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七章 白山_大魏風華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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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白山(2 / 2)

可沒有歡呼,沒有激動,隻有死一般的沉寂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甚至於,還活著的人,也隻剩下他一個了。

“嗬...嗬...”喉嚨裡拉風箱般響著,每一次吸氣都扯得肺葉生疼,寒氣刀子似的往裡鑽,身上的熊皮大氅早已破爛不堪,露出裡麵同樣布滿血汙和破洞的皮甲,臉上布滿凍瘡和汙垢,左眼被血痂糊住,隻剩一隻布滿血絲的右眼,死死盯著前方巍峨的白山,左肩胛骨下那處箭創,在顛簸中又撕裂開來,黏膩溫熱的液體正緩慢地洇透裡層破爛的皮襖,帶來一陣陣尖銳的麻痹和更深沉的寒意,眼前景物開始發飄,重疊,墨黑的山影在風雪裡扭曲晃動。

不能停他死死摳著馬鬃,指甲幾乎嵌進皮肉裡,停下就是死路,白山...白山就在前麵!隻要鑽進那片老林子,隻要找到散居的部眾...他還有機會!遼東這盤棋,還沒到滿盤皆輸!

胯下那匹從野河畔帶出來的老馬,終於發出一聲瀕死的悲鳴,前蹄一軟,重重跪倒在雪泥裡,把完顏阿骨打整個兒掀飛出去,他滾了幾滾,後背狠狠撞在一塊凍得梆硬的岩石上,眼前金星亂迸,喉嚨一甜,腥鹹的血沫子湧了上來,他掙紮著想撐起身,手臂卻抖得厲害,那馬倒在地上,口鼻噴著最後一點微弱的熱氣,肚皮劇烈起伏幾下,再也不動了。

“廢物!”他低吼一聲,帶著血沫子噴在雪地上,他撐起半邊身子,靴底蹬住死馬冰涼的肚腹,借力猛地拔出深陷泥雪的腿,不能留在這裡!火光!他猛地回頭,遠處雪坡上,那幾點鬼火般的追索光亮似乎更清晰了些,正順著坡脊向下移動!

完顏阿骨打啐掉嘴裡的血沫,牙關咬得咯咯作響,一股狠戾之氣猛地頂上來,壓過了眩暈和劇痛,他扯下身上那件早已被血汙、泥濘浸透的熊皮大氅,胡亂塞進旁邊一個被雪半掩的樹洞,隻留一身單薄的、同樣破爛的皮襖。冰冷的空氣瞬間像無數細針紮透皮肉,刺入骨髓,他不再看那死馬,也不再看身後逼近的火光,弓著腰,像一頭受傷後急於鑽回洞穴的孤狼,憑著最後一點對白山地形近乎本能的記憶,手腳並用地撲進左側一道被風卷起的雪霧更濃的狹窄溝壑。

溝壑裡積雪更深,沒過大腿。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每一步都耗儘全力,冰冷的雪粒灌進靴筒,腳早已凍得麻木失去知覺,風在狹窄的石壁間發出淒厲的嗚咽,卷起的雪粉撲打著臉,視野一片混沌的白,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感覺最後一絲氣力也要被這無邊的雪淵吸乾時,前方墨黑的背景裡,突兀地出現了一點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暖黃。

一點燈火微弱,搖曳,卻像溺水者抓住的唯一稻草。

那點光是從一個低矮的木屋縫隙裡透出來的,屋子依著一塊巨大的山岩搭成,大半邊都隱在岩石的陰影裡,頂上壓著厚厚的、被積雪覆蓋的茅草和樺樹皮,歪歪斜斜,仿佛一陣大點的風就能吹散架,屋後沒有院落,隻有一圈歪扭的、象征意義大於實際防禦的細木柵欄,被積雪壓得東倒西歪。完顏阿骨打幾乎是爬著撲到那扇同樣低矮的木門前,抬起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用儘全身力氣砸了下去。

“砰!砰!砰!”

