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對謝淩霄而言,如同身處地獄。
在假謝明姝的暗中慫恿下,那些針對他的欺淩,花樣百出,層出不窮,令他生不如死,每一天都在無儘的痛苦中煎熬。
這日,假謝明姝放學歸來,剛走到東跨院門口,便看到院外圍著一些淩家的下人,院內也隱約傳來一些女眷的說笑聲。她心中一動,低聲自語道:“哦?原來如此,劇情已經進展到這裡了嗎?淩氏的娘家人,終於知道私生子的事情,上門來興師問罪了?”
人偶謝明姝聞言,心中一驚,卻沒敢發問。自那天眼睛被戳瞎之後,她便一直沉默了下來。
假謝明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悄無聲息地尋了個隱蔽的角落,再次偷聽起來。
屋內,淩氏的母親,淩老太太,正拉著淩氏的手,仔細端詳著她的臉色。她原以為女兒定然會日日以淚洗麵,形容憔悴。卻不料今日一見,淩氏精神頭卻似乎還算不錯。
淩老太太先是暗暗鬆了口氣,隨即又心疼得直掉眼淚:“我苦命的兒啊!我已經跟你阿爹說了,讓他立刻上朝彈劾那個謝承淵!他謝承淵能有今日的官位,裡麵難道就沒有我們淩家的功勞嗎?!當初他上門求娶你的時候,是如何信誓旦旦?這才過了多久,就做出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來!”
見淩氏低頭不語,隻是默默垂淚,淩老太太更是心疼,連忙追問道:“女兒,你且跟娘說實話,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你有什麼打算?莫怕,有娘在,娘定會為你出這口惡氣!”
淩氏原本隻是想寬慰母親幾句,讓她老人家莫要為自己太過操心。可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假謝明姝的話。
鬼使神差的,她竟真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娘……我想和離……”
“和離?!”淩老太太聞言,頓時愣住了,臉上的怒容也化作了錯愕,“你這是當真?”
和離兩個字一說出口,淩氏也沒了退路,繼續說:“我成日見著他,成日待在謝家,我心裡實在難受,我就想眼不見為淨,我就想和離。”
淩老太太看著女兒這副模樣,長長地歎了口氣,語氣也軟了下來:“女兒啊,你說你想和離,那你可知道,這和離的女子,依照祖宗規矩,是不得再入娘家族譜,不得葬入娘家祖墳的。而且,和離之後,你也無法自立女戶,更不可能將你與謝承淵所生的婚生子女帶走。這些……你都想清楚了嗎?”
“可是姝兒她說她願意跟著我一起走……”淩氏辯解道。
“她一個小孩子家家,她願意又有什麼用?”淩老太太打斷她,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謝家是絕對不可能把姝兒給你的!否則傳揚出去,他們謝家成什麼了?兒媳婦要和離,連嫡親的孫女都不願意再要了?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淩老太太的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將淩氏心中剛剛燃起的那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徹底澆滅了。她低下頭,悶悶地說道:“我知道了,阿娘。”
淩老太太見女兒如此,心中更是酸楚不已。她拉著淩氏的手,語重心長地勸道:“傻女兒,你若當真鐵了心要和離,阿娘自然是會支持你的。可是……你也要為姝兒好好想一想啊!你若是真的離開了謝家,你那寶貝女兒就隻能獨自留在謝家,你舍得嗎?”
這番話,無疑是戳中了淩氏心中最恐懼的地方。她默默地流著淚,心中那剛剛冒出頭的和離念頭,也徹底地煙消雲散了。
淩老太太見狀,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背,繼續說道:“為娘的知道你心裡苦。但是女兒啊……你可不能再像現在這樣消沉下去了。你要好好將養身子,早日振作起來,姝兒將來還要依靠你呢!”
淩氏聞言,隻是更加用力地咬著嘴唇,悶悶地點了點頭。
而就在此時,一直躲在外麵偷聽的假謝明姝,臉上卻露出了一抹驚喜。她不再躲藏,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板著一張小臉,光明正大地從外麵走了進來。
“哎喲!這不是我最喜歡的乖外孫女兒嗎?快過來,讓外祖母好好抱一抱!”
