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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遠行(二十二)(2 / 2)

王五縮了縮脖子,嘟囔道:“西夏應該沒這種膽子...不過少爺,你說這西涼以後就靠做買賣和當兵吃飯了?那...種地的呢?我看這一路過來,村子少得可憐,地裡也沒啥莊稼。”

“綠洲之地,如銀川平原,依舊要精耕細作,那是西涼難得的糧倉,需重點經營,能自給一部分最好,其餘地方,廣種耐旱的牧草、苜蓿,發展畜牧,牛羊馬匹,既可供給軍需,皮、毛、乳、肉亦可貿易,至於不適合耕種放牧的戈壁沙磧...”顧懷的目光投向遠處地平線上隱約起伏的、光禿禿的山巒,“之前我已經通知過朝廷的工部,有一批官吏工匠組成的勘探隊已在此活動多時,西涼地下,未必隻有黃沙。煤、鐵、乃至可能存在的銅、玉、鹽礦...都是財富,未來,或許可以效仿北境,在條件適宜的地方,設立專門的礦場和匠作區,就近冶煉、加工,供應軍需和築路所需,隻是此地缺水,環境更為惡劣,需要格外謹慎,規模也難與北境相比。”

他輕輕籲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瞬間被風撕碎:“總而言之,西涼的道路,在於‘專一’,專司通衢,專精戍衛,專營商賈,輔以畜牧與有限工礦,它不必像江南那般繁華似錦,不必像蜀中那般倉廩充實,更不必像北境那般煙囪林立,它隻需做一把牢牢楔在西北邊陲的鑰匙,一把鋒利堅韌的刀,一條流淌著黃金與信息的河,守得住,通得暢,便是它對大魏最大的功勳。”

趙吉聽得入神,小臉上滿是思索,王五則咂咂嘴:“聽著是挺明白,可這窮山惡水的,要搞成那樣,得往裡填多少銀子、多少人命啊?比修蜀道還難!”

“難,也要做,”顧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分量,“前人鑿空西域,置河西四郡,難道就不難?漢武唐宗能為之,現在為何不能?這是在開拓萬世的基業!眼下難,是為後世子孫鋪就不難之路,西涼穩,則西域安;西域安,則高原懾;高原懾,則中原腹地可高枕無憂,專心向東、向南、向海!這盤棋,西涼雖偏,卻是不可或缺的。”

車廂再次陷入沉默,顧懷不再言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地勢越發平坦開闊,村落幾乎絕跡,隻有零星的、低矮的烽燧殘骸點綴在廣袤的荒原上,像大地沉默的傷疤,風更大了,卷起地上的沙塵和枯草,形成一道道旋轉的、灰黃色的塵柱,在天地間肆意狂舞,天空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渾濁的灰黃色,低低壓著,將遠處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蒼茫混沌之中。

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曠與寂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無息地漫溢開來,浸透了車廂的每一個角落,長河尚未見,落日亦無蹤,但這天地初開的蠻荒與浩渺,已足以讓人心生敬畏,亦感到自身的渺小。

在這片亙古的蒼黃裡趕路,時間的流逝仿佛也變得模糊而緩慢,顧懷靠在車廂壁上,閉上眼,蜀地的安寧,江南的喧囂,汴梁的暮氣,北境的繁忙,大海的腥鹹...一路走來的景象在腦海中飛速掠過,最終,卻定格在一張小小的、總是沒什麼表情的臉上。

莫莫。

那個在山林間拽著他衣角、認真地聽他說故事的小丫頭;那個在破茅屋裡就著一點油燈光亮、笨拙地為他縫補破舊衣裳的小侍女;那個固執地守著家、把每一文錢都數得清清楚楚、隻盼著他平安歸來的莫莫...已經分開太久了。

啊,原來已經那麼久了。

顧懷放下車簾,隔絕了那鋪天蓋地的蒼黃,車廂內光線黯淡下來,隻有窗縫透進的微光勾勒出他沉靜的側影,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光滑的紫檀木扶手,那觸感卻猛地將他拽回記憶深處某個濕漉漉的江南雨夜。

撿到莫莫的那天,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天氣,但空氣是濕冷的,帶著江南特有的、黏膩的陰寒,他剛從一場白蓮教叛軍引起的混亂中脫身,疲憊不堪,身無分文,像條喪家之犬走在泥濘的鄉間小道上。

然後,他看到了蜷縮在路旁屍堆角落裡的那個小身影,瘦得像根豆芽菜,頭發枯黃打結,小臉臟兮兮的,隻有那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像受驚的小獸,警惕又茫然地看著他,她懷裡死死抱著一根刺破了她手的棍子,好像那個東西能給她安全感一樣。