沉悶的敲擊聲在死寂的風雪夜裡格外刺耳,砸門聲落下,木屋裡死寂一片,連那點微弱的燈火都似乎猛地搖曳了一下,驟然黯淡下去,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驚擾,隨時會熄滅。

“開門!!”完顏阿骨打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瀕死野獸般的喘息,“孤乃金國國主完顏阿骨打!給孤開門!”

金國國主?這荒僻得如同被長生天遺忘的角落,白山深處最窮苦的女真山民窩棚裡?裡麵的人顯然被這個名號砸懵了,死寂持續了幾個心跳,隻有風雪在門外嗚咽得更急,終於,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什麼沉重的東西被挪開,緊接著,“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澀響,木門被拉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擠入的縫隙,一股混雜著劣質油脂燃燒、獸皮腥臊、柴火煙氣和食物黴爛的複雜氣味撲麵而來。

一個男人堵在門縫裡。完顏阿骨打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臉,而是他手中緊握的那柄長柄骨刀,刀尖微微上挑,對著門外,動作帶著一種長期防備形成的本能僵硬,男人身形佝僂,披著一件磨損得幾乎看不出毛色的舊皮襖子,頭發亂蓬蓬地糾結著,沾滿草屑,他的臉藏在門後濃重的陰影裡,看不真切,隻露出一雙深陷的眼窩,裡麵閃爍著些奇異的光。

借著門縫透出的那點昏暗光線,完顏阿骨打的目光猛地釘在了男人的腿上他的左腿以一種怪異的角度彎曲著,似乎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整個人微微歪斜地倚在門框上,一條簡陋的木棍充當拐杖,斜靠在門邊的牆上。

跛子。

“滾開!”完顏阿骨打根本沒心思細看,更不會在意一個山野跛子的戒備,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低吼一聲,用肩膀粗暴地撞開那扇礙事的破門,也撞開了門口那個單薄的身影,男人被撞得一個趔趄,悶哼一聲,踉蹌著退後幾步才勉強用那條好腿和拐杖穩住身體,手中的骨刀下意識地橫在身前。

完顏阿骨打跌撞著衝進屋內,沉重的身體帶倒了一張歪斜的木凳,發出刺耳的刮擦聲,他顧不上這些,反手用儘力氣將木門重重合攏,又拖過旁邊一個沉甸甸、散發著黴味的舊木墩死死頂住門栓,做完這一切,他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背靠著冰冷的木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肩胛下的傷口鑽心地疼,冰冷的汗水混著融化的雪水,順著他粗糲的額頭和鬢角往下淌。

屋內比外麵暖和不了太多,土炕是冷的,隻在屋子中央的地上挖了個淺淺的土坑,燃著一小堆可憐巴巴的篝火,幾塊黑乎乎的、看不出材質的肉塊串在樹枝上,勉強架在火堆邊緣熏烤著,散發出焦糊和油脂的混合氣味,卻幾乎沒什麼熱量,火光照亮的範圍有限,土牆被經年的煙火熏得黢黑,角落裡堆著些破爛的獸皮、乾草和幾個歪扭的陶罐。

就在那堆篝火投下的、最濃重的陰影邊緣,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著,像一隻受驚過度的小獸,那是個孩子,頂多七八歲,裹在一件明顯過大的、同樣破舊的皮襖裡,小臉臟兮兮的,幾乎看不清五官,隻有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大而黑亮,此刻正死死地盯著這個突然闖入、渾身散發著血腥和戾氣的陌生人,充滿了純粹的恐懼,孩子懷裡緊緊抱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小小的手指用力得指節發白。

“熱湯!”完顏阿骨打的目光掃過那堆毫無暖意的火,掃過孩子懷裡抱著的破碗,最後落在那個靠著土牆、依舊緊握著骨刀的跛腳男人身上,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給孤煮一碗熱湯!快!”