淩老太太一見到假謝明姝,臉上的愁容頓時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內心的歡喜與慈愛。她笑著朝假謝明姝伸出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對於這個外孫女,淩老太太是打心眼兒裡疼愛。可以說,隻要假謝明姝開口,不管要什麼,淩老太太都會想方設法地滿足她。
然而,假謝明姝卻像是沒有看到淩老太太伸出的手一般,她歪著小腦袋,假裝天真問道:“外祖母,外祖母的外,是什麼意思呀?還有表哥的表,又是什麼意思呢?”
淩老太太聞言,滿臉困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乖姝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一旁的淩氏見狀,心中卻猛地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她剛想開口阻攔,假謝明姝卻已經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外與內相對,外就是外人,表與裡相對,表也是外人,既然是外人,她和不和離,沒有你說話的份!”
淩老太太活了這大半輩子,何曾被一個小輩如此當麵頂撞過?她先是一愣,隨即心中便騰起一股怒火。但看著眼前這張酷似女兒的小臉,她一句重話也舍不得講,隻能強壓下心中的不快,儘量溫和地說道:“乖姝兒,你是不是聽見外祖母和你阿娘剛才說的話了?外祖母不是不許你阿娘和離,而是……”
“我不想聽你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假謝明姝毫不客氣地打斷她,語氣尖刻,“歸根究底,你不過就是為了你的丈夫,為了你的兒子,為了你的孫子,為了你們淩家的名聲,不願家裡出一個和離歸來的姑姑,連累了你們的前程和臉麵罷了!”
淩老太太聞言,臉色頓時一黑:“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假謝明姝卻仿佛沒有看到她那難看的臉色,反而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搖了搖頭,歎息道:“你為了男人勾心鬥角,費儘心機,真是可悲,可恥!”
淩氏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她知道女兒的性子乖張,卻沒想到她竟敢當著自己母親的麵,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她連忙上前一步,試圖緩和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姝兒!不許這麼跟你外祖母說話!你外祖母她也是為了阿娘好,她也有她的難處……”
“難處?”假謝明姝歪了歪頭,看著淩氏,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嘲諷,“她堂堂士族出身的當家主母,手握中饋,兒孫滿堂,她能有什麼難處?少為自己的不作為找借口!”
隨後,她又轉過頭,看向早已氣得渾身發抖的淩老太太,用一種近乎宣判的語氣說道:“看吧,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會真正把你放在第一位。對你的丈夫而言,皇帝的恩寵,國家的安危,謝氏的榮耀,都遠遠比你重要。對你的母親而言,你的父親,你的兄長,也都遠遠比你重要。”
淩氏被女兒這番話刺得呼吸急促,胸口一陣陣發悶,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而淩老太太更是氣得臉色鐵青,她終於徹底怒了,指著假謝明姝,質問道:“那你要我怎麼辦?!你說啊!你說我不作為,說我沒把你娘當回事!那你倒是告訴我,你要我怎麼辦?!和離說起來倒是輕巧痛快,可和離之後的那些爛攤子,又要怎麼處理?!和離的女兒不得再入娘家族譜,不得葬入娘家祖墳,你要怎麼辦?!和離之後,她也無法自立女戶,你又要怎麼辦?!她更不可能將你這個婚生女兒帶走,你更是要怎麼辦?!等我將來走了之後,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和離婦人,在淩家,又要如何自處?!”
假謝明姝聞言,臉上卻露出一抹理直氣壯的笑容,語氣輕鬆得仿佛在說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這些都簡單得很啊!誰敢不讓她入娘家族譜,我就殺了誰!誰敢不讓她自立女戶,我就殺了誰!誰敢不讓我跟她一起走,我就殺了誰!等你死了之後,誰還敢給我們母女臉色看,我就殺了他!”
淩老太太被她氣笑了:“你這個小胳膊小腿的,你能殺得了誰?!到底是個小孩子,隻會在這裡胡說八道!”
“我誰都殺得了。”假謝明姝的語氣依舊理所當然,“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人打死,也能趁著夜深人靜,偷偷溜進他的臥房,一刀抹了他的脖子。我能殺男人,也能殺女人;能殺大人,也能殺小孩。誰讓我不開心,我就殺了誰。甚至是你,再廢話,我就殺了你。”
淩老太太被她這番話氣得渾身直哆嗦,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孽畜!你這個孽畜!”
