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腦門“嗡”的一聲,整個人輕輕晃了一晃,下意識扭頭望出去。
平陽公主,是的,平陽公主——在這個世界上,在這段記憶中,如果有他非常想看到的人,那麼,第一個是秦王李世民,第二個,就是平陽公主了。
可是他見不到——不像李世民是馳騁在疆場上的戰將,平陽公主,是大唐的公主,是當今頂尖的貴女,不是他想求見就能求見的人。
更何況,自從打下長安之後,平陽公主,已經有六年,不在戰場上出現了……
沈樂總想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找個最好的時機,哪怕隻能在路邊看一眼。反正時間還有很多,他曾經這樣想過,但是,他忽略了一點:
虎牢關之戰是武德四年,而現在,已經是武德六年了……
平陽公主,歿於武德六年。
“公主……”他聲音乾澀,一個字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磨出來的一樣:
“公主她……”
飛奔來報信的文吏沉默著搖了搖頭。
沈樂最終還是沒能見到平陽公主。甚至,連匆匆趕回的秦王,都沒能見到他的姐妹最後一麵——
秦王能做的就是為公主送葬,而沈樂能做的,隻有站在街邊,目送那長長的送葬隊列駛出長安:
前後部羽葆鼓吹、大輅、麾幢、班劍四十人、虎賁甲卒……
如果是過去,如果是在現代,能看到這樣一份儀仗,他肯定興奮到上天,肯定要削尖腦袋鑽進去,近距離觀察,恨不得趴在上麵仔仔細細看個清楚。
然而此時,沈樂隻是默默站在路邊,看著旗幟,羽葆,軍樂,長長的儀仗隊,護送著厚重的棺槨向外挪動。
棺槨前方,兩個小小的男孩兒,都是身著重孝。一個大些,被大人小心地牽著手,一步一哭地茫然前行;
另外一個,看上去還是上幼兒園的年紀,被放在一匹小馬上,由親衛張開手護著,左顧右盼,連哭都哭不出來,大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而前後左右,抬棺送葬的侍從,護衛,軍將,一個一個,哭得死去活來。
看年紀,看神情態度,再看裡麵還有想來,都是平陽公主的親衛,至少,也是曾經跟著她,征戰過沙場的將士?
沈樂黯然低頭致敬,目送棺槨經過眼前,這才仔細觀察後半列儀仗。看著看著,瞳孔猛然一縮:
他看到了什麼?
從儀仗後方,跟著的長長一列隊伍,扛抬的各種箱子裡,衝起了異常銳利的金氣!
這是……
這是……
沈樂低頭不動,默默調息凝神,運功雙眼。再次抬頭,這一回,看得更加清楚:
後麵的箱子裡,依稀仿佛,都是隨葬品,其中許多都是平陽公主用過的東西。
有盔甲,有武器,有旗幟,有鞍韉。其中,盔甲、武器上衝起的金氣,亮到他眼睛眯起,移轉視線,才沒有當場落淚;
旗幟、鞍韉上麵稍微差了一些,卻也亮得讓人心驚,比起虎牢關大戰,沈樂在戰場上第一批撿到的矛頭劍尖,更為強大;
金氣最強的位置,是棺槨後麵,緊緊跟隨的一個侍女,手裡捧著的一個小匣子。那匣子隻有尺許長短,三寸高下,但是,裡麵的金氣,簡直上衝雲霄!
沈樂定了定神,用靈眼小心看去。那金氣衝起了一會兒,結成兩頭小小的白虎,在棺槨上方盤旋來去,呼號不止。
光是這一對白虎,裡麵凝結的金氣軍魂,就能頂得上半萬軍馬,再加上盔甲、武器,前後儀仗這些,整支隊伍裡蘊含的力量,足夠鎮住終南異變!
沈樂心臟在胸腔裡砰砰狂跳。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如同戰鼓敲動。
“每申明法令,禁兵士,無得侵掠,故遠近奔赴者甚眾,得兵七萬人……
時公主引精兵萬餘與太宗軍會於渭北,與紹各置幕府,俱圍京城,營中號曰‘娘子軍’……”
史書上的文字,一行一行灼燒在眼前。萬餘精兵,萬餘精兵……那銳利無匹、幾乎要刺破蒼穹的金氣……如此磅礴……如此純粹……
那些隨葬的盔甲、兵刃、戰旗,它們承載的,分明是公主縱橫捭闔的歲月,是她麾下娘子軍,同生共死的鐵血軍魂!
這支娘子軍怎麼樣了?
在公主沉寂的六年裡,這支娘子軍怎麼樣了?
沈樂沒有親自考證過,他也沒有看到前輩師長的論文,考證娘子軍後來的調動、分拆與將領升遷。
此時此刻,隻有一個念頭,在他腦海裡反複回蕩:
“就是它!這股金氣軍魂,至剛至烈、凝聚了開國氣運與不滅戰魂,用來鎮住終南山異變,絕對不會有問題!”
他緊緊攥住拳頭,阻止自己當場衝出去。要找一個機會,他想,要找一個好機會……不要著急,不要著急……
他跟在送葬的隊伍後麵,慢慢悠悠,一直走出長安城。初春的太陽緩緩落下,帶走所有的溫暖,隻留下素白的靈幡和沉默的人群。
悲泣聲漸漸低落,漸漸沉寂,隻留下核心區域,仍然時時響起壓抑的哽咽和低語。
沈樂站在遠處觀察了很久,這才取出令牌,拜托秦王府文吏幫忙傳信求見。耐著性子等到半夜,眼看月亮都爬到了天頂,又晃晃悠悠地往下墜,才有人帶他過去。
李世民負手站在堂上,滿臉疲憊,淡淡的哀傷縈繞周身。身邊燭淚堆積,正有一隊士卒輕手輕腳地走開,顯然一直忙到了這會兒。見到沈樂,他點點頭,溫言道:
“終南異變的事情孤知道了。你要的五金精英,且再多等幾日,待三娘歸葬,我……”
“在下已經找到了合用的鎮物。”沈樂拱手道。李世民眼睛微微亮了亮,輕聲道:
“是什麼?我給一道手令,王府所有之物,道長可隨意支取,不用再多問了。”
“在下所用之物,並非王府所有,隻能請求殿下。”沈樂提著一顆心臟,小心翼翼道。見李世民示意他說下去,他上前一步,壓低聲音:
“是……公主殿下隨葬的甲胄兵刃……”
錚!
錚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