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師拂袖而去的背影,裹挾著一股壓抑的怒火與絕望,像一塊沉重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米尼艾爾軍陣的上空。
營帳內短暫的寂靜被馬蹄踏碎草莖的細響取代,我咧嘴一笑,那點僅存的、被大國師臨走時眼神勾出來的“不好意思”瞬間煙消雲散,如同露水見了朝陽。
“瞅見沒?”我衝身旁的綠珠揚了揚下巴,順手拍了拍膝上橫放的寒冰寶刀,刀鞘冰涼。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嫌老子開的價碼高?這老小子連個響屁都不敢放利索,怕是回去給那賊眉鼠眼的密陀羅報喪去了。”
綠珠無奈地瞥了我一眼,清亮的眸子裡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像湖底躍動的銀魚:“你這張嘴,能把死人從棺材裡氣活過來,再把活人氣得躺回去。不過……他們真會如你所料,會死戰不退?”
“退?”我嗤笑一聲,聲音在空曠的營地裡顯得格外刺耳,順手抄起桌上的水囊,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劣酒燒得喉嚨滾燙。這草原上的釀酒工藝,比我們中土差多了,怎麼一點改進和提高都沒有?
“密陀羅那點家底都快掏出來跟我拚命了,現在讓他夾著尾巴滾蛋?他舍得下這臉麵,也咽不下這口氣!
那位大國師回去,頂多是給密陀羅添堵,順便琢磨怎麼在亂軍之中陰我一把罷了。”
我抹了把嘴角的酒漬,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遠處地平線上米尼艾爾軍營隱約的輪廓,
“他們舍不得這塊到嘴的肥肉,更恨我壞了他的好事。這仗,非打不可了!”。
我猛地站起身,全身的筋骨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劈啪爆響,仿佛沉睡的凶獸正在被喚醒。
“傳令!”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鋒銳,瞬間穿透了營地的喧囂。“讓朱三炮他們把那些‘寶貝疙瘩’都給老子伺候好了,油上足,撚子備齊!
明日卯時初刻,全軍出擊!風雷所向,蕩平匪寇!”。
命令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個營地。
低沉雄渾的號角“嗚——”地一聲長鳴,撕裂了草原黃昏的寧靜。
原本在休憩、擦拭兵刃、低聲交談的士卒們,像被無形的鞭子抽中,瞬間繃緊了全身的肌肉。
經曆過宿州府城的“意外”、玄庸關的“智取”,這些跟隨我一路從屍山血海中趟出來的老兵油子,早已對“風雷”二字和我的名字,生出一種近乎盲目的狂熱與信任。
他們眼中熄滅的戰火“騰”地被重新燃起,比篝火更亮。
新兵們則在緊張中夾雜著難以抑製的亢奮,他們見識過“火龍出水”撕裂天空、焚毀一切的恐怖威力,也目睹了高懷德、牛大寶如砍瓜切菜般屠戮刀斧手的冷酷高效。
對即將到來的、決定草原命運的大戰,竟隱隱生出一種病態的期待——跟著這樣的將軍,跟著這樣的“狠角兒“,似乎死亡也並非那麼可怕。
夜色如濃稠的墨汁,徹底淹沒了廣袤的草原,隻有營地裡星羅棋布的篝火,像巨獸猩紅的獨眼,在黑暗中躍動。
火光映照著無數張沉默而專注的臉龐,他們一遍遍擦拭著手中的兵刃,長矛的鋒刃、彎刀的弧光、重盾的包鐵邊角,在火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芒。
空氣中彌漫著複雜的氣味:油脂的膩香、鐵鏽的腥澀、汗水的酸餿、戰馬噴吐的草料氣息。還有那若有若無、卻仿佛滲入骨髓的硝石燃燒後的焦苦味——那是朱三炮和他的火器營在為明日做著最後的準備。
我獨自盤腿坐在帥帳外一塊冰涼的大石上,寒冰寶刀橫在膝前。手指緩緩撫過鯊魚皮包裹的刀鞘,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冰涼,最終握住刀柄,輕輕一抽。
一抹幽藍的寒光在月色下流淌而出,刀身上的雲紋如同活物般蜿蜒,映照著跳躍的篝火,散發出妖異而致命的美感。指尖劃過那冰寒徹骨的刀鋒,一絲細微的刺痛傳來,卻讓頭腦異常清醒。
義父南宮大將軍的麵容,毫無征兆地浮現在眼前。
不再是城頭談笑風生的儒將,而是最後時刻,手腳被鐐銬所束縛,渾身浴血,卻依舊挺直脊梁,目光如炬地望向關外那片他曾誓死守護的土地…
當年他率軍出關,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何等意氣風發!最終卻……我猛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草原夜晚帶著草腥和涼意的空氣,仿佛要將那刻骨的仇恨與沉甸甸的責任一同吸入肺腑。
血債,隻能用血來償!無論是卑鄙的蒙根,還是背後推波助瀾、貪婪成性的密陀羅,甚至那遠在京都暖閣裡、醉生夢死、視邊關將士如草芥的“種花匠”皇帝,一個都跑不了!
這柄寒冰利刃,便是討債的憑據!
“想什麼呢?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綠珠的聲音在我的耳旁輕柔地響起,帶著一絲關切。
她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遞過來一個用布包裹、還散發著熱氣的烤饢。
“想著怎麼把密陀羅那身騷包的金甲扒下來,”我接過饢,狠狠咬了一大口,麥香混合著炭火氣在嘴裡彌漫,含糊不清地說道:“給你當個墊腳的墩子,省得你騎馬硌得慌。”
綠珠沒好氣地啐了一口,粉拳不輕不重地捶在我肩甲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呸!誰稀罕那醃臢東西!一股子銅臭和血腥味!你……明日陣前,務必小心。”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不容錯辨的擔憂。
我用力咽下嘴裡乾硬的饢餅,正色道:“放心,你家相公我命硬得很,閻王爺的生死簿上,我的名字得用朱砂使勁兒連描三遍才勾得動!
“倒是你,”我指了指她腰間的佩劍,“我的小親親,跟緊點高懷德和牛大寶那兩個憨貨,他們皮糙肉厚能扛揍。
你自己彆傻乎乎看見個空子就往前衝,就你那點花拳繡腿,能保全自己,我就得念阿彌陀佛了。”
綠珠俏臉一繃,哼了一聲,卻沒像往常一樣反駁,隻是默默地將佩劍的絲絛緊了緊,目光投向遠處米尼艾爾軍營的方向,眼神忽然變得銳利起來。我趁其不備,一把將她攬入了我寬大的懷抱中。
她嚶嚀一聲,似乎在發出低聲的抗議。但身體卻很老實地緊緊貼在我的胸前,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