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鋼鐵之手們而言，這一場發生在赫拉要塞湖畔的會麵，堪稱一場靈魂層麵的劇烈震蕩，其猛烈程度遠勝任何一場他們曾經曆過的殘酷戰役。
好消息是：他們終於見到了已經隕落了上百年的基因原體，雖然費魯斯的存在形式和他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但這並不是關鍵。
那份對基因原體跨越生死的忠誠與孺慕之情，完全可以輕鬆衝破他們精心構築的理性外殼。
但壞消息是：見了麵的原體對他們表示極度的失望，並且坦言軍團自從荷魯斯之亂後的發展，全都背離了原體的意誌和期望。
費魯斯的話語，猶如冰冷的鐵錘，將他們引以為傲的理念碾得粉碎。
這對於鋼鐵之手而言，可能意義完全不亞於他們全部都戰死在了荷魯斯之亂中，鐵十軍團徹底的滅絕，再無一個後繼者。
“為什麼，為什麼父親，為什麼你明明不希望我們這樣，卻一直以來都默許，引導我們變成這樣？”
“我不能接受，血肉苦弱，機械飛升才是正道。”
“這是我們用鮮血和犧牲，在軍團內部的大清算中得出的唯一真理——人類那孱弱、混亂、不可控的本性，才是大叛亂爆發的根本原因。”
“要想不再重蹈覆轍，就必須拋棄這些弱點。”
這場本應是父子重逢的溫情時刻，驟然滑向失控的邊緣。
費魯斯即便是基因原體，也不可能隻用一句話，就扭轉軍團上百年來形成的思維慣性和極端理念。
因為這些鐵十軍團的理念，究其源頭，還是來自於費魯斯·馬魯斯本身。
此刻情緒徹底暴走的梅爾·艾恩，宛如一台被致命病毒入侵的主控終端，陷入了邏輯死循環。
他甚至無視周圍眾多旁觀的其他軍團戰士，將壓抑百年的質疑和痛苦化作尖銳的炮火，轟向自己的基因之父。
“這家夥是真勇啊，敢對基因原體發難的阿斯塔特可不常見。”狼主比約恩在一旁低聲嘀咕道。
“要是狼王，恐怕早就被按死在地上了。”
他的右手也換成了一隻精巧的機械手臂，這是那一場針對獸人帝國的殘酷戰爭帶來的痕跡，也是比約恩引以為傲的勳章。
他用斷掉一隻手的代價，拯救了暗黑天使的指揮官阿斯特蘭，這象征著黎曼魯斯之子壓過了一次萊恩莊森之子。
在真正的生死關頭，是太空野狼拯救了暗黑天使，光是這件事情就足夠野狼們吹到死，兩個軍團一見麵就可以得瑟一下。
至於區區一隻手的代價，實在算不了什麼，打完大叛亂幸存下來的阿斯塔特，身上要是不換掉點零部件，那簡直是一種恥辱。
這也讓比約恩在第六軍團內部，以及第一軍團內部的聲望提升了許多，就連暗黑天使中都有許多人，敬佩狼主的英勇與犧牲。
“父親，荷魯斯叛亂爆發的根源是因為人類無法完美的控製自己的情感。”
“他們會被謊言欺騙，會被自己的感性支配，會跟隨自己的憤怒和仇恨行事，唯獨沒有理性和邏輯！”
“就連你在伊斯塔萬Ⅴ的隕落，也是你屈從了自己的感性，在關鍵時刻猶豫不是嗎？”
鋼鐵聖父的詰問越來越尖銳，甚至讓周圍其他軍團的星際戰士感覺到背後發毛。
鐵十軍團的內部矛盾，讓他們知道的這麼清楚，似乎不太好吧？
但是即便知道不太好，又有誰能夠戰勝自己那該死的好奇心，直接選擇離場？
即便是德高望重，受到無數人敬仰的盧瑟指揮官，默不作聲地從尤頓女士的桌上順走一杯酒，躲在阿斯特蘭的身後邊喝邊看熱鬨。
某些狂妄過頭的野狼，甚至悄悄的開始下注打賭費魯斯會不會抽死梅爾·艾恩這個當眾頂撞自己的一連長了。
當然，野狼的悄悄對於其他人而言，簡直就是在耳朵旁邊扯著嗓子大聲咆哮。
多恩毫不客氣的直接打暈了這兩個家夥，避免給第六軍團招來鐵手們冰冷而持久的怨恨。
