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一,
海麵料峭寒風,清早的寧波府碼頭人來人往,或神色凝重,或行色匆匆。
停泊靠岸的船隻中,有一艘較為奇怪,懸著各色的鯉魚旗,並不常見。
而且這船隻的船身不小,非是一般的貨船,而是能夠遠渡重洋,抵擋海浪的三桅帆船。
如果有和西洋人打過交道,便能看出這船隻便是仿造佛朗機國的樣式,不裝配火炮時便是有一定武裝能力的商船,若是將船身開洞,也能裝配火炮成為一艘海上巨物。
即便是乘這般的大船靠在岸邊,渡邊的內心依舊不能平靜。
在他親眼見證了安京侯的心狠手辣之後,船一日不駛出大昌,他的內心便一刻也難以安寧。
鬼知道安京侯還有什麼謀劃?
“這可惡的趙德庸為何還沒趕來?”
渡邊讓船隻停靠在這邊,等的便是江浙的丞相趙德庸。
他當然是想越快走越好,可這是安京侯的要求,若是不等,恐怕他也出不了大昌。
渡邊已經知道安京侯的厲害,不敢違逆安京侯的意思,隻好乖乖按照安京侯事先的吩咐,與趙德庸一行人取得聯係。
適時,船長佐藤隼人來到甲板處與渡邊問候著,“在下不知是哪裡招待不周,讓使者大人的臉色如此難看?”
渡邊皺了皺眉道:“沒什麼不周,我隻想安安穩穩的回去。”
佐藤隼人更是不解,“使者大人是擔心海路?放心,船上都是極有經驗的老水手了,路途中一定會平安無事。”
“不是擔心海路,我隻想儘快出海,大昌不安全。”
佐藤隼人不由得笑道:“使者大人多慮了,即便這裡是大昌,也沒人能將使者怎樣。我們的船隻在大昌的水道中肆意行駛,河道衙門從來就不敢監管,最多是警告而已。”
“而且,據我所知,大昌如今還沒有像樣的艦船。我們的船走起來,他們便是想追也追不上,而我們船頭的這支撞角,還能夠輕而易舉的破開阻攔。”
佐藤隼人對自己的船隻極有自信,非但如此,在海上縱橫多年的他,已經將大昌官員的脾性弄得十分清楚了。
大昌官員奉承的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借他們幾個膽子,他們都不敢挑起國家間的紛爭。
即便是自己一方有違規在先,大昌官員也大多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沒事人一樣。
他這艘船更是倭國國家級的船支,全國都沒造出幾艘,可以懸掛幕府的旗幟,地位更是超然,誰敢對他不利?
隻是渡邊絲毫沒被他安慰到,還是一臉急切的望著岸邊。
佐藤隼人又問道:“若是使者大人急著離去,我們現在開船,何必等一個大昌人?”
渡邊趕忙搖頭道:“不可,不可,還是再等一等吧。”
再過了幾盞茶的功夫,終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見到了幾駕馬車停靠在了他們船隻的近處。
打起轎簾,一個滿頭華發的老者,佝僂著身子被幾個中年人扶了出來。
“敢問可是渡邊閣下?”
聽見下麵人呼喚,渡邊也立即讓人放下船板,方便這一行人登船。
難怪人來得遲了,竟是拖家帶口而出,渡邊滿心的無語,這人真不打算再回到大昌,要舉家遷徙到倭國?
真是異想天開,作為幕後黑手,安京侯怎麼可能讓他們逃走。
渡邊暗暗的搖了搖頭,便見得車隊排起了長龍,一架架挪上了船。
仔細打量,馬車上還攜帶了不少金銀珠寶,甚至還有年輕貌美的女子,似是趙家子弟哪一房的姬妾,將周遭水手看得豔羨不已。
早先遭受了蘇州戰事的精神衝擊,這兩日又是舟車勞頓,趙德庸瞧著麵色發白,沒什麼精氣神了。
等到登上船隻,倒是徐徐吐出了一口氣,似是懸在胸口許久的巨石,終於落了下來。
“爹,我們終於上來了,有救了。”
趙德庸最寵愛的幼子在一旁攙扶著他,還激動的顫抖了幾下手臂。
趙德庸歎道:“是使者大人搭救,我們也不能失了禮數,讓人去取那一車財寶來,分給使者大人。”
趙德庸繼續往前走著,拖家帶口的來到渡邊麵前,先行了一禮,“多謝使者大人,略備薄禮不成敬意,還望大人笑納。”
渡邊也擠出了些笑臉,道:“趙相客氣了。”
趙德庸搖頭歎道:“往後就沒有趙相了,隻有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
說著,趙德庸又用手指著身後自家的女子道:“我這有幾位孫女還是待字閨中,若是使者不嫌棄,看上哪一位可以迎入門,做一房姬妾。日後在東瀛國,還望大人能夠提攜一二。”
趙家的女子嬌生慣養,相貌或許沒太出眾,可這儀態是十足的富家千金。
若是在舊時,便是渡邊也攀不上人家一個庶女,而現在卻能讓他隨意挑選,其中內涵不言自明了。
一眼略過,女子都垂下了頭,更有些眼角還有淚痕。想來也是去到一個陌生的國家,前路未卜,也難讓她們心安。
但渡邊並不是個好女色的,而且在他眼中,總感覺這個趙德庸即便站在這裡,也與死人無異,哪敢攀這門姻親。
渡邊連連擺手道:“這就不必了,說來慚愧,鄙人懼內,還未有一房妾室。”
趙德庸聞言笑道:“原來如此,是在下唐突了。懼內並非慚愧之時,看來使者大人是覓得佳人,恩愛百年。”
始終在一旁觀望的佐藤隼人突然站了出來,與趙德庸笑問道:“使者大人懼內,我倒是還沒成家,不知趙相能不能賞臉給我幾門姬妾?”
