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年紀,不該配鏽劍。”
“結束該結束的戰爭以後,殺意就該封存了,鏽劍很好,有心殺人,卻無力抽劍,才最適合以後的孤。”
遼帝好奇地再次掃了一眼顧懷臉龐:“這些話...你自己悟出來的?很不應該,朕在你這樣年紀,隻覺得胸中殺意不抒不快,恨不得血洗遼廷無數人,你才二十六七,為何會像個見慣了世事的老人?甚至心性上比朕還要清淡幾分。”
“可能是因為孤比陛下你見過更多死人。”
“胡話,朕登基之後,何嘗沒有親自帶兵殺敵?大遼的一部分疆土,是朕當年親手打下來的,論起看過的死人,朕也不比你少。”
“但陛下你是以皇帝的身份去看的,而孤當年卻隻是一個入贅的窮書生,”顧懷說,“那時候孤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怎麼賣幾首詩湊夠當富家翁的銀子,被卷入這些戰場廝殺陰謀算計以後,孤依然覺得,比起當年有些東西還是沒有改變。”
他總結道:“所以陛下你會輸,因為如果是孤,就沒有那麼多權衡利弊,在遼國不得不改革的時間點,孤下決定一定會比陛下你早,而且也更狠,有些事情權衡習慣了就難免會輸不起,而事實證明越是輸不起的人,就往往輸得越慘。”
空氣彷佛遲滯了幾分,遼帝品著這幾句話,聽著比自己年輕許多的敵國的藩王的指教,臉上的笑意終於一點點消散。
“這些日子的戰報朕都會親自讀,所以朕始終覺得哪裡不對,覺得很膈應,”他說,“金國是個什麼玩意?那個完顏阿骨打有什麼資格參與進這場戰爭?尤其是那副想要甩開你們先攻上京的嘴臉他們也配?!”
“這話聽著就有點輸不起了。”
“朕可以輸,遼國可以輸,但一定不能輸在女真人手裡,”遼帝說,“所以看到先到的是你們,朕反而很開心。”
“這話是不是把城裡的情況給不小心暴露了?”
“反正你們也是要攻城的,不是麼?”
“倒也是。”
話音落下,雙方又詭異地陷入了沉默,這場突如其來的談話好像沒有任何主旨,也好像沒有什麼意義,但對話的雙方都知道,在那個最終的時刻到來之前,其實彼此都想看上對方那麼一眼。
城牆上方突然響起蒼涼的號角,打破了場間的沉默,遼帝看了一眼遠處沐水旁完成休整,正在整軍似乎準備攻城的魏軍,笑道:
“看起來你已經準備好了。”
顧懷輕輕點頭:“希望陛下你也準備好了。”
“朕會的,”遼帝撥轉馬頭,“朕會準備好在城裡再次看見你,不管是你作為俘虜,還是攻入上京的魏國英雄。”
一直死死守在顧懷身邊,隨時能替其擋住半個身為的王五磨了磨牙,提著大戟的手微微用力,與此同時遼帝隊伍裡的某個甲士也冷冷地看了過來,手放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顧懷微微搖頭,示意不要出手,遼帝既然敢來回應自己的挑釁,那就必然有能回到城裡的把握...不然以顧懷的腹黑性子,管你什麼陣前相見的禮節,隻要有機會黑了遼帝,上京這座城守得下去才有鬼。
就是不知道遼帝那邊有沒有相同的想法了。
見遼帝絲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便走,顧懷沉默片刻,突然開口道:
“逃吧,陛下,逃得越遠越好。”
遼帝在馬上的身子頓了頓。
“逃回草原深處,甚至逃到西域,都可以,”顧懷說,“以後的大魏,就是以前的遼國了,但不一樣的是,孤的野心,比陛下你要大得多,這個世間是有問題的,孤的大業,便是要讓這世間變成正確的模樣,孤覺得,如果在這個過程裡還能存在些對手,也是不錯的。”
遼帝沒有說話,甚至於不確定他有沒有聽到但在他身後,上京的城牆上出現了無數持著長弓短弩的士卒,那麵代表大遼皇室的旌旗高高地立了起來,彷佛是在回應城外魏軍的異動。
來吧,這是真正的...最後一戰了。
顧懷看著那道金甲背影,麵無表情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