鐵十軍團向來都是對其他軍團不冷不熱，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生疏冷漠。
他們要是真的看你不爽，是不會顧及所謂的兄弟之情，軍團之誼的，直接就在任務中背後捅刀子團滅隊友。
“荷魯斯叛亂之所以演變成席卷銀河的規模，是因為星際戰士、基因原體，甚至是帝皇本人都逃脫不了人性中天然存在的弱點。”
“嫉妒、貪婪、仇恨、恐懼、傲慢，這些紮根在人類靈魂上的膿瘡沒有人能夠逃避豁免。”
“對這些可憎之物，唯有用戰火灼燒殆儘，然後用機械填補缺憾，才能夠做到超然與不朽。”
“這也是我們的理念，隻要我們拋棄那些無用的情感，擁抱機械的邏輯，我們就不會受到這些毒瘡的影響。”
“沒有信任，因為原體間的信任讓帝國受到重創，信任是一把雙刃劍，他可以成為最強大的堅盾，也可以成為最殘酷的背叛之刃！”
“機械，唯有機械不會背叛，不會怯懦，不會感性用事！”
鋼鐵聖父情緒激昂的對眾人演講，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般的狂熱。
不得不承認，就連洛希在聽到其中部分的內容後，都感覺這家夥講的挺有道理的。
正是原體間的信任，導致了許多不應該發生的災難發生：
基裡曼信任珞珈，他完全沒有預料到懷言者會背刺自己，甚至還對提出了軍團之間發生內戰可能性預測的希爾處以懲罰。
伊斯塔萬Ⅴ上的三個忠誠軍團信任還沒抵達的援軍，但是結果是趕來支援的援軍，全他媽的是隱藏起來的叛徒。
但是如果因為這一點，就全麵的否認信任的正麵意義，那就實在是因噎廢食了。
鋼鐵之手們很顯然是從一個極端，直接倒向了另一個極端，這種特性正是鐵十軍團走上歧路的原因。
可是，費魯斯該如何扭轉這群陷入邏輯閉環的子嗣？
在洛希看來，想要說服一群已經瘋魔的鋼鐵之手，倒不如想想辦法用純潔基因種子，新建立一個沒這麼魔怔的軍團。
“我的孩子們，你們如此的篤信鋼鐵不朽，機械永恒，但是殊不知金屬同樣會疲勞，機械同樣會老化，它們瓦解的速度甚至有時候比血肉之軀還要快。”
“若是連機械都無法信任，那你們又該如何？”
費魯斯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如同他手中那柄雷霆戰錘的嗡鳴。
這質問直指核心，梅爾·艾恩瞬間語塞。
“那就更換機械，更換掉那些腐朽的部分，替換上全新的部分，如此新舊迭代，實現動態意義上的不朽。”
“那如果不斷地更換身體，到最後隻剩下了你的大腦，還有一副金屬身軀，你是否還是你？”
“要是連腦子都沒了，你又是什麼存在？”
費魯斯並沒有直接用強硬的暴力手段，強迫鐵手們放棄原來的理念，這根本就不可能，也不理智。
如果他真的這樣做，很有可能鐵十軍團會因此精神崩潰，甚至大量的星際戰士直接自殺。
“特修斯之船的寓言你們不會不知道，其實無論是血肉還是機械都隻是一種載體，真正重要的是我們的精神和靈魂。”
“金屬會腐朽，但是精神不會。”
“精神是最有可能不朽的！”
費魯斯走上前來，伸出那雙標誌性的，流淌著液態金屬光澤的鋼鐵之手。
那是昔日在美杜莎上時，原體和一頭金屬惡龍搏鬥，然後將其熔化在岩漿中時留下的痕跡。
“我想你們崇尚金屬和機械，對其傾注了太多幻想的原因就在於我的這一雙手，我承認這雙手很強大，但是它們並不是我的手。”
“它隻是我殺死的那頭巨龍的遺蛻，我的確依賴它的強大，但這讓我的思想變得軟弱，我原本想等到大遠征結束後就將其從身上剝離，但是意外來的比計劃更快。”
“我的子嗣們紛紛模仿我，在加入軍團的時候就將自己的左手斬下，然後用金屬將其替換，這種行為的本質其實就是對人類本我的憎惡和逃避，是走向墮落的開端。”
