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慈恩寺進香回來,燕王府裡已經掌了燈。
連著幾日陰雨綿綿,庭院中濕漉漉的,空氣中泛著一股泥土的芬芳氣。
“紅秀,叫膳房炒個鹽袋子來,”我才踏進正廳摘下雨披就忙著吩咐自己的貼身侍女“這天氣又潮又冷,殿下的膝蓋又該疼起來了。”
府裡下人來報,攝政王殿下已經回來了,正等著王妃一起用晚膳呢。
“殿下今天回來的這麼早?”我心中有些疑惑,明明聽說他去勇義伯府探望小嚴公子,還以為晚膳會在那兒用呢。
下人們自去花廳布置,我悄悄地走進了蕭承煦的書房。
房內像進了老鼠似的稀裡嘩啦一片響,蕭承煦正背對著她翻箱倒櫃的找東西。
我躡手躡腳走過去,頑皮地一把從身後蒙住了他的眼睛。
“真沒情趣。”我嗔怪地剜了他一眼隨口問道“在找什麼呢?”
“啟煥原來給你畫的那幾幅小像哪兒去了?我怎麼一張也找不見了——”蕭承煦邊回答著,手上還沒停了翻找。
“我的小像?”我詫異地問道“沒事找這個做什麼?對了,小嚴公子怎麼樣了?”
“他能怎麼樣?不過就是挨了幾下打,二十出頭的大小夥子,就算身子骨再差養兩日也就好了。”蕭承煦一說起嚴念岑就沒有好生氣兒。
“是嗎?我怎麼記得有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挨了一頓軍棍,哎喲哎喲的哼哼了好幾天,嬌氣的飯都不肯自己吃,撒嬌耍賴要娘子喂呢?”我故意走到蕭承煦麵前揶揄地抬頭朝他笑“是誰我也記不清了,一定不是攝政王你吧?”
“才,才不是呢!”蕭承煦紅著臉瞪眼狡辯“這都過去快二十年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麼!”
我被他這羞窘的模樣笑得直不起腰,才強忍住笑就看蕭承煦小心翼翼地打開畫軸一幅幅查看啟煥留下的畫作。
蕭承煦揀定了一幅,抬腿就往外走,我好奇地跟在他身後問“承煦,你要拿我的畫像去做什麼呀?”
“掛在咱們臥房的板壁上。”蕭承煦被我嘲笑氣還沒消,沒好氣兒的哼了一聲。
“好端端的怎麼想起掛畫了?”
我想著彆是最近不用上朝清閒了許多,閒的蕭承煦都憑空生出風雅情致來了。
見蕭承煦不理我,我嬉笑著去搶他手中的畫“不解釋清楚就不許掛!”
“還不是因為那嚴二小子?”蕭承煦嘴角一撇“臥房裡掛了淳兒那麼大一幅肖像!若不是我答應了他們倆的婚事,他平白無故在房裡掛一個姑娘家的畫像像什麼話?虧他還是個學儒的出身,做這種事也不嫌不得體!”
畫上的映淳身披一身金甲騎在棗紅馬上,笑容肆意灑脫,那畫作的筆觸竟比啟煥的還要細膩上幾分。
一想他心裡就是有氣,蕭映淳那死丫頭平時聽他多說教幾句都嫌煩,居然能頂著大日頭等著讓那臭小子給自己畫像?讓他這當爹的麵子往哪兒放!
我這才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無奈地戲謔道“你幾歲啊?還跟淳兒的小情郎爭風吃醋的鬥氣!”
蕭承煦被我笑話的惱羞成怒,一把摟過我扔到床上,扯散床簾欺身上來“不如娘子親自試試看,為夫的精力像是幾歲?”