假謝明姝稀奇地說:“怎麼,現在我不是你最喜歡的外孫女了?”
淩老太太再也承受不住這接二連三的逆天言論了,她隻覺得眼前一黑,身體猛地向後一仰,竟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阿娘!”淩氏見狀,頓時發出一聲驚叫,連忙撲上前去,扶住搖搖欲墜的淩老太太。
外麵的下人聽到動靜,也紛紛衝了進來,一時間,屋內頓時亂作一團,哭喊聲,呼喚聲,腳步聲,響成一片。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眼見淩老太太依舊昏迷不醒,淩家的下人們也顧不上許多繁文縟節,連忙七手八腳地將老太君抬上早已備好的軟轎,也顧不上和淩氏再多說什麼,便匆匆忙忙地帶著人離開了謝家。
待淩家人走後,臥房內便隻剩下了淩氏和假謝明姝二人。
淩氏回想著母親昏迷的樣子,以及假謝明姝那些令人心驚膽戰的言語,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愧疚。她鼓起勇氣,大著膽子對假謝明姝說道:“姝兒……你方才不該對外祖母說那樣的話的……”
然而,假謝明姝卻隻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語氣平靜地說道:“我沒有錯。你也沒有錯。錯的是她,是那個老糊塗。”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臉上竟露出了一絲讚許的表情:“我今天很欣慰,對你肯說出和離很滿意,你終究還是有救的。不算朽木難雕。”
一直以來,都被假謝明姝用各種方式嘲諷、貶低、打壓的淩氏,乍然聽到女兒這番稱讚,先是一愣,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驚喜,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瞬間將她淹沒!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得手足無措,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將假謝明姝擁入懷中。
出乎她意料的是,這一次,假謝明姝竟然沒有像往常那般抗拒她的親近,而是任由她抱著自己。
這個小小的舉動,對淩氏而言,不亞於天降甘霖!她隻覺得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所有委屈、痛苦與煎熬,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了。她緊緊地抱著女兒,感受著懷中那真實的溫暖,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歡喜與滿足。她甚至在心中暗暗慶幸,慶幸自己方才鼓起了勇氣,當著母親的麵,說出了那兩個字。
原來隻要自己肯勇敢一點,女兒就會對自己另眼相看!她們母女之間那層如同堅冰般的關係,也能夠融化!
然而,就在淩氏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感中時,她臉上的笑容卻又漸漸地消失了。
她想起了母親被氣得當場昏厥過去的模樣。這一刻,她心中明白,從今往後,她與淩家,與她的生身母親之間的那份血脈親情,恐怕再也回不到從前那般親密無間了。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母親,她已經是孤家寡人了。
不對!
懷中嬌小的身軀提醒她,還有女兒。
她看著假謝明姝,心想她現在唯一能夠信任的,能夠抓住的,就隻有自己懷胎十月所生的女兒了。
一瞬間,惶恐,不安,驚懼,依賴……種種複雜而強烈的情緒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上,狠狠衝擊著淩氏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她隻覺得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再也支撐不住,竟也眼前一黑,軟軟地癱倒了下去。
看著淩氏在自己麵前緩緩倒下,假謝明姝毫不驚慌,臉上反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淩氏那憔悴的臉頰,語氣中帶著病態的迷醉:“很好,很好。已經成功了九成了。隻差最後一點點了……”
之後,假謝明姝故作慌張地叫來了外麵的下人,讓他們好生照料。而她自己,則像個沒事人一樣,淡然地轉身離開,連多看一眼都不願。
過了一日,淩氏依舊臥病在床。
就在這時,有下人前來通報,說是老太爺和老太太有請,讓大小姐即刻過去一趟。
假謝明姝聞言,眼中閃過一縷微不可見的鋒芒。她非但沒有像往常那般拒絕,還在心中暗暗發笑:真快啊!這邁出最後一步的契機,這就來了。
假謝明姝來到謝家正堂大院,首座之上,謝老太爺正襟危坐,麵色嚴峻。一旁的老太太也是一臉不悅,眉頭緊鎖。
謝老太爺清了清嗓子,沉聲開口:“今兒叫你過來,你應當知道,是所為何事吧?”