他當時自己都朝不保夕,而且世道也教會了他什麼叫做彆同情心泛濫,但鬼使神差地,他越走就越覺得不舒服,全身都不舒服,最後他淋著雨歎了口氣,走了回去,然後把懷裡僅剩的、捂得半溫的半塊餅遞了過去。

那雙眼睛裡的警惕與茫然瞬間被巨大的、難以置信的渴望淹沒,她幾乎是撲過來搶過去,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他蹲在旁邊,看著她小小的、嶙峋的脊背因吞咽而劇烈起伏,心裡第一次湧起一種奇異的、酸澀的責任感,就像在路邊撿到隻臟兮兮的小狗,想著在這他媽的亂世裡,至少得讓這小東西活下去。

後來山林流浪的那段日子是灰色的,但也是溫暖的,以前看荒野求生節目的經驗沒想到有一天還真能派上用場,直到有一天顧懷和莫莫走到半山腰,踩中了獵戶的陷阱,然後被那個同樣震驚的老獵戶領回了家。

直到老獵戶死在了山裡的某個角落在那之前顧懷覺得自己和莫莫一直在那裡生活下去也不錯。

獵戶留下的小屋漏風漏雨,那年冬天冷得像冰窖,莫莫總是能找到些枯枝敗葉,笨拙地生起一小堆火,火光映著她專注的小臉,她話很少,像個沉默的小影子跟著他,他出去找吃的,她就守著那堆火,把破瓦罐裡的雪水燒開,等他回來,有一次他受了點傷,她一聲不吭地翻出不知哪裡撿來的破布條,沾著熱水,笨拙又固執地給他擦拭傷口,小手凍得通紅,他看著她低垂的睫毛,那專注的神情,仿佛那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夜裡冷,兩人擠在鋪著乾草的木板上,她總是下意識地往他這邊靠,小小的身體蜷縮著,汲取一點點可憐的熱量,他有時給她講些模糊記憶裡的故事,她總是聽得極認真,眼睛亮晶晶的,那是他們流浪生活中唯一的亮色。

後來春暖花開,吃完了食物,顧懷帶著她下山,走進了那個像桃花源一樣的村子...直到後來在江南那座小城安定下來,有了那間破茅屋,莫莫簡直把那地方當成了寶,她開了兩塊小小的菜地,每天精心侍弄,手指沾滿泥土,小臉曬得微紅。

她學會了用最少的錢買最糙的米,把每一文錢都數得清清楚楚,藏在牆縫的瓦罐裡,寶貝得不行,他拿著乾各種活掙的錢回來,她總會露出難得的、小小的笑容,把溫在灶上的、寡淡的雜糧粥端出來,那時日子依舊清苦,但多少有了“家”的輪廓,夏天,她會從井裡打上涼沁沁的水,看著他咕咚咕咚喝下去,眼睛彎彎的;秋天,她會收集落下的桂花,曬乾了,藏在小小的布包裡,整個茅屋都彌漫著若有似無的甜香,那是顧懷來到這個冰冷世間後,第一次嘗到“安穩”的滋味,帶著煙火氣和桂花香。

她總在她身邊,從撿到她的時候開始,顧懷習慣了自己身後總跟著道小小的影子,他可以和她說一些莫名其妙傳出去會被人當成瘋子的話,也可以在她麵前完全沒有絲毫掩飾自己的黑暗麵,他總是想也許世道會一直好不起來,而流浪也不可能一直繼續下去,也許未來某一天他就會像這一路見到的那麼多的屍首一樣,默默死在路邊。

但至少莫莫會記得他來過。

那如果莫莫也和他一起死在這世道裡呢?

那記不記得意義都不大了。

可從進了蘇州開始,離開就成了常態,去打白蓮教,去京城,去北境...每一次,莫莫都隻是默默幫他收拾那個小小的行囊,動作仔細得過分,仿佛要把所有的擔憂和不舍都疊進那幾件衣服裡,她從不說什麼挽留的話,隻是站在門口,看著他走遠,小小的身影在晨光或暮色裡,凝固成一個沉默的守望點。

他回頭時,總能對上那雙眼睛,他知道,無論他走多遠,經曆多少凶險,那個破茅屋裡,總有一盞微弱的燈火為他亮著,總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等著他,那是他疲憊靈魂唯一的錨點,直到...有一天,她丟了。

不,是一群人為了拂過,而他為了更大的棋盤,為了所謂的“大局”,默許甚至推動她走向了那個不屬於她的位置西夏的國主。

“少爺!”王五的聲音打斷了顧懷沉湎的思緒,車簾被掀開一角,顧懷抬眼望去。

前方,官道在一處背風的穀地變得清晰了些,一座明顯是新近加固過的魏軍軍鎮扼守著要衝,夯土的寨牆高聳,箭樓巍然,上麵“魏”字大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軍鎮外,一支約百人的騎兵肅然列隊,甲胄鮮明,刀槍在灰暗天光下泛著冷硬的寒芒,他們並非迎賓的儀仗,而是帶著邊境駐軍特有的、審視與戒備的氣息,為首的將領身材魁梧,麵龐被風沙刻蝕得棱角分明,眼神銳利如鷹,遠遠望見顧懷的車駕,便策馬迎上數步,於馬上抱拳,聲音洪亮穿透風聲:

“末將涼州軍司主將周猛,奉軍令,在此迎候靖王殿下!前方已入涼州地界,末將率本部精騎,護送殿下!”

