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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 遠行(十二)(1 / 2)

回廊深處,光線被高大的書架切割得支離破碎,耶律昭明蜷縮在一個靠窗的角落,麵前攤開著一本厚重的《魏律疏議》,羊毫筆尖懸在粗糙的紙麵上,墨跡早已乾涸凝固,他並非在研讀,隻是借著這書本的遮掩,拚命地將自己縮得更小,再小一點,恨不能鑽入那泛黃的書頁縫隙裡,徹底消失。

剛才!他看見我了!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纏繞著耶律昭明的心臟,幾乎要讓他窒息,這份恐懼並非源於顧懷可能直接施加給他的傷害恰恰相反,在真定,在邯鄲,在這座奇異的大學裡,這位覆滅了他祖國的魏國靖王,甚至可以說是給了他一份前所未有的、近乎夢幻的安寧。

沒有想象中的囚禁折辱,沒有刀斧加身的威脅,他被允許在這裡讀書、學習那些精妙絕倫的算學格物,甚至能站在講台上,用磕磕絆絆的漢話,給那些年輕的魏國士子講述草原的風物,比起在上京看儘白眼、為了一口飯食對宗人府小吏都要賠笑的屈辱日子,這裡簡直是天堂!

陽光透過高窗灑在書頁上,空氣裡彌漫著紙墨的清香,士子們爭論學問的聲音充滿了活力...這裡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活著”的寧靜,一種他作為耶律氏皇子從未體驗過的、屬於普通人的、安心的“活著”。

他恐懼的,是這來之不易的、脆弱如琉璃般的平靜被徹底打碎。

他是耶律昭明!是遼國的皇子!哪怕再卑微,再窩囊,他的血脈裡也刻著“耶律”這兩個字!這身份在魏遼休戰時尚且是尷尬的累贅,在上京城破、遼帝身死、太子遁入草原的消息如同驚雷一次次炸響在邯鄲上空的此刻,便成了催命的符咒!

之前每一次聽到這些消息,他都像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裡,隻想把自己更深地埋進這無邊的書海,讓墨香和故紙徹底掩蓋掉他身上那洗刷不掉的遼國烙印,他拚命學著漢話,如饑似渴地吸收著一切魏人的學問,試圖讓自己變成一個在這大學裡尋常可見的,對魏國有用、無害的“學者”,一顆可以被遺忘在這知識角落裡的細小塵埃。

他隻想活著,像這大學裡任何一個不起眼的士子一樣活著,遠離權力的漩渦,遠離父兄們用鮮血和野心書寫的殘酷命運,遠離那注定毀滅的宿命,司徒鄢的結局,父皇那冰冷漠然的眼神,當初被逐出上京來到魏國為質時的絕望,早已將他心中最後一點屬於皇族的驕傲和幻想碾得粉碎,他不要什麼榮華富貴,不要什麼青史留名,他隻要這一方書桌,這一片能曬到太陽的安靜角落,能讓他在這種安穩裡,無聲無息地度過餘生。

求求您...不要看見我...不要想起我...

他在心中瘋狂地咆哮,但嘴上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那副模樣簡直卑微到了塵埃裡,他此刻的大腦完全就是一片空白,比起當初剛剛來到大學,宋明扔給他一本《算學精要》就讓他解題時還要茫然和絕望。

求求您了,靖王殿下...就讓這大學的書架成為我最後的墳墓吧,讓我在知識的塵埃裡安靜地腐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禱起了作用,或者說是他二十多年來一向沒有派上用場的好運終於起了效用,一直到藏書閣裡的士子越來越少,一直到陽光已經偏移到了西麵,都沒有人來找他。

某種不可思議的狂喜充斥了耶律昭明的心,沒有!那位靖王殿下沒有再多看他一眼!他真的可以就這樣平靜的、幸福的、遺忘身份地生活下去!

