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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遠行(二十二)(1 / 2)

車輪碾過最後一段蜀道夯土,在劍門關隘口發出沉悶的**,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顧懷撩開厚重的車簾,一股迥異於成都平原溫潤的、帶著鐵鏽般凜冽的風,迫不及待地灌了進來,瞬間驅散了車廂內積鬱的暖意。

視野陡然拔高、撕裂。

身後,是如巨大錦被般緩緩鋪陳、漸次隱入薄霧的蔥蘢盆地,濕潤的綠意被關隘巍峨的城牆與險峻的山體強行截斷;眼前,大地仿佛被巨斧粗暴地劈開、碾碎,化作一片無邊無際、色調沉鬱的赭黃與蒼灰,劍門七十二峰,如同被天火灼燒過後的骸骨,嶙峋的脊骨刺破低垂的鉛雲,裸露的岩壁寸草不生,在冬日慘淡的天光下泛著冰冷、死寂的光澤,深峽如刀,風在其中尖嘯盤旋,卷起砂礫,抽打在臉上,帶著粗糲的刺痛感。

“這地兒真是來一次看傻眼一次,”王五說,“上次來的時候我就想說了...難怪少爺你常說要不是上次你運氣好剛好跑到蜀地撞上李修筠和趙沐那兩貨,要不然蜀地就真的要割據建國了,這麼險峻的地方,到底要多少兵力才能打進來?”

沒有坐船,已經緩過來很多的魏老三臉色還有些蠟黃,從鼻腔裡擠出一個微弱的嗯聲,算是附和,顧懷想了想,對車轅上的兩個漢子說道:

“東漢末年,劉璋、留背心先後在蜀地割據,西晉末年,八王之亂,巴氐人李特在蜀地建立成漢,唐末天下大亂時,王建封鎖劍門也就是如今我們在的這個位置,又在蜀地割據一方,可以說每逢亂世,蜀地必然割據這當然是由這裡的地理位置決定的,不過也有一個問題。”

“啥問題啊少爺。”

“那就是隻能關起門來過日子,逐鹿中原就彆想了,要知道當初東漢末年蜀漢丞相六出祁山,也沒能完成北伐,”顧懷說,“所以儘管敵人入蜀不易,蜀人想出蜀地亦不容易。”

“那還有什麼意思?”

“這話說得就太輕巧了,麵對那種一家一姓能享幾十年富貴日子,而且天下大定後主動投降又能封爵福延子孫的誘惑,很多人都抵擋不住,比如當初的趙沐李修筠,你見過更大的天下,當然覺得隻能困在蜀地很沒有意思,但對於那些從一開始就隻想在蜀地當皇帝的人來說,這個地方才是最適合他們的。”

見王五魏老三都若有所思,甚至一旁的趙吉都思索起要是當初蜀地真的割據了,大魏如今會是什麼模樣,顧懷沒有言語,隻是靜靜地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車窗外。

他這裡來蜀地來得倉促,走得也倉促,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春天,春天他就要接受禪讓,坐上那個位置,而如今已經快晚冬了,他卻還在去西涼的路上。

這也是明明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地方值得去一趟,比如當初他曾去過的,這個身份的母族生活的地方,再比如他也可以去看看當初平掉的西蜀,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蠻族和漢人相處的情況有改善麼?當初他提拔的那位鄔縣令,有沒有真的乾出一番政績?

再比如,去看看楊岢。

但想了想,還是不去打擾了,楊岢現在的日子很平靜,做著他力所能及的事,沒有依靠楊溥或者顧懷的名頭胡作非為,娶了個喜歡的女子,幾乎定居在了蜀地,他的日子一定是很幸福也很美滿的,不要再讓攪動風雲的自己再給他帶去些煩惱了。

顧懷這麼想著,靜靜看著風景。

腳下這條蜿蜒於絕壁間的棧道,是蜀地血脈伸向西涼的最後一根倔強觸須,從這裡開始,帝國的糧秣、鹽鐵、乃至維係秩序的意誌,都將艱難地跋涉在這片被風沙反複雕琢的貧瘠土地上,車輪滾動在粗糙的石板路上,發出單調而執拗的轆轆聲,碾碎了關隘內最後一絲屬於蜀地的溫存喧囂,守關的魏軍士卒,甲胄上凝結著薄霜,眼神銳利如鷹,無聲地查驗著通關文牒,肅殺之氣與關外的蒼涼融為一體。

