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肩若削成、腰若約素的美人瓶,執筆在瓷胚上凝神繪畫;
還有兩個肌肉賁起的唐三彩俑人,舉著畫好釉彩的瓷胚,“杭育杭育”往瓷窯裡送。一邊送,匣缽裡的瓷胚,一邊嘰嘰喳喳:
“我感覺我瓶肩的線條還不太流暢,應該回去重新修一下……”
“我身上的釉彩好像淡了一點……”
“我能醒過來的吧?我肯定能醒過來的吧?”
沈樂遠遠望著長龍一般在山坡上起伏,噴吐著巨量熱力的瓷窯,暗暗心驚。
如果說整個園區是瓷妖趙先生的道場,瓷塔是道場的樞紐和秘境的入口;
那麼,瓷塔裡麵這片天地,就是以燒製、蘊養、點化瓷器生靈為目的的,一片格外特殊的天地。
僅僅站在這裡,就能感覺到整個園區,無數設計、製作、研究、使用瓷器的人,活潑的心念流轉不休,被瓷塔吸引,彙入秘境;
經過梳理和沉澱,和這片天地的靈氣一起,從園區裡順著瓷器生產的整條產線緩緩流轉,最後彙集在一起,注入窯爐;
而在窯爐當中,與待燒造的瓷器,與這些瓷胚的性靈一起,完成驚險的一躍!
能成靈,或者不能成靈;
靈性強大,或者靈性微弱;
靈性活潑,潔淨,細膩,或者凶暴,有成長性,沒有成長性,各種各樣的變化,都在爐火之中,得到那一刹那的蛻變!
“您這些孩子的性格,就是這樣蘊養出來的?”沈樂輕聲讚歎。
從作為死物的瓷土和釉料,到成為活物的器靈,這位瓷妖,居然已經掌握了批量生產器靈的方法!
這可真是……這可真是……
他想要找到一個更能表達自己驚訝的形容方式,奈何搜腸刮肚,始終找不出來。沒辦法,隻能借用毫無新意的成語:
“功參造化……”
“哪裡有那麼強。”瓷妖微微笑了一笑,搖搖頭,神色似有悵然:
“我比……”
他嘴唇翕動,似乎想念出一個什麼人的名字,卻最終還是咽了回去。停一停,看向沈樂:
“比你差多了。你到現在,修了十幾樣物件,就點化了十幾件器靈。我要是有你的本事,就再也不用擔心,身邊沒有同族陪著了。”
“哪裡哪裡,我隻是碰巧,我能點化的,都是原來就很強的器物。”沈樂趕忙謙謝。瓷妖擺了擺手,攔住他的話頭:
“咱們這樣互相吹捧,一萬年也沒什麼意思。你要讓我看的那座瓷塔呢?帶來了麼?”
“帶來了帶來了。”沈樂一疊聲地回答,一邊左右張望,想找一個平坦開闊的,能讓瓷塔安穩矗立的地方。
瓷妖見狀,略略抬手,兩人麵前已經換了天地:
之前所在,是瓷器的生產區域,這裡大約就是展示區域。
一片軒朗舒展的院落,四周回廊圍繞,當中地麵平整光潔。
那地麵第一眼看上去像是青石磨成,再蹲下來細看,卻像是燒製成的瓷磚,隻是每一片麵積特彆大,又呈現啞光色澤;
回廊當中,佇立著一群俊男美女,笑意盈盈,隨時聽候吩咐。沈樂隨便看一眼,就能在這些男女身上,看到屬於各種瓷器的特征:
這個是郎窯紅?
這個是德化白瓷?
這個衣袂上的花紋,是哥窯的金絲鐵線?
如果是那位研究了一輩子古瓷器的老師到達此處,大概會願意在秘境當中埋頭一輩子,沉醉不複醒來。
沈樂卻隻是凝神看了片刻,就輕輕摘下手腕上的串珠,放於地麵。
須臾,一棟隻有一間房子的小院拔地而起,房門、院門層層打開,八抬大轎抬著2.4米高的瓷塔緩步而出,把瓷塔放在院中:
“哦!”
瓷塔一現身,沈樂就感覺到身邊的整片天地,都輕微地動蕩了一下。
也許是作為秘境樞紐的瓷塔,和沈樂帶來的殘缺版瓷塔,本身就有一種共鳴;
也許是瓷妖自己的心情,出現了劇烈的震動;
也許是沈樂帶來的瓷塔,擾亂了這片天地的元氣……
總之,從院落,到瓷磚地麵,再到瓷塔,都輕輕震了一震,瞬間流光溢彩。
而瓷妖趙先生,發出一聲輕輕的吸氣聲,搶步上前,來到塔身旁邊:
“你……”
也不見他如何變化,整個身軀突然拔高,拉長,直到可以平視瓷塔的塔尖。
然後,他伸開雙臂,仿佛要緊緊的擁抱一下這座瓷塔,卻在最後一公分停了下來,隻是貪婪的盯著瓷塔看:
“又見到你了……如果你……當初……”
他不再說話,隻是緩步繞著瓷塔,用目光一寸一寸一分一分,撫摸著瓷塔的每一層塔身,每一道翹角飛簷,和塔上的每一道裂縫。
沈樂屏息凝神,站在旁邊盯著他看,心中暗喜:
有門!
看趙先生這樣子,沒準當時認識剛剛燒好,或者還沒有燒好,靈性初成的瓷塔,知道瓷塔當年的故事!
說不定,就能夠給他指一條路,告訴他怎麼修複這座塔呢!
“唉,人生的際遇,真的非常奇妙。”好半天,趙先生回過神來,個頭一縮,又返回正常人高度,來到沈樂身前:
“真沒想到,再見到它,居然會是這個樣子。當初,如果它……我……”
他欲言又止。停了好一會兒,重重一拍沈樂肩膀:
“放心吧。既然你到了我這兒,我用儘全力,也要把它的靈性喚醒!”
說著,趙先生半轉過身,向庭院裡一揮手。頓時,長廊上後麵的俊男美女們,蜂擁而至,安靜候命:
“你們把它身上的粘膠去了,重新上瓷粉,上釉,再燒一遍。我親自掌火,一定要把這個老家夥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