這種狂喜一直持續到他走出藏書樓,走回自己的宿舍,然後在打開門時停止了。

沉穩、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如同重錘,一下下敲打在他重新緊繃的心弦上,每一步,都讓他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他將頭埋得很低,幾乎就要低進塵埃裡,他甚至不敢回頭去看腦海裡“或許隻是某個士子路過”和“也許隻是之前借書的士子來還書”的念頭一直翻湧。

腳步聲,在他麵前停下了。

濃重的陰影籠罩下來,隔絕了窗外稀薄的冬日光線,空氣瞬間凝固,隻剩下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房間裡震耳欲聾,他不敢抬頭,不敢呼吸,連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動,一個平靜的、沒有任何波瀾起伏的聲音,如同冰封的湖麵,在他頭頂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耶律昭明。”

不是“遼國質子”,不是“十七皇子”,而是直呼其名,這稱呼本身,就帶著一種將他徹底從“大學士子”身份剝離、重新打回原形的冷酷,那聲音裡的威嚴,甚至比他那位以鐵血著稱的父親耶律元更甚!耶律元對他隻有漠視,是視而不見的冰冷,而顧懷的威嚴,是實實在在的、如同山嶽般碾壓下來的力量,帶給他直麵森羅地獄一般的恐懼!

幾乎是憑著求生的本能,耶律昭明猛地轉過身,踉蹌著站穩,深深垂下頭,雙手緊貼著腿側,姿態卑微到了極致,用儘全身力氣才擠出幾個破碎的、帶著些許遼地口音的漢話音節:

“罪…罪人…叩…叩見靖王殿下!”膝蓋一軟,就要往下跪。

“站著說話。”顧懷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凍結靈魂的力量,瞬間止住了他下跪的動作。

耶律昭明僵在原地,保持著半躬身的姿勢,頭垂得更低,視線死死盯著自己青衿的下擺和那雙沾了些許灰塵的布鞋鞋尖他幾乎已經是個魏人了,不止是表麵上,而是發自內心地想要一輩子在這裡生活下去冷汗如同小溪般沿著他的鬢角、脊背滑落,浸濕了內衫,帶來刺骨的冰涼,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冰冷、銳利,如同實質的刀鋒,刮過他的皮膚,穿透他單薄的衣衫和脆弱的偽裝,直抵他靈魂深處那無儘的惶恐和絕望,在這目光下,他感覺自己像一隻被釘在砧板上的蟲子,連掙紮的念頭都生不出來。

不一樣,太不一樣了...如果說上一次耶律昭明見到顧懷,顧懷一身道服在野外放飛那龐大海東青的模樣溫和內斂到了極致,那麼這一刻的顧懷就毫無顧忌地釋放出了他即將成為天下新主的威嚴,耶律昭明曾覺得司徒鄢對於這位大魏藩王的敬仰與向往或許是因為之前曾見過的那種絕代風華,但此刻他才感受到司徒鄢死前曾經感受到的,屍山血海裡走過來的顧懷的另一麵。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酷刑,終於,顧懷再次開口:

“在這裡,比上京如何?”

耶律昭明喉結艱難地滾動,聲音乾澀嘶啞,帶著哭腔:“回...回殿下...好...好太多了!大學...大學是...是很好的地方!能讀書...能...能安安靜靜地活著,不用...不用看人臉色,不用挨餓...罪人...罪人感激涕零,隻求...隻求能在此...了此殘生...”他語無倫次,隻想拚命強調這裡的好,強調自己的安分和知足,試圖喚起對方一絲微弱的憐憫,放過他這條隻想在角落裡苟活的蟲子。

“好地方?”顧懷似乎極輕地重複了一遍,語氣裡聽不出情緒,卻讓耶律昭明的心猛地沉入無底深淵,“遼國,沒了。”

是啊,遼國沒了這件事耶律昭明早就已經知道了,他也曾因為這個消息而睡不著了很多天,但由眼前這位親手終結一切的征服者口中說出,其殘酷感豈止被放大了百倍千倍?亡國之痛、身為皇族卻無能為力的巨大屈辱感、以及對那從未給予他溫暖的“父皇”最後一絲血緣聯係的幻滅,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耶律昭明淹沒,他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在口中彌漫,才勉強抑製住喉間翻湧的悲鳴。