馬車駛過關隘,仿佛穿過一道無形的界碑。身後的青翠蔥蘢被徹底關在了門內,眼前的景象再無遮攔。

天地驟然變得無比空曠,也無比寂寥。

冬日裡的西涼,像一幅用枯筆焦墨潑灑出的巨大畫卷,目之所及,是連綿起伏、線條硬朗的荒丘與戈壁,無邊無際,一直延伸到視野儘頭那片與鉛灰色蒼穹交融的模糊地帶,稀疏、低矮、葉子早已落儘的灌木叢,如同大地上凝固的黑色汙跡,在寒風中瑟瑟抖動。偶有幾株虯勁扭曲的胡楊,枝乾如鐵,倔強地刺向天空,樹皮皸裂,訴說著與風沙搏鬥的千年滄桑,大地是單調的赭黃,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被風揉碎的雪沫,露出底下貧瘠的砂石,空氣乾燥得仿佛能吸走肺裡最後一絲水汽,混雜著塵土、枯草和某種岩石被烈日暴曬後特有的、冷冽的腥氣。

官道變得模糊不清,常常被風沙掩埋,又頑強地被往來的車轍重新犁出痕跡,路上行人稀少,多是裹著厚厚皮襖、包著頭巾的商隊駝馬,沉默地跋涉,駝鈴聲在空曠中顯得格外單調悠遠,帶著一種穿越時間的疲憊,偶有驛站孤零零地矗立在視野儘頭,土坯壘砌的矮牆,破敗的旗幡在風中獵獵作響,像曠野中掙紮的孤魂。

“這地界...”王五咂咂嘴,望著那幾乎一成不變的荒涼,“還是那樣鳥不拉屎,人煙稀得跟禿子頭上的毛似的,少爺,你說當初大魏打下這片地方,圖啥?種不了幾顆糧食,養不了多少牲口,除了沙子就是石頭。”

顧懷的目光投向遙遠的地平線,那裡,一輪巨大的、渾圓的落日正緩緩下沉,它不再是蜀地或江南那種溫潤的橘紅,而是呈現出一種熔金般的、近乎刺眼的赤銅色,毫無遮攔地將餘暉潑灑在無垠的大地上,長河是沒有的,隻有乾涸的河床如同大地的傷疤蜿蜒其中,但那“長河落日圓”的雄渾意境,卻在這片更為原始、更為粗獷的天地間,被放大到了極致一種近乎悲壯的蒼涼與空曠。

“圖它是一條路,”顧懷的聲音很平靜,被風送出去老遠,“一條咽喉要道。”

趙吉不知何時也湊到了車窗邊,眼睛裡映著那輪巨大的落日,接了一句:“咽喉...通哪?”

“通西域,通高原,通更遠的西邊,”顧懷的手指輕敲著窗欞,“蜀地是糧倉,江南是錢袋,北境是熔爐,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命,西涼...天生就不是產糧養人的地方,它的命脈,在‘通’字上。”

王五皺起眉頭:“通?就靠這些駱駝隊?能頂多大用?北境那邊一個工坊賺的,怕是頂得上十支駝隊!”

“眼下自然頂不上,”顧懷收回目光,看向官道旁一處殘破的烽燧遺址,夯土剝落,隻剩下半截倔強的骨架指向天空,“但咽喉之所以是咽喉,不在於它本身有多粗壯,而在於它是必經之地,斷了它,再強壯的身體也會窒息。”

他頓了頓,似乎在整理思緒,也似乎在描繪一個未來的輪廓:

“你看這驛站,雖破,卻是商隊歇腳、補充水源的所在,未來,沿著這條商道,需要更多這樣的點,不,是更大的‘點’堅固的堡壘,囤積貨物的倉場,供駝馬休整的圍欄,駐紮精銳的軍鎮,它們會像釘子一樣,楔在這條路上,過往的商隊,無論是西域的香料、玉石、駿馬,還是中原的絲綢、瓷器、鐵器,在這裡停駐、交易、繳稅、補充給養...這就是西涼未來的食糧。”

“稅?”王五眼睛一亮,隨即又抽了抽嘴角,“可這路上能有幾個錢?風吹日曬的,收點辛苦錢罷了。”

“現在少,是因為路還不夠通,不夠穩,敢走的人還不夠多,”顧懷歎息一聲,“等北境徹底安穩,江南的海船鋪滿大洋,這條路上的東西,會多到你想象不到,更重要的是,它連著吐蕃殘部盤踞的高原。”

魏老三的眼中精光一閃:“吐蕃...王爺,您要...”