男人深陷的眼窩在火光下跳動了一下,握著骨刀的手指關節捏得更緊,青筋在凍得發紅的手背上凸起,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隻是那雙眼睛裡的驚疑,慢慢沉澱成一種死水般的沉默,如同冬日裡凍透的深潭。

“聾了嗎?!”完顏阿骨打胸中的戾氣被這無聲的抗拒瞬間點燃,他猛地挺直身體,牽動傷口,劇痛讓他眼前一黑,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跳,他死死盯著那男人,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孤要熱湯!用你那兩條腿,立刻去煮!否則...”他剩下威脅的話沒出口,但那赤裸裸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錐,刺破了屋內凝滯的空氣,他微微側身,手按向了腰間那裡空蕩蕩,那把趙裕送他的佩刀早已遺失在逃亡路上,隻剩一個冰涼的刀鞘,但這個動作本身,已經足夠傳遞出致命的信號。

男人佝僂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深潭般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劇烈地攪動了一下,最終又被更深沉的冰層覆蓋,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終於挪動了腳步,那條跛腿拖在地上,發出“嚓...嚓...”的摩擦聲,在死寂的屋子裡格外刺耳,他放下了一直橫在身前的骨刀,但並未離手,隻是將它杵在地上,權當另一根拐杖,支撐著身體,一步一頓地挪到屋角。

那裡有個用幾塊石頭壘成的簡易灶台,上麵架著一口邊沿崩了幾個缺口的破鐵鍋,男人沉默地拿起一個同樣破舊的木瓢,從旁邊一個半人高的粗陶水甕裡舀出渾濁的、帶著冰碴的水,嘩啦一聲倒進鍋裡,水花濺起,落在冰冷的灶台上,瞬間結成細小的冰珠,他彎腰,從灶旁一小堆濕漉漉的柴禾裡抽出幾根,塞進灶膛。柴禾顯然受了潮,隻冒出嗆人的濃煙,火苗微弱得可憐,舔舐著冰冷的鍋底。

男人佝僂著背,對著那口冰冷、毫無熱氣的破鍋,一下一下,機械地用一塊粗糙的燧石敲打著火鐮,火星濺落在引火的乾苔蘚上,閃爍幾下,又迅速熄滅,他沉默地重複著,仿佛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徒勞的儀式,火光映照著他半邊側臉,深刻的皺紋如同刀刻斧鑿,嵌滿了風霜、貧苦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那雙深陷的眼睛,隻映著鍋裡渾濁的水和那點微弱的、掙紮的火星,再無其他。

時間在濃煙、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緩慢爬行,完顏阿骨打背靠著冰冷的木門,傷口一陣陣抽痛,身體的熱量在飛速流逝,饑餓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著胃袋,他看著那男人笨拙而緩慢的動作,看著那口毫無熱氣升騰的破鍋,胸中的焦躁和暴戾幾乎要衝破喉嚨,他幾次想咆哮催促,但每一次牽動傷口帶來的劇痛都讓他眼前發黑,隻能死死咬住牙關,將低沉的、野獸般的喘息壓在喉嚨深處,他的目光掃過屋子,每一處都透著赤貧和絕望:熏黑的土牆,冰冷的土炕,角落裡堆著的破爛獸皮,還有那個蜷縮在陰影裡、抱著破碗、隻露出一雙驚恐大眼睛的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盞茶的工夫,卻漫長得像一個季節,灶膛裡的濕柴終於被男人固執的敲打引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艱難地舔舐著鍋底,鍋裡的水麵上,開始極其緩慢地冒出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白氣,男人又從屋角一個蓋著破木板的矮缸裡摸索了一會兒,抓出一小把灰撲撲、乾癟得看不出原貌的東西像是曬乾的野菜根,又或是某種磨碎的草籽,他沉默地將它們撒進鍋裡。

完顏阿骨打的目光死死盯著那把撒入鍋中的“食物”,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饑餓感瞬間壓倒了所有,他不再看那男人,視線落在蜷縮的孩子身上,落在他緊緊抱著的那個豁口粗陶碗上。孩子察覺到他的目光,驚恐地把碗抱得更緊,小小的身體拚命往陰影裡縮,仿佛想把自己徹底藏起來。

“孤乃女真之主!”完顏阿骨打突然開口,聲音嘶啞破裂,卻帶著一種強行撐起的、近乎虛幻的傲然,他像是在對那孩子說,又像是在對那個沉默煮湯的跛腳男人說,更像是在對自己瀕臨熄滅的野心呐喊,“待孤重掌遼東,聚攏白山黑水間的兒郎!女真何須再食此等豬狗不咽的糙粟?!”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驟然迸發出一種狂熱而偏執的光芒,仿佛透過眼前這破敗的木屋、這跛腳的男人、這驚恐的孩子,看到了旌旗蔽日、鐵騎如雲,“孤要讓你們...讓所有女真子民...住進遼陽城那樣的磚瓦大屋!穿上綾羅綢緞!頓頓有肉!牛羊漫山!孤是王!是帶著你們...走出這苦寒之地的王!”

