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江府的老百姓們,嘈雜一片,有孩子的將孩子抱住,沒孩子的,也縮著脖子,大氣都不敢喘。
他們所在的這一片區域,稱為驢棚鋪子,便是因為在鼎盛時期,這兒做的都是驢子的生意,數萬隻驢子這一片紮了堆。
如今,驢子們早就被祆火燒成了焦土,但萬聲驢叫是哪兒來的?
老百姓們當然會認為是附近的驢子“陰魂不散”,想到了鬼、想到了魂,他們心中便有些膽寒,
好在遊神司的燈籠,同時升起、點亮,
有明江府的日夜遊神罩著,老百姓們倒不至於過於慌亂。
……
驢叫聲還在持續,而霧裡的牧魂城,也開始影影綽綽了起來,伴著嘈雜的百姓叫喊、哭嚷,類似人間陰森煉獄的氣氛,便彌散了開來。
鐘樓的樓頂,周玄背著手,望著驢棚鋪子處的亂象,也跟畫家說道:“這場彩戲,主打的便是一個陰森的主題,戲做得很逼真的,若是老百姓過於慌亂,怕引起不必要的踩踏事故,讓遊神司的人好好盯著。”
戲是假的,
但要是有老百姓因為這場戲受傷,甚至死去,那傷亡之事,可實實在在是真的。
畫家點著頭,說道:“大先生,我早已吩咐下去了,遊神司的人,會注意分寸的。”
“嗯,戲要真,但安全也要注意。”
周玄看向了掌心的懷表,說道:“正午到了,彩戲要開演了。”
他猛的回過頭,對彭升、樂師、喜山王說道:“該你們的神力出場了……封住明江府日光,讓皎月照臨明江大地。”
今日彩戲的主題,周玄早已定下——牧魂城降臨,百鬼夜行,鬼門大開,逝者還陽。
既然是百鬼夜行,那大中午的,烈陽高照,哪裡來的氣氛?
三尊人間神明級,有了周玄的號令,當即便同時仰起了脖子,金色的神格,從他們的口中緩緩升騰了出來。
神格三枚,金光繚繞,像有了極強的引力一般。
這股引力,並不吸納秋風,也不吸納塵埃,唯獨在吸食著陽光。
幾個瞬息之內,鐘樓周圍的光照,便黯淡了下來,與黑夜無異。
盤山鷹很是懂事的提住了風燈,將燈罩取下,點燃了燈芯。
鐘樓上,便有了光。
而喜山王、樂師、彭升三人的神格,吸收陽光的效率,還在無限的增加。
天光皆被吸收,驢棚鋪子更是再無光亮,而老百姓們,也沒有提前準備風燈——大中午的,誰會去準備燈籠、風燈、手電筒之類的照明工具?
“完嘹,天黑嘹。”
驢棚鋪子之內,也不知是哪個人,大喊了一句,惹得百姓更加恐慌了。
在場的所有人,誰小時候沒有聽過那些鬼故事——太陽落下,天黑了,遊魂野鬼,便在街上遊逛。
幾分鐘之前的驢叫聲,現在的暗夜無光,都無疑在放大他們久違的恐懼之感。
小時候,家族聚集,一起烤火閒聊之時,他們被家裡老人講鬼故事嚇得瑟瑟發抖的時光,竟然舊日重現了。
“鬼……鬼……”
“明江府是要完啊,我聽說了,那牧魂城是幽冥界。”
“幽冥界鬼城,落降在明江府——會不會我們府城,太陽再也不會升起來。”
“鬼魂陰祟,將填滿整個明江府。”
驢棚鋪子裡,被嚇得已經不敢隨意走動的老百姓們,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他們不就是因為聽了傳言,說那座大城降臨之後,會有死去的親人還陽重生嗎?
可現在,他卻陷入到了無儘的擔憂之中,憂心著明江府會不會變作鬼城。
在暗黑無光的府城之中,他們總覺得有些什麼邪祟,就藏在漆黑的夜色裡。
不過,老百姓內心,並非無限製的沉寂下去,一抹光線,照開了他們心裡的一絲陰霾。
“有光,有光!”
