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懨懨的林如海,麵上似乎恢複了生機,嘴角掛笑的道:“接下來的事,由我處置便是,待晚幾刻,你再來尋我。”
說著,林如海便掙開嶽淩攙扶的手臂,意味難明的往薛寶釵的方向瞥了一眼,麵上似是幸災樂禍的模樣。
嶽淩隻看他的臉色,便能猜得一清二楚。
林如海肯定是心裡在想,“這色胚,糊弄了這麼多姑娘,這下還惹哭了一個,看你怎麼收場,作孽!”
嶽淩歎息著搖頭道:“也好,兄長先去吧。如有意外,可傳令趙顥,柳湘蓮調動滄州軍封鎖揚州城。”
“嗯,好。”
待林如海上了轎子之後,嶽淩回過身來到了背陰處,同薛寶釵並肩走在了環廊之中。
夜幕深沉,毗鄰瘦西湖的瓊華閣,眺望遠處一片波光粼粼。
晚風吹拂,絲絲涼涼的刮過麵頰,不由得讓人心為之一靜。
腳下的木橋隨著步子踏過吱吱作響,薛寶釵垂頭看著腳麵,不知不覺間幾滴晶瑩劃過臉龐,墜了下來。
即便薛寶釵是個本性要強的姑娘,母親再如何搗亂,兄長再如何不成器,她都不曾哭鬨了,隻是這一日她受了莫大的委屈,她忍不住。
兩人來到一處涼亭,嶽淩停下腳步,歎道:“我的確有事瞞著你,隻不過……”
話還沒說完,薛寶釵的眼淚已經如同斷線了的珠子一般,碎在了地上。
回首一看,薛寶釵正哭的梨花帶雨,連臉上的妝容都有些花了,不禁讓嶽淩心中多了幾分愧疚。
這還是他頭一回弄哭了女孩子,甚至將兩世都算上也還是第一次,令嶽淩一時間有些無措。
抬起手來,猶豫再三,嶽淩還是雙手扶住了薛寶釵的肩頭,輕輕搖晃了下。
“先聽我說,其中真是有緣由的,非是我和林大人有意算計你。”
薛寶釵螓首微抬,抿著嘴唇,抽泣道:“好,侯爺您講。”
見她這般委屈的模樣,讓嶽淩於心不忍,抬起手臂為其輕拭去眼角淚珠,歎息口氣道:“不得不說,你方才在台上的表現十分出色,甚至比我和林大人預料的都好。”
“在最後退場時,你有心設計,抖出那封信箋,真是恰到好處的一擊。當時,便是我都為之驚歎。”
“我當然知道你的信箋是偽造的,但崔知府必然不知真假,且在之前你還說過了漕運的事,他不知你的跟腳,隻能信其真不能信其假。”
“這一幕,是獨屬於你的,堪稱完美。”
薛寶釵雙目緊盯著嶽淩的眼睛,見他言辭懇切,並非哄騙自己,心底也略微安心,自己揉了揉眼眶,輕輕“嗯”了一聲。
嶽淩又解釋道:“你並非是受我擺布的棋子,不必對此不安。我們真正的目的,一直是揪出幕後的人選,而並非是總商之位。”
“若是鮑家無罪,他的總商之位是不能動搖的,頂多分出些權利與彆人。”
“而製造這冤案的人,才是我們布局的理由。所以,我和林大人都沒有告知你最後的安排。”
“怕的是你得知真相之後,在台上會束手束腳,而在結束時,沒有應有的反應,從而露出破綻給對方。”
“他們一直是很警惕的人,崔影也是官場的老人,非是滄州的那些酒囊飯袋。”
“此刻,林大人應當已經帶鹽兵去圍了知府衙門,此案塵埃落定,你功不可沒,沒人會磨滅你的功績。”
“我更不會……”
當嶽淩說完最後一句話時,薛寶釵才止住的哭聲,又延續上了。
迎麵倒進嶽淩的懷裡,淚水奪眶而出,洇濕了嶽淩的肩頭,似是要將方才心底的委屈全哭出來。
嶽淩暗暗歎息著,抬手輕輕撫順著薛寶釵的後背,道:“讓你受委屈了,是我的不好。你心中所念,其實我也看得清楚,我不會虧待對我好的人……”
靠在嶽淩肩頭,薛寶釵抽噎著道:“侯爺,您不知當我聽聞了最後的選票是裴記坊時,是怎樣的心境。”
“我隻覺天地倒懸,麵前一片漆黑。我太不安了,我和侯爺一直以來都隻是利益交換,我清楚,可我不想這樣,因為利益交換能成立的前提,是我有能相匹配的價值。”
“這樣太累了,我跟不上侯爺的腳步,我用儘渾身解數,讓薛家穩定的提供價值,可也不想有一天,薛家對侯爺來說無足輕重了,我便再沒有跟在侯爺身邊的理由。”
“到那時,我甚至不如路邊的石子,不需要侯爺用腳踢,便得自己滾開。”
“我不想這樣。”
“侯爺。”
嶽淩由著薛寶釵情感釋放,將她輕輕攬在懷裡,頷首應道:“我在。”
薛寶釵盈盈抬頭,閃著淚花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妾身中意你,你知不知?”