他的聲音在狹小破敗的木屋裡回蕩,帶著一種奇異的、回光返照般的亢奮,灶台邊,跛腳男人佝僂的背影僵硬了一下,握著火鉗撥弄柴火的手指停頓了一瞬,指節捏得發白,陰影裡,孩子抱著破碗的手微微顫抖,那雙黑亮的大眼睛裡,恐懼似乎更深了,還摻雜了一絲懵懂的不解,鍋裡的水,終於發出了輕微的“咕嘟”聲,水麵上漂浮著那些灰褐色的碎屑,散發出一股難以形容的、草腥和焦糊混合的氣味,實在談不上半點香氣。

湯,勉強算是熱了。

男人沉默地拿起一個邊緣同樣粗糙的木勺,伸進鍋裡攪動了幾下,他放下火鉗,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個蜷縮的孩子身邊,孩子驚恐地看著他,又看看門口那個可怕的陌生人,男人伸出手,動作有些僵硬,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意味,孩子瑟縮了一下,最終還是鬆開了緊抱在懷裡的豁口粗陶碗。

男人接過那隻破碗,沒有看孩子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也沒有看門口那個自稱“王”的闖入者,他再次挪到灶邊,用木勺舀起鍋裡那渾濁、漂浮著不明碎屑的“熱湯”,小心地倒進那隻豁口粗陶碗裡,勉強裝了半碗,碗壁很快被燙得溫熱。

他端著這半碗滾燙渾濁的湯,一步一頓,拖著那條跛腿,走向背靠木門、喘息漸重的完顏阿骨打,湯碗遞到麵前,渾濁的熱氣撲在完顏阿骨打冰冷麻木的臉上,他幾乎是搶一般地伸出手,一把奪過那滾燙的粗陶碗,粗糙的碗壁燙得他手指一縮,但他毫不在意,饑餓和寒冷已經吞噬了所有理智,他低下頭,對著碗口,貪婪地、大口地吞咽起來。

那湯水滾燙,帶著一股濃重的土腥氣和草根苦澀的怪味,滑過喉嚨,灼燒著食道,但他渾然不覺,隻覺得一股微弱的熱流順著食道滑下,稍稍驅散了胃裡那冰冷的絞痛,他喝得又快又急,發出響亮的“呼嚕”聲,幾滴渾濁的湯汁順著他嘴角的胡茬滴落在肮臟的皮襖前襟上。

半碗滾燙渾濁的湯水,帶著刺鼻的土腥和草根苦澀,被完顏阿骨打貪婪地灌入喉嚨,那一點微弱的熱意剛剛熨帖了冰冷的腸胃,讓他從逃亡的狼狽和冰冷中緩了過來,他將碗丟掉,抹了一把嘴,正準備閉上眼享受這難得的休憩,亦或是再對著這對父子說些關於那個遠大未來的話,一股難以言喻的絞痛卻猛地從胸腹深處炸開!如同有無數把燒紅的鈍刀在裡麵瘋狂地攪動、切割!

