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故意沉下臉來:“《漢書》有言‘實事求是’四字。童先生既然作為朕經筵官,那就應該求真求實,不能虛言而有諂媚之舉!”
“朕現在的確還算不上是明君,比堯舜這樣的古聖君還差的遠,都說三代以降,漢文帝最賢,朕自覺連與漢文帝相比都還差的遠!”
“諸卿以為然否?”
朱厚熜說著就看向參加經筵的眾官員。
沒人敢回答。
甚至,像同樣作為經筵講官之一的廖道南,還很清楚,天子這麼謙虛,一點也沒有自大的意思,無非還是想高舉儒家大旗富國強兵,進而為此繼續對外擴張,對內改革,讓天下肉食者不得不繼續因為自己的鄙陋之見吃大虧。
廖道南因而心裡都恨不得站出來反駁天子,也附和童承敘,說天子已經比堯舜還要有德,也對聖人之教掌握得非常通達,所以不需要再舉行經筵,而被一幫儒臣教著怎樣去當皇帝。
廖道南也不明白,本來以往天子舉行經筵,都隻是表演一下勤學好儒的樣子而已,然後,儒臣們跟著表演一下有多希望天子愛民而已!
怎麼如今這位天子還真的要這麼認真地要求自己起來,讓他們這些儒臣中的虛偽者特彆尷尬!
“陛下雖是謙虛之言,但也說的有理,要真與古賢君比,還得繼續勵精圖治,不能學唐玄宗,而中途墮落。”
王鏊這時進了一句言。
朱厚熜聽後頷首:“震澤公所言極是,朕不但應該要繼續勵精圖治,還應該繼續勤學多問,不能鬆懈,畢竟天下還有饑寒之民,四海也還未徹底升平。”
“今日既然是經筵,就單說這講學的一麵。”
“朕不能隻學聖人之道,還得多學些利於天下長治久安的知識。”
“比如外語,朕得學!”
朱厚熜說到這裡就看向眾人:“你們以後也要學一學,順便知道一下四海之外的情況,以免真坐井觀天,所以,以後經筵,就讓會同館的外藩之臣也來講學,跟朕講講他們的語言風俗,你們也跟著學,畢竟你們要麼是今日的執政要麼是將來的執政,還是需要知道四海之外的情況的。”
廖道南聽後鬱悶不已。
他就知道天子這是打著自己還不算明君的名義繼續改革圖治。
他也知道,天子突然說起要學外語,明顯是要繼續對外取利。
而廖道南一想到“天下之利,本有定數,不在官就在民”這話,就擔心這樣下去,四海之外的利也遲早被朝廷取完,進而徹底分散給民眾,那樣到時候,他們縉紳大戶即便等到了一位不再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皇帝在位,隻怕也沒辦法再得到足夠的海外之利。
所以,廖道南不得不出列奏道:“陛下,臣認為,外邦之語言風俗不用學,陛下隻需精通經學就能直追堯舜等賢君也!”
“胡說!”
朱厚熜當場予以申飭,且詰問著廖道南:“經學雖說為體,但外邦之語言風俗不學,朕怎麼統禦教化他們?”
“朕是天下之主,你們是上國之臣,都需要心懷天下才能為萬世開太平!”
“朕且問你,如今在南方活躍的佛朗機人,你可知道他們的國在哪裡,離我們多遠,人口多寡,地域多大?”
“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巨患?”
朱厚熜還接著問起廖道南。
廖道南道:“臣隻是翰林官,並不知道這些。”
“正因為是翰林官,就更應該熟悉各類學問,而不是閉門讀書,不然將來如何執政,而為天子掌鈞衡?”
“金朝和南宋當年那些相公怕也是因為像你一樣輕視突然在北方崛起的蒙元,才最終被蒙元所滅。”
朱厚熜繼續說了起來。
廖道南聽後無法再辯,隻得惶恐跪下認罪:“陛下教訓的極是,臣愚笨,未及陛下考慮的周全,也明顯無輔政之才,願請罷官!”
“朕準了,自己回家經史子集重新讀去!”
朱厚熜吩咐道。
廖道南叩首道:“臣謝陛下成全!”
因為朱厚熜回駁了廖道南,且也回駁的廖道南無話可說,參加經筵的其他大臣,即便有想勸阻的也不好再勸阻。
畢竟天子都說了這涉及到社稷安危。
誰還能多說什麼。
朱厚熜知道有大臣不希望他真的提高認知,隻希望他學習一些儒家經典,然後裝一個仁愛的君主。
但朱厚熜自己清楚,作為一個大國帝王,尤其是專製的大國帝王,要想不被架空不被人閉塞信息,就得多學習各種知識。
所以,朱厚熜也就在經筵時提出要學外語。
而在朱厚熜之前,已經有大明皇帝開始學外語。
這個皇帝就是正德。
而朱厚熜也不缺這方麵的教學人才。
曾經教正德佛朗機語的外夷使者火者者亞三現在都還在詔獄內關著,等著朱厚熜隨時用上他呢。
朱厚熜甚至還給他安排了一些活,讓他在詔獄裡麵乾,那就是把他所知道的佛朗機各類知識以漢夷兩種文字書寫下來,交到大內禦書房收藏,而便於他隨時翻閱了解。
自從,上次因為要造船,結果發現,曾經的鄭和下西遊相應圖紙和文字檔案失落後,朱厚熜就在下旨追責曾經兵部尚書劉大夏之餘,也增設了不少專門負責抄書的直武英殿西房中書舍人,安排他們把各部衙的現存檔案都抄錄一份,包括《永樂大典》,以免又發生流失。
朱厚熜敢這樣做,自然也跟他的大明帝國現在財力大增有關。
在嘉靖六年九月,第一批采自石見銀山的白銀在跨海渡河後,總算是被運抵了京師。
而朱厚熜看著這上千萬兩的白銀,咧開了嘴。
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要繼續改革繼續富民。
“本以為石見銀山的收入隻能承擔宗室改革後增加開支,如今看來,在本朝灰吹法普及過去,使其可以產銀上千萬兩,那無疑還可以承擔軍戶改革後增加的開支!”
朱厚熜也因此,在這一天於禦書房內,對禦書房大臣們說起改革軍戶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