“我知。”
晚風吹動夜沉昏,二人相依不語。
……
知府衙門,
在崔影的外書房,此刻他已經換下了官袍,在銅盆中淨了遍手,濕毛巾擦遍額頭,徐徐緩出口氣。
屏風相隔的外麵,方才在台上的儒生,正筆直的坐在靠椅上,雙手握拳放在膝上,麵色略有些不安。
“喚你來,便是要叮囑兩句。彆以為這總商之位到手,之後你們就能逍遙自在了,不顧及是非,迫不及待的將狐狸尾巴露出來,給彆人抓。”
“一個小小茶商,能將你們的事掌握的這麼清楚,你們沒想到吧?”
儒生怯生生的應道:“是沒想到,多虧有大人在場。”
崔影歎了口氣,負手繞了出來,“本官也沒想到,這茶商怎會有這般的能耐。”
沉吟片刻,崔影停止了在書房中踱來踱去,而是坐在了案牘之後,再開口問道:“之前,你們送往府衙來的信箋,可曾有遺失過?”
儒生連連搖頭,“大人說笑了,這般大事,怎敢有遺失。”
崔影目光一凝,道:“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遺失過,還是有未曾發出的信箋,後來卻找不見了。”
看出崔影的麵色一變,儒生不由得謹慎了幾分,真就仔仔細細的回想起來。
半晌,儒生才小聲道:“據我所知,沒有此類事情發生,不過我也不能保準一定沒有,大人給我些時間,讓我傳信回去問問。”
崔影臉色十分難看,拂袖起身,嗔怒道:“方才剛說過了如此重要的事,這會兒又記不得了,你以為這是玩笑嗎?”
儒生當即起身,垂首連聲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該死?”
這個字眼似是犯了崔影的忌諱,他猛地回過頭,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出了差錯不但你死,我死,所有人都得死!”
儒生身子打顫,如芒在背,不敢應聲。
崔影發過火後,氣息漸漸平穩,重新歸於案後,細細回味起方才會上的細節。
“這茶坊能準確報出金湖鎮船隻的吃水水位,必然和漕運衙門關係匪淺。茶葉也確是多走漕運,也正是合理。”
“隻是對這淩記茶坊的跟腳太不清楚了,一時間,我倒也無處下手。”
“後來,是那假鹽業被發現之事,當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由安京侯出麵平息的。”
“那鹽引是我在鹽院照磨所隨意抽出的一張,怎就漏了這個上任的細節,難道……”
忽得,崔影似是想通了什麼,脊背瞬間發寒,額頭冒出層層細汗。
崔知府止住了嘴,隻在案後愣愣出神,也將儒生嚇了一跳。
餘光瞧過去,肉眼可見的崔知府臉色漸漸轉白,驚得瞳孔都張大了。
“知府,出什麼事了?”
話音未落,外麵便出了一陣喧嘩聲。
一小吏急著拍門道:“大人,大人不好了,林大人帶鹽兵圍住了府衙,正要大人出門一見呢!”
“什麼?”
儒生麵露驚恐,更見著崔影身子慢慢從椅背上滑了下來,摔在了地上也似乎不知疼痛,眼睛一眨不眨,愣在了原地。
“大人,大人,外麵出事了,大人?!”
如此突發情況,根本不是儒生能應對的局麵,他焦急的上前要攙扶著崔影起身,卻是用儘了力氣,也沒能將其從地上拉起來。
意識到不妙的崔影,此刻難以平息心中翻湧的情緒,眼前之物似是都出現了重影,腦中一片天旋地轉。
儒生在麵前連連揮手,叫嚷著,可崔影似是還聽不清他說什麼,直到嘴裡被塞了幾口水,才略顯清醒了些。
儒生急得就快落下淚來,道:“大人,大人您快想想辦法呀。這時候,您要是露出了馬腳,我們豈不是都要死於非命了?”
崔影粗喘了幾口氣,道:“對,是這個道理,先扶我回去穿官袍。”
不多時,門外傳來一陣高呼,“林大人,您不能進去,崔大人還沒出來呢!林大人,您等一等,這不合規矩。”
“誒呦,林大人您怎麼能動手呢!”
“林大人,您好歹是個探花郎,怎得還打人耳光?”
外麵傳來了林如海中氣十足的回應,哪有了病懨懨的樣子,“快滾,再攔在這,與你一並拿了!”
吱呀一聲,林如海用力推開門,便見到了方才台上的儒生攙扶著披掛官袍的崔影,有聲有笑的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呦,林大人這麼晚了,怎還造訪府衙來了?未能遠迎,有所怠慢,還望林大人不要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