“打不打,何時打,是後話,”顧懷語氣沉穩,“但路必須先通到它的鼻子底下,這些驛站、堡壘、軍鎮,就是伸出去的觸角,是釘在它門前的樁子,商隊往來,傳遞的不止是貨物,還有消息,更有威懾,讓高原上那些散落的人知道,大魏的眼睛,日夜都盯著他們,讓他們習慣依賴這條路,習慣大魏的存在,等真要動刀兵時,這條路,就是運送甲胄糧秣、支撐大軍前出的脊梁。”

“可那些吐蕃人,好像挺老實的啊?”

“那隻是因為他們沒能統一,”顧懷說,“自從唐末,吐蕃被一戰打掉百年國運,這一兩百年間,那些散落的部落都在封閉中廝殺,甚至主動拒絕和外界交流,但如果,如果高原上出現了一個統一政權,類似於西夏,那麼他們想養活更多人口,想擁有更多金銀,擺在他們麵前的選擇是什麼?”

趙吉思考了一下:“西域,西夏,或者...大魏。”

“對了,吐蕃那裡的地勢太高,難以發展,封閉起來靠著宗教和皇權把子民當奴隸一般奴役固然可行,但終究還是要到對外擴張那一步的,”顧懷輕輕搖頭,“唐朝時大唐與吐蕃的衝突就是最好的例子,由不得我不提前想一想這些。”

他指向落日沉下的方向,那裡是大漠更深處,也是通往傳說中豐饒西域的方向:

“西涼貧瘠,但它守著通往金山銀海的門戶,未來,它不必自己長出金子,它隻需要成為收取過路費、提供庇護、維持秩序的那隻手,商稅,過關稅,倉儲費,護衛費...聚沙成塔,足以養活這片土地,也足以支撐帝國向更西處延伸的力量,同時,它也是懸在高原頭頂的磨刀石,是帝國西陲最堅實的盾與最鋒利的矛尖。”

“大魏必須重建並牢牢掌控河西走廊!要設立大型官營市集,吸引西域、天竺、乃至大食的商隊,鼓勵漢商西出,用我們的絲綢、瓷器、茶葉,換回他們的金銀、寶石、良馬、珍稀物產。更要設立驛站、補給點、護衛所,確保商路安全、便捷,讓這條黃金商道,真正成為滋養大魏的血脈之一!西涼各州府,尤其是敦煌、酒泉、張掖這些節點,便是這血脈上的樞紐,依靠商稅、過路費、服務行商,足以養活一方,甚至比單純種地更富庶!”

馬車在愈發昏沉的暮色中前行,車輪碾過砂石,發出單調而堅韌的聲響,遠處,一座依托著殘破古堡修建的魏軍軍鎮輪廓在暮靄中顯現,幾點昏黃的燈火倔強地亮著,如同釘在這片蒼茫大地上的幾枚星火。

王五聽得眼睛發亮:“這買賣好!坐地收錢!可比種地來勁兒多了!”

“不止於此,”顧懷繼續道,“更要守!守國門,守商路,在金城(蘭州)、涼州(武威)、乃至敦煌,駐紮精銳邊軍,依托地形,構築堅固堡壘群,屯田養兵,操練不輟,同時,利用西涼地廣人稀、民風彪悍的特點,招募當地健兒,組建‘安西都護府’直屬的騎兵與戍卒,熟悉高原作戰,既能巡邊震懾吐蕃,又能為商隊提供武裝護衛,軍鎮與商鎮,相輔相成。”

他頓了頓:“當然,最好不要發展到需要西征那一步,大魏起碼需要休息...十年,十年間不能掀起任何規模龐大的戰爭,這樣才能不影響北境與江南的發展,也能讓天下的老百姓都緩口氣,所以我不是不想征草原,是不能征;而吐蕃這個遲早會變成威脅的地方我也不是不想去管一管,隻是管不了。”

顧懷看向窗外飛速掠過的、越來越稀疏的村落和越來越開闊的荒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峻:“至於西夏...夏則是個聰明人,他借大魏之勢複國,也深知這國祚如沙上築塔,歸還河套,全力助戰,便是他遞出的投名狀。西夏能存在多久,取決於它能否當好大魏西陲的屏障與商路的幫手,若安分守己,專心經營河西走廊西段,替大魏擋住更西邊的風沙和可能的威脅,那麼保留一個恭順的國號,維持十幾二十年的體麵,並非難事,但如果有不軌之心...”

顧懷沒有說下去,隻是眼神如西涼的風,瞬間變得銳利冰寒,車廂內一時寂靜,隻有車輪碾過沙石的“沙沙”聲和窗外呼嘯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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