“呃嗬!”他身體猛地一弓,劇痛瞬間抽空了所有氣力,手中那隻豁口的粗陶碗“啪嚓”一聲脫手,摔在地上,殘餘的一點渾濁湯汁濺在冰冷的泥土地麵上,迅速凝結成冰,他雙手死死捂住絞痛的腹部,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蜷縮,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痛苦的抽氣聲,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舞,冷汗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破爛的皮襖內襯,冰涼的貼在背上,帶來更深的寒意。

他掙紮著想抬起頭,想看清那個跛腳的男人,視線模糊搖晃,隻看到男人佝僂的身影依舊沉默地立在幾步之外,手裡不知何時,已經重新握住了那柄磨得發亮的骨刀,骨刀細長,刀尖微微下垂,在昏暗搖曳的火光下,泛著一種類似野獸獠牙般的慘白光澤。

“你...”完顏阿骨打想喝問,想咆哮,但劇痛堵住了他的喉嚨,隻能發出破碎的嘶鳴,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男人深陷的眼窩,那裡麵不再是麻木的疲憊,也不再是受驚的鹿般的惶恐,那是一種沉澱了太久、如同冰層下洶湧暗流的東西,此刻終於翻湧上來,冰冷,死寂,帶著刻骨的恨意。

跛腳男人拖著那條廢腿,往前挪了一小步,他的聲音響了起來,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割開屋內沉重的死寂和完顏阿骨打痛苦的喘息,比屋外呼嘯的風雪更冷:

“你建金國那年,”男人頓了頓,渾濁的目光掃過自己那條彎曲變形的左腿,“稅吏...砍了我的腳。”

完顏阿骨打蜷縮的身體猛地一僵,劇痛似乎都停滯了一瞬金國初立,百廢待興,更兼野心勃勃,對遼東各族橫征暴斂,手段酷烈...那些舊事如同破碎的冰片,瞬間紮進混亂的意識。

男人沒有停下,他握著骨刀的手穩得出奇,刀尖微微抬起,指向完顏阿骨打,又仿佛指向一個虛無的、更深的噩夢:“去年冬天...大雪封山前,”他的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絲難以抑製的顫抖,目光掠過冰冷的土炕,那裡空蕩蕩,隻有一床薄薄的、打滿補丁的破皮褥子,“你派來的官,征走了糧窖裡...最後半袋粟米...說是王師...要追剿遼狗...”

他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像是要把湧上來的什麼東西硬生生咽回去,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刺耳:“她!就餓死在這炕上!!”

最後幾個字,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狠狠砸在完顏阿骨打因劇痛而混亂的神經上。

“呼啦!”

幾乎是隨著男人最後那聲淒厲控訴的尾音,那扇被舊木墩頂住的、單薄破舊的木門,猛地被外麵一股狂暴的力量撞開了!木墩被撞飛,腐朽的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斷裂**!刺骨的寒風夾雜著大片的雪沫,如同決堤的冰河,瞬間灌滿了狹小的木屋,將屋中央那堆本就微弱的篝火撲得奄奄一息,隻剩下幾縷青煙掙紮著升起。

風雪中,人影憧憧。

七八個身影堵在洞開的門口,如同從白山風雪裡爬出來的、饑餓的鬼魂,他們有男有女,無一例外地麵黃肌瘦,眼窩深陷,顴骨高高凸起,身上裹著破爛不堪、難以蔽體的獸皮或麻布片,在凜冽的寒風中瑟瑟發抖,他們的眼睛,在驟然灌入的雪光和屋內殘存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一種近乎獸性的、混合著絕望、麻木和一種被逼到絕境才有的、令人心悸的凶光,他們手裡都拿著東西豁了口的柴刀、磨尖的粗木棒、沉重的石塊,甚至還有鏽跡斑斑、不知從哪裡撿來的斷矛頭。

風雪灌進來,吹得屋角那堆破爛的乾草和獸皮簌簌作響,蜷縮在陰影裡的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徹骨的寒意嚇得渾身一抖,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掐斷般的嗚咽,死死閉上了眼睛,把臉埋進破爛的皮襖裡,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跛腳男人握著骨刀的手依舊穩定,刀尖穩穩地指向因劇痛和驚駭而蜷縮在地、無法動彈的完顏阿骨打,他佝僂的身體在狂灌而入的風雪中顯得更加單薄,但脊背卻詭異地挺直了一些,他沒有回頭去看門口那些麵黃肌瘦的同族,隻是死死盯著地上那個曾經高高在上、如今卻如同待宰牲畜的“王”,聲音冰冷地穿透風雪的嗚咽:

“他是王,”男人乾裂的嘴唇翕動著,吐出的話語帶著血沫般的腥氣,“女真人的王。”