顧懷微微頷首,隔著車窗示意知曉,軍鎮的出現,以及這支精銳的護送騎兵,無聲地提醒著他此行的另一重身份大魏的靖王,即將君臨天下的新主,這身份像一層無形的盔甲,瞬間覆蓋了他片刻前因回憶而柔軟的心緒。

“有勞。”顧懷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外麵,帶著一種屬於上位者的沉穩。

車輪再次滾動,加入了這支肅殺的騎隊,馬蹄踏在黃沙大漠上,發出沉悶而整齊的聲響,與車轍聲、風聲交織,更添幾分邊境的肅穆與沉重。

趙吉好奇地打量著窗外那些沉默如鐵的魏軍騎兵,又看看遠處更加荒涼、仿佛連生命力都被風乾了的戈壁,王五和魏老三則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氣氛驟然變得不同了。

顧懷的目光掠過那些年輕士兵被風霜吹得皸裂的臉頰,掠過他們緊握長槍、指節發白的手,他想起了當年來這裡的時候,看到的肅殺氣氛要重許多,那時候西夏還沒拂過,西涼還和遼境接壤,這裡隨時有可能成為國戰的第二戰場然而後來就不用再用人命填滿這漫長的邊境了。

他又想起北境戰場上那些衝鋒的身影,想起了清池工坊裡揮汗如雨的工匠,想起了蜀道峭壁上掙命的民夫...這天下,總是有人在負重前行,用血汗、用性命維係著某種秩序,而他,即將成為那個執掌這秩序、決定無數人命運的人,這份責任,沉重得讓他有時喘不過氣。

他答應了趙吉,讓他出海,去看美洲;他默許了趙瑾降爵為國公,鎮守糧倉;他規劃了西涼未來的通衢與戍衛之路;他即將整合這個龐大而疲憊的帝國...每一步,都關乎億萬黎庶,可在這西涼凜冽的風中,他心底最深處叫囂的,卻隻是一個簡單得近乎奢侈的願望接回他的莫莫,那個在山林間、在破茅屋裡,用笨拙的沉默和無言的等待,給了他最初溫暖和“家”的感覺的小侍女。

他沒有把她推開,但她明顯感覺到了什麼夏則需要一麵旗幟,一個名分,哪怕心知肚明莫莫並非真正的西夏皇族血脈,他也需要一個“公主”來凝聚人心,完成複國的夙願;而當時的顧懷,需要西夏在西線牽製遼國,需要這份助力,於是,他默許了,他甚至在帶氣離開西涼之前,還親自對莫莫說了那些話,那些關於責任、關於大局、關於等待的話。

他記得當時莫莫的反應,沒有哭鬨,沒有質問,她隻是低著頭,看著自己有些不合適的宮裝,沉默了許久,然後,她抬起頭,那雙總是映著他身影的眼睛裡,第一次蒙上了一層他看不懂的、遙遠的東西,她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像歎息:“...知道了,顧懷。”

那一刻,顧懷感覺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從他生命裡剝離了,比戰場上的刀傷更疼。

後來,她成了西夏名義上的國主,他收到過幾封來自興慶府的“國書”,措辭生硬而官方,蓋著陌生的西夏印璽,他能想象出她握著筆,笨拙地模仿著那些拗口的詞句,旁邊或許還有夏則派來的文官指點,那不再是他的莫莫寫的信,隻有一次,在信紙的末尾,一行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與前麵工整字跡截然不同的墨跡,像是不小心滴落的墨水,又像是她偷偷寫下的:“這裡的桂花也很香。”

幾個字,瞬間擊穿了顧懷所有的盔甲,讓他幾乎握不住那張輕飄飄的紙,江南茅屋前那棵小小的桂樹,秋日裡彌漫的甜香,她小心翼翼收集花瓣的樣子...洶湧的思念和巨大的愧疚,幾乎將他淹沒。

她一直在等,像過去每一次那樣,沉默地等著,隻是這一次,距離更遠,身份更高,等待也變得更加渺茫和苦澀。

不要讓她再等下去了。

顧懷在心裡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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