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的視野一片發黑，重傷痊愈的身軀難以動彈，隻有耳朵還在接收來自外界的信息。
他拚了命運轉體內的阿修羅之力，想要儘快蘇醒，與自己的妹妹交談，但後者的速度同樣已瀕臨極限。
這一次他受的傷實在太嚴重，因他的對手是實打實的甲等咒禁師變幻而來的惡鬼。
在短短數日內，從被暴打到能親手殺死對方，陳遠的實力增長速度難以用一般的“突飛猛進”來形容，更像是一種奇跡；然而奇跡的代價，就是他的潛力與生命力被壓榨一空。
“……你是叫陳久，對吧？能不能讓讓，我打算給你哥哥治療一下。”
從上方傳來的岑冬生的聲音很溫和。
“答應我。”
少女的聲音卻顯得不依不饒。
男人沉默，似是點了點頭。
“唉，好吧，反正你哥哥死不了。”
他聽到有人坐下的聲音。
“你想讓他離開，我理解。但現在的問題是他自己不願意。我建議他遠離事件的漩渦，他卻為了你留下來……怎麼，你改變主意，想要和他一起走？”
“我不能離開這艘船。”
“嗯，我想也是。因為你是孟化凡看重的女兒，他不可能輕易放手。你哥哥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才要和我交易，讓我有理由出手。”
岑冬生解釋道。
“至於你，要是配合點，流程會更順利，但你還是說服不了孟化凡，對吧？所以……”
“我知道。我本來就不打算離開，我隻是希望你能將他帶走。這是一個交易。先生，您和他做過一次交易，希望您這回能與我交易。”
艱澀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上了油，開始變得潤滑起來。她正在慢慢取回與人對話的能力。
“在哥哥之後，又是妹妹要與我交易嗎？”
岑冬生笑了起來。
“我需要你的哥哥，幫我在這艘船上，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我可以提供情報。”
“……你？這還真讓人意外。難道是從孟化凡那裡聽說的？”
阿修羅道與餓鬼道的力量依次出現，他將鄭永亮拐走，還做了一番改造，大概率已經猜到“碎片”一事。
但這是最近幾天的事。能在短時間內尋找到剩下三枚碎片……有這份能力，是因為他身為這艘船的主人嗎？
“不。”
陳久否認了。
“請您……不要將我和我的父親看作一類人。”
在之後的十幾秒鐘內，二人皆沉默不語。
躺在地上的陳遠心中焦慮不安，想要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他看不見。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為熟悉的悸動在躍動的心臟中迸發，逐漸流淌過全身。
這是……？！
“天道的碎片，就在我的身上。”
陳久輕聲說道。
“我一直在利用碎片宿主間的聯係，尋找其他人的下落。”
“有意思。”
岑冬生的聲音中透著驚喜和愉快。
“這枚碎片從何而來，能與我說說嗎？”
……
岑冬生認真地傾聽眼前這位纖瘦、不起眼的螺女。
陳久沒有向他隱瞞；更重要的是，從那流利的敘述來看，她並沒有失去記憶，自從出生以來的經曆，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但她對自己哥哥冷淡疏離的態度又不似作偽。與其說是“失憶”，不如說是“失去了情感”。
和陳遠不同，陳久身上的碎片，是一出生就寄宿在了她的身上，她因此有了避禍就福、窺破命運的能力。
陳遠曾經提到過妹妹的童年。他們誕生在一座小漁村，陳久展現出非凡一麵後，附近的漁民們在出海之前，都會來找她祈求庇護，甚至有人認為是她是媽祖轉世。
“那就是天道碎片帶來的力量嗎。”
阿修羅道對應的是強化肉身、超強自愈、煉骨為刃的人仙係；餓鬼道是召喚和操縱餓鬼的鬼仙係；人道能操縱情感渦流，使自身擁有種種幻想姿態；而天道，則是占卜吉凶的“天仙係”。
“岑先生，您從他那裡聽說我的能力後，有沒有對後來的發展感到意外？”
“……你是說，你不應該被抓到？”
“是的，如果像您或者父親那樣的人物出手，我當然逃不脫。但是來抓人的隻是銷魂窟的普通成員，他們本來是絕無可能發現我的。”
天道碎片賜予她的能力，不存在“不能占卜自身”之類的限製。
“——所以，如今的局麵是我故意為之。”
陳久說。
“我預見到了今日的自己，並且選擇接受。我隻是……”
小姑娘的眉毛微微一動，眼角的餘光落在了自己的哥哥身上。
“沒想到陳遠會如此執著，追我追到了這艘船上。”
和自己的妹妹不同，陳遠身上不具備任何天賦，最開始，他真的隻是一個在底層掙紮的弱者，直到他與“阿修羅道”的相遇。
“《六道輪回》碎片間的聚攏效應，不巧應在了他的身上。”
陳久輕輕歎了口氣。
“這不在我的預測範圍內，我的力量對同為碎片的阿修羅之力不生效。”
接下來的話，她不像是對岑冬生說，更像是在勸說自己的兄長早日放棄：
“我希望他早點下船，是為了我預見的未來不受阻礙，更是為了他好。”
“再這樣下去，他還會無數次身受重傷。阿修羅道碎片是把雙刃劍，雖然能保住他一時的性命，但會持續消耗他的潛力、乃至壽命，直到枯竭和死亡。”
“以及，現在的我不會下船。不是受到誰的威脅或是命令。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
岑冬生沒有回答，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少年。
陳遠依然看不見他的妹妹，卻能聽得到二人的對話聲，他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事成之後，我可以將天道碎片交給您；剩下碎片的位置，我已經占卜到了，您不必再去到處碰運氣。總之，選擇與我交易，會讓您的計劃更順利。”
螺女眼簾低垂。
“哥哥……陳遠和我不一樣，他隻是個被卷進來的普通人。麵對這片大海上的驚濤駭浪，他撐不住的。”
“你對你的哥哥很上心。”
“……我的情感因改造變得淡薄，我是在清楚這一點的前提下，來到了海市蜃樓號上。然而，殘留在我心中的那一部分，讓我仍不願意輕易放棄過去親人的性命。”
陳久按著自己的胸口，望向他的眼神頗為認真。
“是它驅使著我做出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