假謝明姝卻隻是笑著,既不答話,也不行禮,仿佛隻是來看一場與己無關的熱鬨戲碼。
謝老太爺見她這副模樣,臉上的神情也冷了幾分,索性開門見山地說道:“姝兒,我且問你,你那個新認回來的兄長,在家塾之中屢受同窗欺辱一事,你可知曉?若是知曉,為何一直坐視不理,不管不問?”
結果,假謝明姝依舊是一聲不吭,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問話一般。
一旁的老太太見狀,便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問你話呢!你沒聽見嗎?!長輩問話,你這是什麼態度?!”
假謝明姝這才懶洋洋地抬起眼皮,掃了老太太一眼,慢悠悠地反問道:“哦?那你們想做什麼呢?”
見她這般目無尊長的態度,謝老太爺語氣頓時變得嚴厲起來:“謝明姝!你暗地裡做的那些小動作,真以為能瞞得過我們的眼睛嗎?我能理解你因為你母親的事情,對他心中多有不滿。可是,那謝淩霄不管怎麼說,也是你的親兄長!你這般胡鬨,也該適可而止了!”
謝老太爺說這話的語氣,其實還算平和。畢竟他人老成精,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小孩子之間因為嫉妒或是其他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互相排擠、霸淩,在他看來,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麵的小打小鬨罷了,算不得什麼大事。
倒不至於像某些見識淺薄的話本裡寫的那般,要麼就因為孫女小小年紀便有如此狠辣手段而沾沾自喜,覺得她日後若是真能入宮做了娘娘,必定不會吃虧;要麼就因為孫女這點小伎倆而感到隱隱心驚,擔心她今日能將心機用在同父異母的兄長身上,來日會不會就在自家其他親人身上也耍弄這等陰險手段,搞得一驚一乍,仿佛天要塌下來一般。
假謝明姝對於謝老太爺能看穿她的那些小把戲,並不感到意外。她隻是故作無辜地狡辯道:“他被人欺負,管我什麼事?你們去找欺負他的人算賬啊。”
謝老太爺和老太太聞言,同時一愣。
老太太皺起眉頭,質問道:“難道那些事情,不是你在背後慫恿指使的嗎?!”
“是那些動手的人自己愚蠢罷了。”假謝明姝的語氣乾脆至極,絲毫沒有否認的意思,反而帶著幾分理直氣壯,“我不過是隨便說了幾句話,他們就蠢得要去衝鋒陷陣,他們自己沒長腦子,難道還要怪我嗎?”
這番卑劣至極,毫無廉恥的言論,以及她那副理直氣壯的醜陋嘴臉,聽得謝老太爺和老太太都想當場吐出來!
謝老太爺氣得渾身發抖,怒火中燒:“那是你的親哥哥!你與他結下這等梁子,日後這兄妹還做是不做了?!”
“這就不勞您老人家操心了。”假謝明姝的語氣依舊輕飄飄的,帶著一絲不耐煩。
“大膽!”老太太再也忍不住,厲聲嗬斥道。
謝老太爺也懶得再與她廢話,直接沉下臉說道:“從今日起,你不許再利用他人欺辱淩霄!”
假謝明姝聞言,笑了。笑得無比輕蔑。
“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輪得到你們兩個老東西來對我指手畫腳?還是說……”她頓了頓,將目光轉向一旁早已氣得麵色發白的老太太,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的笑容,“是我上次打你,打得太輕了?嗯?”
老太太聞言,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
謝老太爺見狀勃然大怒!他猛地一拍桌子,指著假謝明姝的鼻子:“好哇!好哇!你可真是我們謝家的好姑娘!小小年紀,便如此目無尊長,欺師滅祖!今日,我就要代替你那不成器的父親,好好地教訓教訓你這個孽障!”
“你現在就去西跨院門口,給我跪下!不跪到天黑,不許起來!”
老太太一聽這話,心中頓時一驚,連忙用眼神示意老太爺不可如此。萬一這個小煞星真的發起瘋來,當場暴起傷人,那他們兩條老命今日恐怕都要交代在這裡了!
但是,此刻的謝老太爺正在氣頭上,哪裡還聽得進老太太的勸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這一次,假謝明姝竟然沒有像上次那般動手打人。她隻是看著暴怒的謝老太爺,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輕聲說道:“這可是你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