傷元氣,鐵打的身子也要壞了。
至今也還不算好全。
發虛,畏冷,不管怎麼樣養,好似怎麼也比不得從前了。
那人啊就似十二月裡的青鼎爐,兀自燒著熊熊的炭火,這炭火燒著自己,也將她烤得滾熱。
她知道那人熬了這二百九十三日,熬得十分辛苦,也十分艱難。
這是他出生的地方,如今他總算回到了這裡,他高興一場,該好好地放縱一次。
這樣特殊的日子,如此不同的時刻,她該疼疼他。
好好疼疼孩子的父親,疼一疼這個因了她而滿頭華發的人,疼一疼這個為了她千裡奔走,又為了她而停步不前的人。
為此她願不顧惜自己的身子。
她如今記性算不得好,可她從沒有忘記謝玄舊時的那句話。
那時候他說,“不能求王父,但你可以求謝玄。”
如今他還說,“你說,我都會應你。”
不管她說什麼,求什麼,他都會應。
不管他是王父,還是晉君,一樣都會應。
因了他說她是他心裡最重要的人,一個永遠也不能失去的人。
她於謝玄如此,焉知謝玄於她不是?
焉知謝玄不是她心裡最重要的人,一個一樣永遠也不能失去的人呢?
她在那人長吻的間隙嚶嚀一聲,告訴那人,“我好了……就好了”
可那人到底收住了手,壓著沉重的喘息,就把那棱角分明的臉埋在了她的心口。
許久之後兀然一歎,“看你受苦,我心中不忍啊……”
她攀著那人的脊背,心中感懷,不知要說什麼,隻鼻尖酸酸的,輕言軟語地喚了一聲,“鳳玄……”
阿磐心裡輕歎,總會好的。
總會好起來吧?
她心裡想,鳳玄啊,但願我能陪你更久,陪你更久一些。
陪你走上這三國之巔,陪你走到天下一統的那一刻。
那人的呼吸漸次平穩下來,埋在她心口許久,許久都沒有再動,有溫熱的淚滴下來,就打在她溫熱的肌膚之上。
她輕撫著那人後顱,一雙柔荑為那人溫柔地按磽。
那人有高高的顱頂,也有一頭濃密又長長的華發,那濃密的華發鋪展開來,鋪了她一身,也垂到了榻旁。
那人的心神繃了許久,如今在她溫柔的指腹之下沉沉地睡了過去。
內殿昏黃的燭影就要燃儘了,而晨光熹微,鎏金花木窗外天色漸亮,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而待天光大亮之後,這晉陽王城,這宮牆之內,必是一場惡仗。
那人睡沉了,阿磐乏極了也就睡了過去。
五月的天色亮得比春日要早,睡了也並沒有多久,來大明台稟小惠王消息的人就開始絡繹不絕了起來。
乳娘抱著謝挽來了內殿,謝玄與崔若愚就在正殿議事,謝硯與謝密二人在一旁玩耍打鬨,又開始爭奪起了東西來。
“我的!”
“給我!”
“壞!”
“哥哥壞!”
“給我!”
“打你!”
趙媼與莫娘在一旁哄著,拉著,勸著。
趙媼總是護著謝硯,“哎呀,二公子啊,你可不要與大公子搶,凡事都講究個先來後到啊不是。”
每每此時,莫娘便要往後去抱謝密,低聲地勸,“二公子聽話,二公子不要”
謝密氣得揮起小皮錘就一頓亂打,“氣人!氣人!走!走!走!”
外頭的將軍一次次進來稟事。
譬如,“稟主君,惠王起了個大早,帶著百官從驛站啟程了。”
再譬如,“稟主君,惠王與百官的車駕就要到城門了,惠王命人開道,來勢洶洶。”
又譬如,“稟主君,惠王已經進城門了,大將軍仍問主君的意思。”
再再譬如,“惠王的車駕直奔宮門,大將軍問主君,是攔還是不攔?”
謝玄笑了一聲,與崔若愚一同飲酒,“叫他來,孤就在大明台迎他。”
是啊,即要清算,便不必攔。
至午時,惠王一行人浩浩蕩蕩,駕車直驅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