門口那幾張饑餓、麻木的臉,目光齊刷刷地釘在完顏阿骨打身上,那目光裡沒有敬畏,沒有狂熱,隻有赤裸裸的、如同看著一塊可以果腹的肉。

“他吃了我們的糧,”男人繼續說,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在凍土上,“喝了我們的血,”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隻摔碎的粗陶碗,渾濁的湯汁早已凍成了冰,“現在,該他還了。”

話音落下,短暫的死寂,隻有風雪的嘶吼灌滿破屋。

然後,一個離門口最近、臉上凍瘡潰爛流膿的漢子,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如同野獸低咆般的咕嚕聲,他猛地動了!像一頭餓瘋了的狼,拖著凍僵的雙腿,踉蹌卻無比迅猛地撲向蜷縮在地的完顏阿骨打!手中那把豁了口的柴刀,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慘白的弧光!

“呃啊!”完顏阿骨打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劇毒帶來的絞痛讓他根本無法閃避,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鏽跡斑斑的刀鋒狠狠劈落!不是砍向要害,而是重重剁在他因劇痛蜷縮而暴露在外的小腿上!

哢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地響起!

劇烈的、全新的、如同被烙鐵燙進骨髓的劇痛瞬間壓倒了腹中的絞痛!他整個身體如同被扔進滾油的活蝦,猛地彈起,又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麵,身體因極致的痛苦而瘋狂扭曲、痙攣!鮮血從被砍開的皮肉和斷裂的骨茬中狂湧而出,瞬間染紅了身下肮臟的泥土和融化的雪水。

這血腥的一幕,如同點燃乾草的星火。

“肉!”

“是肉!”

門口那幾個麵黃肌瘦的“鬼魂”,眼睛裡的凶光被這噴湧的鮮血徹底點燃!饑餓和積壓了太久的絕望,在這一刻化作了最原始的、吞噬一切的瘋狂!他們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群,爭先恐後地湧進這狹小破敗的木屋!

跛腳男人被瘋狂的人流撞得一個趔趄,拄著骨刀才勉強站穩,他不再看地上那個在血泊中徒勞掙紮、發出非人慘嚎的軀體,而是拖著那條跛腿,一步一頓,沉默而堅定地走向屋角那個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孩子。

他伸出粗糙冰冷的大手,一把捂住了孩子那雙因極度恐懼而瞪得滾圓的眼睛,孩子的身體在他手下劇烈地顫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彆看。”男人的聲音嘶啞低沉,像砂紙磨過枯木,隻有緊貼著他的孩子能聽見。他捂得很用力,隔絕了身後那地獄般的景象和聲音。

身後,是盛宴。

柴刀、木棒、石塊、鏽矛頭...所有能找到的、能傷人的東西,都成了分割的工具。骨頭被砸斷的悶響,皮肉被撕裂的嗤啦聲,野獸般的爭搶嘶吼,還有完顏阿骨打那由高亢尖銳迅速轉為微弱、最終徹底淹沒在撕咬咀嚼聲中的、斷續不成調的慘嚎...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構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樂章,濃重的血腥味、內臟破裂的腥臊氣,瞬間壓過了屋內原本的黴味和草腥,濃烈得令人窒息,篝火徹底熄滅了,隻剩下一點微弱的紅光在灰燼裡掙紮。昏暗的光線下,隻能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形在血泊中瘋狂地撲搶、撕扯、吞咽。

跛腳男人背對著這一切,佝僂的身影在昏暗中凝固成一塊沉默的岩石,他死死捂著孩子的眼睛,自己布滿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深陷的眼窩裡,映著腳下冰冷的地麵,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孩子在他手下抖得越來越厲害,細小的嗚咽被死死壓在喉嚨裡。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短短片刻,卻漫長得如同永恒。屋內的瘋狂撕扯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滿足的、野獸舔舐般的吞咽和喘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裡,開始彌漫起生肉被體溫焐熱的、更加令人作嘔的甜膩氣息。

舊的茅屋裡,爐膛中那點微弱的火星,終於徹底熄滅了。

遼東的寒風,依舊在屋外嗚咽,卷起地上的殘雪,覆蓋了所有來時的足跡和未來的希望,白山黑水沉默著,如同亙古的墓碑。

他終究沒能卷土重來。

他永遠留在了遼東。

以一種他從未想過的方式。

......

