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她便轉過身,慢悠悠地朝著廳外走去。
眼見假謝明姝真的走了出去,老太太越發不安,忍不住想跟過去看看情況,卻被謝老太爺一把拉住了。
隻聽謝老太爺不以為然地安慰道:“得了,甭看了。你還真當她會那麼聽話,乖乖地跑去受罰嗎?你且看著吧,她出了這個門,保準就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老太太一想也是,這個孫女的確不是那種會乖乖聽話認罰的主兒。於是便不再擔心,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滿心困惑地說道:“隻是我不明白啊。我們謝家就算不是聖人之家,那也是家世清白,怎麼會養出她這種畜生?不是親自動手打自己祖母,就是慫恿彆人欺淩她親哥哥,然後她還一副壞事兒全是旁人做的,她自己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模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就在謝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另一邊,假謝明姝在走出正堂之後,臉上便露出了奸計得逞的陰冷笑容。
她並沒有像謝老太爺預料的那般直接溜走,而是徑直朝著府中的荷花池方向走去。
此刻正值盛夏,荷花池內碧葉連天,粉荷婷婷,偶有蜻蜓點水,錦鯉嬉戲,倒是一派賞心悅目的夏日景致。
假謝明姝站在池邊,打量了一下池水的深度,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接著在所有人都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她突然縱身一躍,毫無征兆地跳進了荷花池中!
噗通!
假謝明姝那小小的身影,瞬間便被墨綠色的池水所吞沒。
守在不遠處的仆人們見狀,先是一愣,隨即,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便劃破了謝府上空的寧靜!
“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落水了!”
“快來人啊!大小姐掉進荷花池裡去了!”
正堂內,謝老太爺和老太太聽到外麵的喧嘩聲,皆是一激靈,兩人匆匆忙忙地往外衝。
剛一掀開門簾,便看到院子裡早已亂成了一鍋粥,所有的下人都圍在荷花池邊,熙熙攘攘,驚慌失措。
謝老太爺見狀,氣得七竅生煙,怒聲斥道:“都還愣著乾什麼?!還不趕緊下去救人!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一個個的,誰都彆想好過!”
剛好就在這個時候,淩氏也趕了過來。她剛從昏迷中醒來不久,便聽聞女兒被公婆叫去了正堂,心中擔憂不已,便強撐著病體,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她還沒走進西跨院,便遠遠地聽見裡麵傳來一陣陣又吼又叫的嘈雜聲。待她心急火燎地衝進院內,謝老太爺那句怒吼,正好一字不落地傳入她的耳中!
當下,淩氏隻覺得眼前一黑,雙腿一軟,險些當場便站立不住!她踉踉蹌蹌地撲到荷花池邊,往那渾濁的池水中望去,隻見水麵上靜悄悄的,除了幾個下人剛剛跳下去時激起的水花之外,什麼都沒有!
她的乖女呢?她的姝兒呢?!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瞬間抓住了淩氏的心!她甚至來不及多想,便尖叫一聲,也縱身跳進了冰冷的池水中!
老太太見狀,更是嚇得魂飛魄散,聲嘶力竭地大喊:“快!快快快!快救人啊!都傻站著乾什麼?!還不趕緊下去救人!”
淩氏本是不會水的,但此刻,在女兒可能溺亡的巨大恐懼麵前,她早已將自身的安危拋諸腦後。她隻知道,她的女兒掉進了池子裡,若是找不到女兒,那她也不想活了!她要在水下陪著她的姝兒!
場麵頓時亂作一團了。
不知過了多久,渾身濕透的淩氏被人從池中救了上來。然而,她才剛剛被人拖上岸,便又像瘋了一般,不顧一切地還要往荷花池裡衝,那副寧可淹死在裡麵的架勢,看得眾人心驚膽戰。
好在就在此時,一個家丁及時高聲喊道:“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大小姐了!”
嘩啦啦幾聲水響,一個渾身濕透、臉色慘白的小小身影,被兩雙大手合力從渾濁的池水中舉了出來。假謝明姝不知是嗆水太久還是受了驚嚇,雙目緊閉,小臉青紫,一動不動。
“姝兒!”淩氏見狀,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一把將那冰冷僵硬的小身體緊緊抱入懷中,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姝兒!姝兒!你醒醒啊!你彆嚇娘啊!姝兒!我的姝兒啊!”