“三束呢。”
“明江府不是暗淡無光,也許我們想象之中的恐懼,不會到來。”
的確有光,
喜山王、樂師、彭升的三尊神格,在吸納了無限的光明之後,反而自己成了光明本身。
金色的神格,因為吞吐的陽光總量實在太多,自身成了一尊能發出明月之光的物事。
“神格成月,去。”
三人朝著神格一指,三尊神格,便分出了先後次序,朝著驢棚鋪子飛去。
它們像是三顆飛星,掠過了大地後,懸掛於天上,然後相互吸引,凝成了一輪月亮。
飛星形成的月亮,比正常的月亮,光芒還要旺盛一些,它們本就是陽光所成,隻是礙於天上那層厚厚的,還未散去的霧,光亮被遮掩了下來,像是一輪毛月亮,看得並不是很真切。
但就這層毛毛的月光,卻給了明江府老百姓一些希望——在經曆了黯淡無天光的絕望之後,好不容易徐徐出現的那點希望。
月亮的光芒並未繼續明亮,但在老百姓的眼中,月亮是愈來愈亮的,因為霧在退散。
霧,原本就是神力凝結出來的,而月亮也來自神明之力。
此時,月亮在吸收著霧中的神明之力,就像一隻看不見的曼妙之手,將遮掩住牧魂城的幕布,輕輕的掀開。
一直隱藏在霧中的牧魂城,終於現身了。
在霧中時,眾人瞧得不真切,以為城池就懸在驢棚鋪子之上,但等幕布掀開來,城池顯出了真麵目時,他們才發現,城池離他們,其實有很遠的距離。
牧魂城所在的準確位置,就在驢棚鋪子以西的三公裡處,那裡有一座山,名為大幕山。
大幕山高聳,而牧魂城,便是比山還要高一些。
“玄導,接下來如何演?”
佛國主腦,與周玄的心神相連,哪怕距離極遠,也能輕易的與周玄溝通。
“小腦,讓牧魂城,降臨到大幕山上,然後按照我們的計劃,以牧魂城意誌之名,讓百鬼夜行。”
“那百鬼的影像是何模樣,你想想咱們秘境裡的百鬼之母就行了。”
周玄此時,作為整場彩戲的“導演”,調度著整場大戲。
這場戲,比尋常演戲、拍片要難得多——戲院導演可以喊“哢”,周玄不可以。
“收到。”
小腦得了周玄的指示,便開始將牧魂城的投影往下方移動,製造出“牧魂城降臨大幕山”的畫麵來。
要說牆小姐、工程師,也都沒有在秘境裡呆著,都紛紛出來看熱鬨。
牆小姐此時瞧出了破綻,對周玄說道:“阿玄,不對哦,牧魂城是幽冥之城,這麼大的城池降落,有它的宏偉氣勢,而小腦投放的牧魂城,不過是影象而已,影象是形不成氣勢的。”
周玄卻雲淡風輕的說道:“阿牆,你要曉得,所謂的氣勢是什麼?不過就是地動山搖的感覺、震聾發聵的響動,外加上降臨的畫麵。”
“老喜、樂師、彭兄三人以神明之力,震動大地,便是地動山搖。”
“小腦投放出震聾發聵的聲音,便是響動。”
“然後又有牧魂城降臨的畫麵入了明江府老百姓的眼中,這便是畫麵。”
“有聲音、有動靜,有畫麵,三者迭加在一起,便是降臨的無上氣勢。”
周玄坐在沙發上,來了個“戰術後仰”,大喇喇的說道:“什麼是真實,無非是耳朵聽見了、身體感受到了、眼睛看到了……我便是利用人的特性,為明江府的百姓,獻上一場‘虛假的真實’。”
牆小姐本就極聰明,周玄將原理輕輕點破,她便想得明白了,直聽得兩眼冒小星星,給周玄豎起了大拇指:“阿玄,你真是太厲害了,這樣的辦法你也想得出來。”
她想起了昨夜周玄對他說的——舞台之上,真實的布景倒還是其次,真正能夠烘托出舞台規模的物事,是投影與環繞聲,
這會兒,她可算知曉了。
工程師心中也對周玄百般稱讚,認為周玄的確是她見過最有天資的“彩戲師”,不光天份高,還敢想敢做,絲毫不怯場。
這世間絕大部分的成功,成就成在“敢想敢做不怯場”上。
但這世間闖出來的大禍,也是出在“敢想敢做不怯場”上。
“阿玄太強了,我和牆小姐不會在往後的歲月裡,又遭遇那場長達兩千年的牢獄之災吧?”
工程師被囚禁東市街的風水陣兩千年之久,她實在是被關怕了。
畫家、樂師、彭升他們,當然對周玄的手段,也是稱讚,不過周玄卻有些隱憂,對牆小姐說道:“不過,原理是原理,要想形成牧魂城降臨的真實感,還需要我好好調度,不能出一點差錯。”
如果說萬驢嘯叫、明江無光,隻是這場彩戲的前戲、暖場,那麼牧魂城降臨,便是這場彩戲的華彩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