定遠二年秋,王師克上京,遼祚傾頹。偽金主完顏旻引殘軍遲至沐水,睹城頭玄旂,惶然若喪。陛下降恩,許其入覲。初,旻尚存妄念,殿前奏對,猶請率部深入漠北,誓擒遼孽崇以自贖。然陛下聖心燭照,雖洞悉其反複之性,仍許所請。翌日朝會,宣旨定北府:金國所部,悉歸王師整編;完顏部眾,徙遼陽外“順義川”,無令不得擅遷;其部酋貴胄,擇才擢用,餘者子弟,皆入定北府“理藩司”進學。遼東礦鹽牧野之利,儘收行省官營。旨意森然,如天憲垂臨。旻雖麵領恩旨,然稽首之際,目眥欲裂,恨意盈胸,金國**,自此蕩然。

旻羈縻王師,奉旨逐遼孽崇於漠北。然其狼子野心,未嘗稍戢。觀王師新定遼境,百務待舉,海疆西陲,宏圖方展,遂生驅虎吞狼之毒計。陰縱遼太子崇殘部,屢擾北疆新附之地,欲使遼境烽煙再起,魏顧此失彼,己則乘亂東歸,閉遼陽以抗王化。當是時也,其部困頓野河之畔,得樞密院嚴令,促徙部眾、征質子。旻聞之,怒如困獸,召心腹謀曰:“魏欲絕我根基,如釜底抽薪。與其坐斃,不若搏命!遼東故地,白山黑水,猶藏忠義。待吾歸,振臂一呼,鎖鑰在手,魏其奈我何?”遂棄後軍為疑兵,自率精騎三千,倍道兼程,潛蹤匿跡,意欲直搗遼陽。

然陛下聖謨深遠,廟算如神。早敕平東將軍李正然,坐鎮遼陽,外示懷柔,內布羅網。旻自草原單騎遁歸,然伏勁卒於混同江源隘口。旻率殘部至,伏發,矢石火器交下如雨,金騎大潰,幾儘歿。旻身被數創,血透重鎧,幸值山雪崩坼,亂石蔽道,得乘隙脫走,匿入白山莽林。魏軍搜山檢澤,窮索不得。

旻狼狽竄伏,饑寒交迫,狀若瘋魔。旬日後,有土人於混同江源深處,見一形銷骨立、衣袍襤褸之獨夫,跣足散發,目赤如血,喃喃自語,或呼“王業”,或詈魏帝,踉蹌叩一獵戶柴扉。土人驚怖,以為山魈,遂匿不敢言。

後數日,風聞驟起。傳彼處有跛翁並數戶山野饑民,因去歲大寒,窖粟早罄,困頓待斃。忽有狂悖凶徒夜闖其廬,索食咆哮,自謂“國主”。翁默然與之糜粥半碗。俄而,其人忽仆地,腹中絞痛如絞,輾轉哀嚎,聲徹寒林。當是時也,餓殍環伺,目眈眈如豺狼見血。或傳野老久困,恨其征斂苛酷致家破人亡,複見其傷重垂斃,遂萌怖念。竟夜聞啖嚼之聲,淒厲斷續,達旦方息。翌日,柴扉虛掩,唯餘狼藉血汙並碎骨數段,縈繞腥膻,中人欲嘔。其軀竟不知所蹤,徒遺破履一隻於雪泥之中。

自此,偽金主完顏阿骨打不複見於世。遼東故老私語,皆言其暴戾苛斂,終遭天譴,為野老爭啖其軀,骸骨無存。白山黑水間,遂絕此梟獍之跡。金國遂亡。《偽金主完顏氏事略,卷二》,大魏龍興四年修於金國故地,翰林待詔柳文淵恭錄。

帝批:謬矣!國主之終,豈能以傳聞定論?此卷就此封存,勿再現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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