眾女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任誰也不願意在異國他鄉還要委身一個倭人,與家人分離。
趙德庸看向一旁的渡邊,求問道:“這位是?”
不等渡邊介紹,佐藤隼人應道:“我是這艘艦船的船長,這艘船如你所見,剛猛無比,若是裝填火炮,威力更是無窮,是我國三大戰船之一。”
既然是個武將,而且是這麼重要的位置,按照大昌的規製來看,此人少說也應當是個勳貴門第了。
竟然如此好搞定,趙德庸立即道:“那也好。”
隨後又與身邊家人吩咐道:“之前太過怠慢,再取些金銀來一並送與這位為我們護航的船長。”
佐藤隼人的心裡卻隻有趙家的女子了,眼神來來回回刮著,真是看一個喜歡一個。
大昌的女子比東瀛的貌美太多,身姿體態都遠勝於東瀛的女子,而且這趙家的女子更是其中優等,佐藤隼人當然很是動心。
一時之間他無法做出選擇,又厚著臉皮問道:“能不能多選一個,她們初到異國,也算有個伴。”
趙德庸臉色一滯,二女共侍一夫在大昌可不算什麼好事,周遭趙家的男丁更是憤憤然,以為是欺人太甚。
舊時趙家在江浙呼風喚雨的時候,他們哪受過這種氣,都是他們欺辱彆人。
可眼下他們隻有這一條生路,便也隻能隱忍不發。
趙德庸按壓住身後的子弟,應了下來道:“船長想得周全,這樣是最好不過了。”
佐藤隼人滿臉堆笑,與身邊渡邊問道:“既然人來全了,使者大人,我們就開船吧?”
渡邊頷首道:“也好,時辰不早了。”
船隻拔錨起航,趙家子弟被安排進了船艙,此刻都圍繞在趙德庸身邊,麵上皆是劫後餘生的喜悅。
隻有女眷眼中含淚,還不知是哪兩個倒黴鬼要為家族犧牲。
“祖父,我不想嫁人。”
一個少女伏在趙德庸的腿邊痛哭起來,趙德庸撫摸著她的頭,安慰道:“早晚是要嫁人的,我們初到倭國,根基未穩,若是你能嫁這樣的好人家也算不錯了。這船長大抵是個勳貴之後,不然不會統領這麼重要的船隻。”
少女淚眼婆娑,又抬起頭道:“是我們做錯了什麼事,才要逃出大昌?祖父教育我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們能不能去安京侯麵前認錯,讓他原諒我們,這樣我們就還能繼續在杭州府生活。”
不提還好,一提起安京侯的名號,便讓趙家人恨得牙根直癢,連趙德庸眼中都銳利了幾分。
“慧兒,彆這麼任性,府上養你十五年,總該為府上做些什麼了……”
其父的話還沒說完,卻聽得外麵響起了倉促的腳步聲,讓趙家人皆是臉色一凜。
趙德庸頓時一股寒意湧上心頭,與左右後輩道:“扶我出去看看。”
再次來到甲板上,入眼便見得倭人在列隊,而這些人一眼便能分辨出是有操練過的士兵,非是普通的水手,而一旁的木箱中放了許多武器,似是在整軍備戰。
“使者大人,船長,這是怎麼回事?”
趙德庸走來兩人之間,一臉擔憂的問著。
渡邊的臉色十分難看,與趙德庸道:“有一個十分糟糕的消息,安京侯不知從哪裡得知了趙相在此處乘船,竟率軍隊在海麵上追趕。他們的船隻更大更快,再有不過一炷香的時候,我們便進入他們火炮能直射的範圍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