“人類如果連自己的肉體都不信任，那麼還能信任什麼呢，又如何能在亞空間的引誘和腐化麵前保持堅定。”
鋼鐵聖父在費魯斯的麵前開始顫抖了起來，仿佛支撐他存在的內部框架正在崩裂。
他知道費魯斯說的是對的，所有的鋼鐵之手都有著嚴重的自我憎惡：他們憎惡自己孱弱的血肉之軀，憎惡自己的意誌會發生動搖和腐化，憎惡自己的力量還不夠強大……
這種對力量和不朽的病態癡迷，已經從骨子裡侵蝕了鋼鐵之手。
鋼鐵聖父是軍團中少有能夠意識到問題的人，但是他根本就無力去解決這個問題，隻能繼續放任鐵十軍團繼續朝著絕路方向狂奔。
畢竟如果強行解決問題，很有可能導致鐵十軍團現在就立刻崩潰，但是如果擱置問題，當作不存在，起碼鐵十軍團還將維持很長的時間。
所有的鐵手們都沉默了。
事已至此，他們還能做些什麼？
“我知道軍團的弊病已經積重難返，但鋼鐵之手，何曾畏懼過困難？”
費魯斯安撫道，接著他向自己的子嗣下達了命令。
“從此刻開始，所有加入到鐵十軍團的阿斯塔特，都不得按照慣例切斷持盾的左手，然後用金屬替換掉原來的血肉組織，嚴格控製機械化比例。”
“現有老兵，停止進一步的軀體機械化替換，你們應該重新認識自己的血肉和骨骼。”
“老兵的道路或許難以回頭，但新血還有選擇。”
“鐵十軍團可以花費一千年，甚至一萬年去改變，但是做和不做是兩個概念，我們可以接受慢一點，但不能接受不作為。”
洛希在一旁沉默了。
即便是對費魯斯要做的事情有所預料，但是當他親耳聽到鋼鐵之手的原體下達了自己的命令時，還是被其中的決心所震撼。
鋼鐵之手強大的根源，就在於那不計代價的機械化改造，帶來的恐怖戰鬥力與協同性。
每個鋼鐵之手所能製造的破壞力，以及承受的傷害，都遠高於其他軍團的星際戰士。
他們由沉思者計算機和主控智腦相連，更是能夠完美的協同作戰，猶如一台嚴密的機器一般高效運轉。
費魯斯這個命令如果貫徹下去，那麼鐵十軍團最為強大的優勢無疑會遭到毀滅性打擊。
等到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兵在戰爭中不斷凋零，新的鋼鐵之手成為軍團的主體後，鐵十軍團或許就和過去完全不同。
費魯斯這一道命令的本質，其實就是想要舍棄現在的鋼鐵之手，然後在這個框架下，重新創造一個新的鐵十軍團。
對於費魯斯的做法，洛希隻能說很難評。
“真不愧是鋼鐵之手的基因原體，和他的崽子們一樣喜歡走極端。”
“連糾錯的方式都如此極端決絕。”
洛希對一旁的基裡曼輕聲說道，表達對費魯斯的不滿。
“他的子嗣追求極端的機械化，而費魯斯為了扭轉這一勢頭，就要求他們走另一個極端。”
“這一來一去先彆說鐵十軍團的戰鬥力會不會雪崩，甚至連軍團能否存續下去也是個問題。”
“難不成真的把那十幾萬老兵全都殺了，扔到咒縛軍團中繼續服役嗎？”
“他被砍了頭後估計也不用腦子思考了，居然能夠又乾出這種一刀切的事情。”
基裡曼也是歎了口氣，他也覺得費魯斯的辦法並不可靠。
“他的性格和以前並沒有多少的變化，依然是太過簡單粗暴。”
“我們不能眼看著鐵十軍團從一個坑裡爬出來，然後又掉進另一個坑裡吧？”
“可是這畢竟是費魯斯和鋼鐵之手的私事，我們又能怎麼乾預？”
無論是全盤機械化，還是全盤反對機械化，這種過於極端的決定都算不上明智之舉。
在洛希看來，即便費魯斯真的扭轉了鐵十軍團的固有理念，他們最好的結局也是從此以後變得默默無聞，徹底的淪為所有軍團中的吊車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