謝老太爺也是臉色煞白,衝著周圍的下人怒吼道:“大夫!還愣著乾什麼?!快去叫大夫!”
老太太也顫顫巍巍地湊了過來,剛想伸手去探探假謝明姝的鼻息,便被淩氏狠狠一巴掌打開了手!
淩氏此刻雙目赤紅,眼中布滿了血絲,她死死地盯著老太太,那眼神充滿了仇恨,她咬牙切齒地警告道:“彆碰我的女兒!”
老太太被她這副模樣嚇得倒退一步,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但淩氏卻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她緊緊地將女兒抱在懷中,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院外走去。
她不要再留在這個可怕的西跨院!這裡隻會害了她的姝兒!她甚至不要再留在這個冷酷無情的謝家!他們都要害她的姝兒!
她現在隻剩下姝兒了!若是沒了姝兒,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淩氏心中此刻充滿了對謝家所有人的滔天恨意!她在走出西跨院門口的時候,猛地回過頭,眼睛裡充滿了刻骨仇恨與無儘怨毒。
那眼神,看得兩位老人心中同時一寒。
但沒有人注意到,就在淩氏抱著她,即將走出西跨院的那一刻,一直緊閉雙眼的假謝明姝,那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她的嘴角,也隨之勾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得意弧度。
回到東跨院的臥房,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燒熱水的燒熱水,取乾淨衣物的取乾淨衣物,每一個人閒著。
淩氏則一直守在床前,緊緊握著女兒那冰冷的小手,一顆心像是被浸在苦水裡一般,又酸又澀,充滿了無儘的悔恨與自責。
她滿心想的都是,這麼炎熱的天氣,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掉進荷花池裡?說是無意的,她打死都不信!她的姝兒,從來都不是那種會去危險地方貪玩的孩子!一定是那兩個老東西搞的鬼!是他們!是他們想要害死她的姝兒!
淩氏強忍著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輕輕撫摸著假謝明姝那蒼白冰冷的小臉,聲音哽咽:“都是阿娘不好……都是阿娘沒有保護好我的姝兒……我的乖女兒,你快快好起來……阿娘還沒有跟你說對不起……”
她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祈禱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忽然,被她緊握在掌心的小手,似乎輕輕地動了一下!
淩氏先是一愣,隨即,一股狂喜瞬間湧上了心頭!她猛地瞪大了眼睛,聲音都因為激動而變了調:“姝兒?!姝兒!你醒了?!”
假謝明姝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顯得有些迷茫,也有些虛弱。她看著淩氏,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像是認出了她一般,輕輕地叫了一聲:“阿娘……”
“哎!哎!阿娘在!阿娘在這裡!”淩氏聞言,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捂住嘴,淚水滾滾而下。她的女兒叫她阿娘了!時隔這麼久,她的女兒,終於又肯叫她阿娘了!
她俯下身,急切地問道:“姝兒,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有沒有頭暈?有沒有想吐?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快告訴阿娘,阿娘好讓大夫給你看看。”
假謝明姝難得表現得十分乖巧,對於淩氏的問話,都一一作了回答。
淩氏見女兒真的醒了過來,神誌也還算清醒,簡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她緊緊地握著女兒的手:“都是阿娘不好,都是阿娘太糊塗了。若是阿娘能早一點想通,就不會讓你受這麼大的苦。姝兒,我的好女兒,你能不能原諒阿娘?阿娘知道錯了……阿娘真的知道錯了……”
假謝明姝看著她,那雙黑漆漆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光。她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淩氏見狀,頓時又哭又笑。她期待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
而另一邊,假謝明姝看著淩氏這副喜不自勝的模樣,心中也是同樣的想法——這一刻,她也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
她覺得是時候了,是時候進行最後一次試探,將這顆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棋子,徹底收入囊中了。
於是,她輕聲說道:“老太爺跟老太太知道我故意欺負謝淩霄的事情了。”
“是嗎?”換作以往,淩氏一定會又驚又氣又內疚,但現在她毫無感覺,“沒事。不過就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外室子罷了,欺負了也就欺負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我的姝兒就是聰明,就是有本事!你比阿娘可厲害多了!”
她居然不生氣,也不認為這樣做很卑鄙,假謝明姝對此十分滿意。
其實有件事,假謝明姝沒有說,那就是她知道老謝公跟老太太派人在家塾盯梢,之所以利用他人對謝淩霄下手,也是為了讓這兩人知道,否則他們怎麼會單獨叫她過去敲打?