“承煦!晚膳還沒用呢,不要鬨~”我嬌笑著往外推他。
“娘子秀色可餐,還稀罕什麼勞什子晚膳?”蕭承煦壞笑著去吻我的頸窩,鼻息滾熱的撲在我側臉上。
兩個孩子都不在家的日子,就隻有這一點好。
兩人活像是回到了新婚時府裡隻有我們二人相伴的時光,膩的沒羞沒臊蜜裡調油。
臥房門這時偏偏被不合時宜的敲響了。
“殿下,豫王殿下在正廳等著要見您。”素汐硬著頭皮在門外稟告。
蕭承煦沮喪地將腦袋埋在我懷裡。
“不想見。”到了嘴邊兒的肉又沒吃著,可憐兮兮攝政王殿下氣哼哼地低聲埋怨。
“紅秀,去回了豫王殿下。”我故意忍著笑高聲朝門外說道“就說他哥被他壞了好事正鬨脾氣,不願意見他。”
“彆,本王馬上過去!”蕭承煦忙撐起身子在我鼻頭上刮了一下,笑罵道“頑皮!”
蕭承軒一臉焦躁地在正廳裡踱步子。
一見他來了,蕭承軒趕忙皺著眉頭迎過來埋怨道“哎呀哥!你可真悠閒啊!我聽你的日日在府裡待著,閒的身上的肉都鬆了!淳兒給我認的那個義女溫姑娘也是當真孝順,雷打不動的每隔三日就過來請脈問診一次,我這身子壯的跟熊似的,能有什麼病啊?嗨呀,可是我怎麼說讓她彆來了她都不肯聽!我這日子過得哪像三十五歲,簡直像五十三歲了!咱們商議的大事,難道要就此罷手了嗎?”
蕭承煦神色一凜,揮手屏退了下人們。
待房中的人都退了個乾淨,蕭承軒耐不住性子快步走到他麵前問道“哥,我就要你一句話,你到底想不想奪位了?”
蕭承煦低著頭沉吟了半餉,低聲答道“啟煥當下還在宮中為質,我們若是有所動作,蕭啟元定會對啟煥不利。”
“那我們趕緊把啟煥救出來啊!哥,你不是已經在想搭救啟煥的法子了嗎?大不了咱們跟小皇帝直接撕破臉!我侄兒那麼聰明,肯定能想辦法脫險的!”
“承軒!他若是脫不了險呢?”蕭承煦忽然抬起頭來直視著承軒的雙眼“你要我像二哥那樣經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喪子之痛嗎!”
“哥!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承軒委屈地皺起了眉“可我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我想,至少也要等到淳兒出嫁以後。”蕭承煦有些黯然地歎了口氣。
“那淳兒出嫁之後,你又要說等到啟煥娶親,然後再有了孫子,你又當外公又當爺爺,再說先把孫子看大…”蕭承軒急得直拍大腿“那你可等吧!你等到猴年馬月,等到小皇帝翅膀硬了有能力跟咱們抗衡的時候,咱們的大事就更做不成了!”
“可你現在不爭,啟煥以後不還是要走你的老路嗎!”承軒急得聲調都高了起來“我侄兒那麼有膽識謀略的孩子,你忍心讓他像蕭承睿當年對你一樣,一輩子被蕭啟元猜忌著算計著欺壓著嗎!”
“爹爹,我沒關係的。”
“我不委屈。”
“我在宮裡一切都好,爹爹和娘親不要為我擔心。”
他欠他這個乖巧懂事的兒子太多太多了。
“承軒,你沒做過父親,”蕭承煦的雙眼漸漸濕潤了“你體會不到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女受苦,我心裡有多無力,多痛苦…”
“父王和母妃去的時候我就發誓,如果我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一定好好保護他們,不讓他們像你我一樣被迫成長,被迫負重前行。”
“哥……”蕭承軒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想起年少時就早早失去的雙親,不禁也跟著悲傷地低下了頭。
“母妃當年為了你我的安全不惜舍去自己的性命,如今若有方法能保我的一雙兒女此生平安喜樂,就是讓我豁出性命我也是願的。”
“可蕭承睿他食言了,”蕭承軒一想到這事又冒了火“他答應母妃會保證咱們倆的安全,可是結果呢?他還不是千方百計的找理由想要置咱們於死地?母妃白白搭上一條命,就是因為所托非人!如今那小白眼狼也和他父皇一樣恩將仇報,哥你還有什麼好顧及的?咱們現在就去把啟煥從宮裡救出來——”
“是啟煥自己想留在宮裡。”蕭承煦靜靜聽他說了一大段話,這才抬頭淡淡地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