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聲拔刀厲響。沈樂頭皮發麻,僵硬著脊背,努力挺直身體。李世民猛然抬頭,帶著血絲的雙眼淩厲如鷹隼,逼視過來:
“大膽!”
他的右手已經按上腰間佩刀,刀未出鞘,凜冽寒氣已經逼得沈樂寒毛倒豎。沈樂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體內的熱流,又被壓製得一動不動:
完了,所有法術又不能用了,又得靠兩片嘴皮子搞定了……
不把這事講明白,不把公主的遺物請過來,我心裡過不了這個坎!——反正現代已經看過了,山洞裡東西都好好擺著,我有成功機會!
衝一把!
大不了重開!
沈樂努力鎮定心神,再次吸一口氣,想要開口。內堂裡砰的一聲,一個什麼東西砸了出來,緊接著噔噔蹬蹬,一個全身素白的人大踏步出來,正是駙馬柴紹:
“你……你竟敢打三娘遺物的主意?!”
柴紹看起來比李世民更加疲憊,甚至有點兒形容枯槁的味道。他死死盯著沈樂,手掌按在刀柄上,幾次拔出來一半,又幾次推回去,終於轉向李世民:
“殿下!此獠妖言惑眾,褻瀆公主英靈,其心可誅!”
“我對公主一片敬意!”沈樂急匆匆搶了一句:
“若非敬仰公主,若非相信公主遺物的烈氣軍威,能鎮住鬼怪妖邪,天地異變,臣豈會來此!殿下!”
他聲音高高揚起,一時間,竟然頂住了前方兩個男人的怒目而視:
“那鎧甲,公主曾經穿著,衝鋒陷陣!那長槊利劍,公主曾經手執,曾飽飲敵酋鮮血!那麵戰旗,曾引領千軍萬馬,令敵人聞風喪膽,令百姓望之心安!
娘子軍的軍魂,至烈至剛,萬邪辟易!公主若在天有靈,也會希望它們,能繼續守護天下,守護長安城萬家燈火!”
他昂首挺胸,滔滔不絕,每個字都情真意切。被他的情緒感染,李世民的怒意竟然少了幾分,轉向內堂,似乎透過帷幔望著隔室的棺槨,默默不語。
柴紹眼底一片血紅,殺意卻也減退了幾分。轉頭向內望了望,眼神漸漸柔軟下來,輕聲一歎:
“你說得或許有理。可是三娘……三娘……讓她安息吧。你要的鎮物,等三娘落葬,我另想辦法就是……”
“可是!”沈樂心急如焚。三個月,三個月是瓷塔法陣,可以頂住天穹的時間,不是他們能完成所有工作的時間;
鎮物被送進終南山,越快越好,越快,給後麵調整法陣、關閉天穹裂口、修複天地創傷的時間越長!
“殿下!陰晦之氣席卷終南,征兆已顯!殿下,軍隊正堵在山口,搜殺小妖,可他們也堵不住天上的暗雨,此處非此等開國軍魂不能鎮壓!
時間緊迫,一旦天穹裂處挪移、爆發,暗雨向山外灑落,長安頃刻化為妖城鬼域!公主傾儘全力收複的長安城,您難道要讓她在九泉之下,看著城池毀於一旦嗎?”
他雙手死死握成拳頭,哪怕指甲沒有留長,也感覺到了指尖、指甲摳進掌心的痛意。
堂上火把劈啪,照著李世民和柴紹痛苦、猶豫的麵容。好半天,一個清冷卻堅定的女聲,從李世民身後不遠處的陰影裡響起:
“殿下,駙馬……奴婢……有話要說。”
“阿青?”
來人一身重孝,右手和左臂搭在腹前,端端正正福下身去,左臂末端竟是空空蕩蕩——
李世民目光閃了一閃,伸手虛扶一把。這女子是平陽公主的隨身親衛,她的左腕,也是為了保護公主,被賊人砍斷。
雖然在府裡自居婢女,可她也是有品級的女官,彆說柴紹,就連李世民,也不拿她當尋常婢女相待:
“你要說什麼?”
阿青仍然端正地行完了禮,慢慢起身。抬起頭,淚水無聲滑落,聲音哽咽卻清晰:
“殿下,駙馬。恕奴婢直言,這位道長所言……或許……正是公主心中所想!”
“什麼?”
兩個貴人都愣住了。阿青坦然道:
“公主……自從開國之後,公主受封,就再也沒有上過戰場。殿下和駙馬征戰在外,奴婢們陪著公主,不知多少次看她擦拭鎧甲……不知多少次看她對著佩劍發呆……
她……她是真的想出征,真的想策馬疆場的……”
柴紹黯然不語。李世民深深吸一口氣,溫言道:
“三娘終究是女子。之前天下未定,凶險異常,隻能讓她親執金鼓,我們已經很愧疚了。難得長安收複,我們都希望她平平安安的。
沙場征戰的事情,交給我們這些男人去做就行了……再說,每次給公主的賞賜,她都是獨一份,父皇是記得她的軍功的……”
“賞賜有什麼用!”阿青猛然高聲打斷:
“大家都是帶兵,大家都是上戰場,殿下和駙馬是男子,就可以繼續帶兵,繼續征戰……
公主比誰差了!她是用兵不行,還是麾下士卒不肯服她!開國了,長安收複了,她就要給關在家裡生孩子,她就不能上戰場!”
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淒厲,最後幾個字近乎聲嘶力竭。雖然沒有喊出來,可是在場眾人,人人都聽懂了她的呐喊:
憑什麼!
憑什麼!!!
“可是……三娘總要生孩子的不是嗎。”柴紹沉默不語,還是李世民柔聲道:
“嗣昌先前隻有一個兒子,太少了。她總不能一邊懷孕生產,一邊馳騁疆場,這也太凶險了……我們都希望她好好的……”
“你們折斷了她的翅膀。”沈樂佇立靜聽良久,忽然發聲:
“她想待在家裡,想生孩子,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但是,用所謂的體統,規矩,陰陽之道,逼著她隻能待在家裡,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彆人出征……”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搖頭不語。阿青嗚咽一聲,哭倒在地:
“殿下!駙馬!公主……公主她不甘心啊!空有一身本領,空有一腔熱血,卻不能再為大唐而戰!
若公主英靈有知,知道她的鎧甲兵器,她的戰旗軍魂,還能繼續守護大唐,守護長安,她定會無比欣慰!這比甲胄兵刃深埋地下,更能讓她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