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說的對,我軍如今還剩三萬兵力,上京哪怕空虛,但要打下來也必須實打實做過一場,這份國書送過來,無論議和能不能成,至少我軍的軍心是徹底亂了,實在狠毒...進,則要冒打不下上京的風險,退,則遼國轉危為安三五年內必然翻臉,這真是...”
完顏阿骨打閉上眼睛沉思片刻,嘴角突然挑了起來,他緊鎖的眉頭鬆開,說道:“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當初在高麗,我就見識了魏國是怎麼把議和這些事玩出花來的,現在看來,咱們也不是不能試著學一學。”
“大王的意思是?”
“去傳令讓全軍休整,再讓兩個人去和那遼國的使臣談,談得像一點,就好像我們真的要撤兵一樣,讓他們送一批糧草來展示一下誠意,等糧草送到,就把他們...”完顏阿骨打抹了一下脖子,“把他們是魏人派來阻礙我們進軍的諜子的消息傳出去,就說魏人想和我們搶誰先打下上京,獨吞裡麵的財富!”
兩個猛安一時呆住。
說實話,前半段他們至少還能理解,畢竟靠著議和騙一筆糧草,實在很合理,但後半段...前些日子不是才和魏國合作打下了狼頭山麼?怎麼這個時候就突然要翻臉了?
“你們不懂,”完顏阿骨打耐心解釋道,“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上京就在那裡,誰先打下來,誰就能拿到大頭,狼頭山一戰之後,你們以為我軍還能和魏軍親密無間?錯了!現在我們是對手,是可能在上京城破後撕破臉的兩軍!遼人把兵力調集去阻攔魏國,是好事,但我也必須要讓下麵的士卒知道有這麼一個潛在的對手才行...這個黑鍋讓魏人背就挺好。”
說完這番話,完顏阿骨打頓了頓,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或者說想到了誰,他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很多,但隨即又濃烈起來,遙遙看向上京方向:
“我有預感...這可能是我這些年來,最好的一次機會。”
......
大定府的攻防戰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階段,這些築於草原與中原接壤邊塞的城池完全沒有漢人築城時所設計的利於戰爭的風格,城矮牆薄,在魏軍的猛攻下,很快就處處漏風,捉襟見肘起來。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草原上的戰爭風格一向是以運動戰為主,在來去如風的騎兵軍團麵前,笨重的城池攻防難免被舍棄,上京與大定,對於遼國來說其帝國中心的象征意義遠大於作為防禦城池的軍事意義,畢竟這百年以來,還沒人打到過這個地方,在許多遼人看來如果有一天真的有敵軍打穿草原或者遼境兵臨城下,那城池堅固不堅固感覺意義也不大了。
可誰能想到這種類似於自我調侃的說法偏偏就是應證在今天呢?
就算是公州城那樣的高麗雄城,在這種紅衣大炮麵前也會被轟開城門,那麼大定府的城門就更不用說了,連城牆都有些像是紙糊的,在開戰的第一天,第一輪炮擊中,其南麵城門就被轟破,並且連城牆都出現了許多缺角,足夠一支精銳小隊衝進去的那種這種情況換在其他地方,城池離被告破也不遠了,然而換成眼下,魏軍卻攻了整整兩天也沒能殺進城去。
原因很簡單,因為遼人拚命了。
軍心士氣的低落是不爭的事實,畢竟都快被人打到京城了,參考當年大魏被遼人南侵時的亂象,就知道如今縮在城內的兵力到底有多人心惶惶,然而遼軍終究還是撐住了,不僅撐住了,在類似怯薛軍這樣的精銳兵力帶領下,已經再無退路的遼軍潰兵開始了真正的玩命,城門被轟開?那就在城門洞裡廝殺對砍用屍體來堵;城牆有了破損?沙袋、泥巴、木頭...所有能找到的東西都用來填上,魏遼雙方的士卒就在這種堪稱滑稽可笑但又分外壯烈的城牆上下進行著廝殺。
而遼軍的騎兵也沒閒著,他們似乎認準了這次進攻上京的魏軍騎兵不足的缺點,在每次魏軍攻城陷入停滯,或者即將收兵的時間點從各處城門殺出,直衝魏軍的火炮陣地或者神機營編隊,完全就是不計死傷以命換命的打法,而魏軍確實也在這種急眼玩命的反攻下陷入了手忙腳亂任你誰來都手忙腳亂,畢竟對麵可是一幫騎著馬衝過來二話不說就要一命換一命的瘋子!
甚至督戰的顧懷都覺得,如果城裡這樣的精銳兵力還能有一萬,那麼這一仗就不用打了,先崩潰的一定是魏軍畢竟在這裡攻城的隻是中軍,而左路軍右路軍甚至海軍都在忙著半途打阻擊,攔住遼軍源源不斷從四麵八方趕過來的馳援兵力。
萬幸的是,類似怯薛軍這樣的精銳,終究不多,而當他們死完以後,城裡從前線敗退的殘兵們,終於讓這用人命搭起來的天塹出現了疏漏。
攻城第三天,離眾將立下的軍令狀還差最後一點時間就得被推出去砍頭的時候,南麵的第三段城牆上,有遼卒崩潰了。
他已經數不清這是魏國北伐以來的第幾次絕望,在老哈河長達數日的陣地攻防後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再也經曆不到那樣的壓抑和瘋狂,在一路被追擊逃竄的路上他覺得自己再也不可能有更狼狽的時刻,然而等到了這大定府裡,他才意識到原來真正的痛苦原來才剛剛開始。
沒辦法逃離,沒辦法後退,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那種大炮的轟鳴每響一次他都會下意識地顫抖一下,密密麻麻的魏軍順著城牆爬上來揮刀,身後的軍官將領們吼出軍令的時候話語裡麵也滿是恐懼,好像所有人都意識到很難守住了,但又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出來。
去他媽的,好累,不想打了。
第一個遼卒放下了手裡的刀,選擇推開身邊的同袍逃向後方,他並沒有躲開督戰軍官手裡的刀,但下一秒就有更多的人轉過身子,然後紅著眼睛將督戰的人淹沒。
戰場上一個人的崩潰很容易引起連鎖反應,在最後精銳的兵力死完之後,那些從前線退下來的遼卒們,終於被恐懼壓垮了。
立足於高坡之上的顧懷放下千裡鏡,淡淡一笑。
他知道,大定府,已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