她就是要讓淩氏徹底與謝承淵決裂,此生再無和好的可能,這樣,淩氏才能真正成為她的東西。
那麼接下來就該進行最終測試了。
假謝明姝一瞬不瞬地盯著淩氏,問道:“那現在,在阿娘的心裡,究竟是誰,排在第一位呀?”
“自然是你!”淩氏毫不猶豫,脫口而出。
假謝明姝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光芒,但她還是追問道:“當真?”
“當真!千真萬確!”淩氏語氣無比鄭重。
“那好。”假謝明姝露出宛如毒蛇一般的陰毒笑容,“我要阿娘,證明給我看。”
淩氏聞言,下意識地便問道:“要如何證明?”
假謝明姝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目光轉向了窗外。此刻,外麵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天空烏雲逐漸聚集。
她說道:“馬上就要下大雨了。謝承淵肯定想進來看我們,我不想看見他,你要攔住他。”
“好!”這一次,淩氏答應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一個時辰後,謝承淵果然帶著宮廷禦醫行色匆匆地回府了。他剛一踏入東跨院,便被早已等候在臥房門口的淩氏冷著一張臉,死死地堵住了去路。
“你來做什麼?”淩氏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這裡不歡迎你。”
謝承淵看著淩氏那張寫滿疏離與戒備的臉,心中一痛,急切地說道:“夫人,我聽說姝兒落水了,我帶了宮裡的禦醫來給她瞧瞧,你讓我進去看看她,我擔心她……”
淩氏麵無表情地側開身子,隻容禦醫一人通過:“禦醫可以進去,你,不行。”
禦醫戰戰兢兢地進去為假謝明姝診治了一番,出來後回稟說大小姐隻是受了些驚嚇,並無性命之憂,隻需好生休養便可。淩氏聽後,便毫不客氣地將禦醫請了出去,自始至終,都沒有讓謝承淵踏入房門半步。
謝承淵站在門口,看著緊閉的房門,心中無比焦急。他苦苦地哀求著,央求著,希望能進去看女兒一眼,哪怕隻是一眼也好。
然而,無論他如何低聲下氣,如何懺悔道歉,淩氏都鐵石心腸,不為所動,堅決不肯讓他進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沉甸甸的烏雲如同鉛塊般壓在天空,狂風開始呼嘯。不多時,豆大的雨點便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很快就變成了瓢潑大雨,瘋狂地抽打著屋簷和庭院中的一切。
謝承淵依舊固執地守在門口,任由冰冷的雨水將他從頭到腳淋了個通透。他挺直的脊背在狂風暴雨中顯得格外單薄,整個人狼狽不堪,卻依舊不肯離去。
臥房內,淩氏透過窗欞的縫隙,看著在雨中瑟瑟發抖的謝承淵,看著他那副淒慘狼狽的模樣,心中也不是沒有過片刻的動搖。
然而,就在她心中那絲不忍即將占據上風的時候,她一回頭,便對上了躺在床上,正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盯著自己的女兒。那眼神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審視。
淩氏心中猛地一顫,那點微不足道的動搖與不忍,瞬間便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堅定的決心。
她不能讓女兒失望!絕對不能!
於是,她默默地轉過頭,不再去看窗外那道在風雨中飄搖的身影。
就這樣,母女二人在屋內,謝承淵在屋外,隔著一扇薄薄的門,各自煎熬,撐過了這漫長而寒冷的一夜。
天快亮的時候,雨也漸漸停了。
而那個在門外淋了一夜雨的男人,也終於因為體力不支,再加上風寒入體,重重地病倒了。
看著謝承淵被幾個下人從地上抬起來,送去醫治的狼狽模樣,假謝明姝的臉上,露出了無比滿意的笑容。
她轉過頭,看向身旁一直寸步不離守護著她的淩氏,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淩氏的臉頰,讚賞道:“真乖。阿娘做得真棒。”
淩氏露出了狗一樣討好的神情。
與此同時,在房間的角落裡,人偶謝明姝正端坐在地上,她看著眼前這一幕,看著已經變得無比陌生的娘親,人偶的麵容依然僵硬不變,人偶的身體則在微微顫抖。
痛苦不斷地從她的獨眼中湧出、湧出、湧出,最終溢出眼眶,從木製的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