顧懷的目光掃過他瞬間失去血色的臉和劇烈顫抖的肩膀,眼神沒有絲毫溫度,如同看著一件物品:

“耶律元死了,死在他的龍椅上。耶律崇跑了,帶著些殘兵敗將,像條喪家之犬,鑽進了草原深處。”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那個父皇,把你送來時,算盤打得很精,用你這顆無足輕重的棄子,換他幾年喘息的時間,既能麻痹孤,又能平息遼國人等之弊,待他準備妥當,便可撕毀一切,揮師南下,至於你...”顧懷的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屆時無論是被孤泄憤殺掉祭旗,還是被憤怒的魏軍撕碎,對他而言,不過是廢物利用,甚至...還能成為激勵遼人士氣的口號,可惜,他算錯了孤北伐的決心,算錯了他自己的命,也算錯了最終贏的,會是孤。”

“殿...殿下...”耶律昭明的聲音嘶啞破碎,“既然天下打定,那罪人已經無用了!罪人隻...隻求殿下開恩!讓罪人留在這裡,罪人…罪人什麼都不要!隻求...隻求這一隅安身之地!”

他匍匐在地,額頭幾乎要碰到冰冷的石板,但顧懷卻輕笑了一聲:“安身之地?”

他向前踱了一步,這一步,帶來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山嶽壓下!耶律昭明感覺自己的脊椎都在**,幾乎要當場癱軟。

“耶律昭明,你以為當初你入魏質,而孤讓你在大學讀書、授業、遠離紛爭...便以為,是讓你來此避世養老,做那無憂無慮的隱士?”

耶律昭明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極致的茫然和恐懼。

“遼國疆土,已入大魏,兩京四道,儘歸北平行省,”顧懷說,“但草原廣袤,耶律崇還活著,那些散落的大小部落,心向舊遼者,畏懼大魏者,首鼠兩端者...比比皆是,大魏的鐵騎可以踏平上京,可以掃蕩敢於反抗的部落,但馬蹄再快,刀鋒再利,也無法讓草原真正變成第二個幽燕,千百年來的教訓,還不夠深刻麼?匈奴,突厥,回鶻...一個倒下,總會有另一個在更北方的苦寒之地崛起。”

顧懷的目光突然變得極其銳利,仿佛看到了更遙遠的威脅:“尤其是那些被遼人壓製在極北苦寒之地、逐水草而居、堅韌如野草、被蔑稱為‘蒙兀’的部落!他們現在或許弱小、分散,不值一提,但草原的法則就是如此,舊的霸主倒下,混亂與征伐中,必然會有新的狼王誕生!放任不管,假以時日,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成為比遼國更凶悍、更難以馴服的禍患?!孤要的,不是擊潰一個耶律崇,孤要的,是斬斷這草原霸主更替的輪回!是讓這片廣袤之地,永絕後患!”

“分化!瓦解!歸化!以夷製夷!讓草原人,去治理草原人!讓歸順者,去對付那些冥頑不靈者!讓耶律氏的血脈...去對付耶律氏最後的餘孽!更要讓草原各部,尤其是那些‘蒙兀’人,在萌芽之初,就陷入永無止境的內耗與分裂!讓他們再無可能擰成一股繩!”

顧懷微微俯身,逼近耶律昭明那張寫滿驚駭和絕望的臉,聲音如同極北的寒風,冰冷刺骨:

“而你,耶律昭明,就是孤埋下的第一顆釘子,也是早就準備好的那顆釘子你知道嗎,在很多天之前,在孤還坐鎮上京的時候,曾經有一個你的兄長站在孤的麵前,卑微地說他願意成為這個人,但孤甚至提不起思索他是否適合的興趣,因為孤看重的人,隻有你。”

耶律昭明癱軟在地,輕聲喃喃:“為什麼...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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