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孝騫當即上了馬車,招呼宦官也上來,然後車夫一揮鞭,馬車飛快朝宮門駛去。
片刻後,馬車到了宮門外,空地上仍聚集著許多朝臣,興許是聽聞官家醒來的消息,朝臣們神色各異,有人高興,有人憂愁。
高興的自然不用說,憂愁的則是認為官家這是回光返照,非吉兆。
趙孝騫下了馬車,來不及與朝臣們招呼,宮門開了一條小縫,在朝臣們羨慕嫉妒的眼神裡,趙孝騫閃身飛快走進去。
剛進宮門,迎麵便見到了鄭春和。
今晚的鄭春和一臉悲戚,臉上淚痕未乾,趙孝騫一愣之後,急忙上前問道:“鄭內侍,官家怎樣了?”
鄭春和哽咽搖頭,道:“殿下快去福寧殿吧,官家醒了,但……”
“但什麼?”
“太醫說,官家已是油儘燈枯,大限在即了。”鄭春和克製不住地哭出聲來。
“官家自知大限在前,醒來後並未召見任何人,就連宰相章惇都沒見,反而第一個要見的人是你。”
趙孝騫愈發焦急,二話不說拔腿就朝福寧殿跑去,鄭春和踉蹌著身子跟在後麵。
宮闈講究禮儀,平日這般拔腿狂奔,早被宮裡的班直拿下問罪了,可今晚特殊,鄭春和跟在後麵不停示意巡弋的班直不準阻攔,趙孝騫就這樣一路跑到福寧殿外。
站在殿外喘息了一陣,見殿內太醫宮女宦官頻繁出入,人人神色悲戚。
趙孝騫邁步走進殿內,來到趙煦的床榻前。
數日不見,趙煦瘦了許多,眼眶深陷,氣色慘白如紙,隻有胸膛微微起伏。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幾名太醫垂頭喪氣站在一旁,神情甚是頹敗。
走到趙煦的床榻前,看著床榻上虛弱的趙煦,趙孝騫禁不住一陣心酸,眼眶頓時紅了。
“官家,臣來了……”趙孝騫低聲喚道。
意識混沌的趙煦睜開眼,扭頭看去,見趙孝騫跪在他的床榻前,趙煦努力擠出一絲微笑。
“子安來了……”趙煦聲音虛弱嘶啞。
“官家醒了,接下來好生養息,身子定能大好。”趙孝騫說著毫無意義的寬慰話。
趙煦自嘲似的一笑,道:“好不了了,都這般時候了,子安何必還騙朕……”
趙孝騫黯然一歎,垂頭說不出話來。
趙煦抬眼,見殿內站著許多宮女太醫,於是揮手令所有人都退出殿外。
殿內隻剩了君臣二人,趙煦這才歎了口氣,道:“子安,扶朕坐起來,朕已沒力氣了。”
趙孝騫心中又是一酸,雙手環住趙煦的身子,將他抱扶起來,上身靠在床榻邊。
僅僅隻是坐起來這個小動作,卻仿佛耗儘了他的體力,背靠著床榻喘息了半晌,趙煦苦笑道:“朕這輩子想做的事還有很多,可惜這身子實在是不爭氣。”
“朕坐享一生富貴,終究還是抱憾而終,子安啊,朕想做的事,就靠你了。”
趙孝騫垂頭道:“臣……會代官家完成夙願,如果有機會,如果能得朝廷信任,臣願領軍掃平北方,滅亡遼夏,為大宋一統天下。”
趙煦闔眼沉默半晌,道:“當初的事,是朕辜負了你,可朕還是要說,若是時光重來,朕可能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子安,大宋自立國始,曆代帝王都對武將不放心,對兵權更是慎之又慎,太祖先帝本就是武將奪位,他深知武將有了兵權後,會滋長出多麼可怕的野心。”
“子安,你兵鋒最盛之時,麾下擁兵十萬,皆裝備最厲害的火器,說是大宋最精銳的一支軍隊也不過分,你是臣子,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換了任何皇帝,都會感到害怕,子安,你能理解嗎?”
趙孝騫點頭,坦然道:“臣能理解,所以官家要臣回京,臣立馬就回京了。”
趙煦笑了:“其實回京後,你心裡也是不確定的,對嗎?你怕步狄青的後塵,所以回京之前便將家人妻妾送走,你還從燕雲抽調了部將張嶸等五千兵馬,護送你的家人妻妾去了日本。”
“官家都知道了?”
趙煦嗯了一聲,道:“朕自然是知道的,當時不過裝作不知而已,你能回來便是對朕最大的忠心,你能理解朕為何猜忌你,朕自然也能理解你送走家人妻妾。”
“子安,朕一生做事,將心比心,不曾負過任何人,唯獨辜負了你,可朕不得不為。”
“子安,還是要對你說聲抱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