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正堂,三春姑娘彼此之間都沒有太多言語,隻垂著頭肩並著肩走在廊道中。
史湘雲剛剛的話,如今正在她們心底卷起波濤。
儘管,那隻不過她醉酒後說的瘋言瘋語,可終究是句句在理,怎能讓三春不多想。
更何況,她們本就不是愚笨的人,反而精明的很。
明知道這遭堂前消息傳回賈家,將麵臨的是無儘的苦難,卻也得不因女兒身的束縛,而自暴自棄,認下這命途來。
這本就是命運的不公。
姊妹臉上皆苦,探春左右瞧瞧,想要說些寬慰的話,來調節氣氛。
最終輕咬了幾下嘴唇,還是一個字都沒吐出來,她的心情也是糟糕透了。
對於她們來說,近幾日聽了太多道理。
無論是薛寶釵的,“家族興衰不可有累贅。”
還是嶽淩所說,“人生需多做嘗試,勿要怕錯,有勇氣做事,總比留下遺憾要好。”
都深深印在她們的心坎裡。
可她們又能如何呢?
哪怕是薛寶釵,也是在嶽淩的幫助下,才走出泥潭的;她們的所謂嘗試,也在嶽淩搭好了台子,供她們選擇,她們才有機會去做,而眼下呢?
探春心頭悶悶,總以為這世道太不公了,慨歎出聲道:“倘若我是男兒身,就算不能功成名就,也能效仿芸哥兒來,名正言順的投奔侯爺。不比寶姐姐,總能做出我的一番事業來,到時候怎有家族的拘束?”
“一個兩個都瞧出我們好欺,如何讓人心底好受?”
就這麼說著,探春的眼圈又不禁微微泛紅,鼻子也酸了下。
忽而,身後探出一隻纖纖素手來,呈著一方手帕遞了上去。
“三妹妹,擦擦吧?”
“好,謝謝。”
探春自然而然的接了過來,揩拭掉了眼角淚珠,抽噎了鼻子,才又隨手將手帕還了回去。
等到回頭時,才猛然發覺站在她身後的,竟是林黛玉。
“林姐姐,你怎的追出來了?”
探春忽得慌了神,忙將自己擦過鼻涕的手帕,又收了起來,“這個,這個我洗淨了再給姐姐還回去。”
林黛玉笑著頷首,“你們身上出了這麼大的變故,我若不出來看看,如何放心得下呀?”
“再怎麼說,你們如今都還住在我府上呢,當不該眼看著你們受委屈而無動於衷。”
“夜裡起風,就不在外麵說話了,來吧,跟我走。”
三春麵麵相覷,不知怎得,眸中都閃出了些許希冀。
……
“林姐姐,你是不是聽見我剛剛說的話了?”
一進門,探春與林黛玉對坐在茶案兩邊,便不忍出聲詢問。
林黛玉微微頷首,毫不隱瞞的說道:“來的巧了,恰好聽到。”
探春不覺又紅了臉,害羞的垂下了頭。
林黛玉笑著寬慰道:“不過依三妹妹的精明,若效仿芸哥兒做個管家就太屈才了,你肯定比他更通曉人情世故。”
不知為何,林黛玉似乎有些不待見賈芸,但此刻並不是追究此事的時候,探春嚅囁著岔開話題道:“林姐姐,你就休要再拿妹妹打趣了。”
“好好好。”
輕輕歎出口氣,再看了遍姊妹們臉上的苦色,林黛玉也是當真同情她們。
自己入京時,雖說有種種未知,心中也曾忐忑不安,卻也比不上她們明知賈家是泥沼,還不得不深陷其中,來的絕望。
“今日我喚姊妹們來,不單單是我的想法,本也是嶽大哥的意思。”
一句話,便讓三春都齊刷刷的又抬起頭來,直直看向林黛玉等著下文。
林黛玉又道:“話不能說得太明了。榮國府大姐姐回來省親,並不是一場盛會,反而是賈家的一樁禍事。”
“姊妹們再想一想一直以來,榮國府上的所作所為,以及近日裡橫生枝節,便該想到我說的是什麼事了。”
探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登時站起身,愕然道:“林姐姐的意思是,大姐姐有難了?”
林黛玉並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默默點了點頭。
元春的災難,便是賈家的災難,或許說是因為賈家,才惹得元春遇禍,更為貼切一些。
探春身子搖晃不定,最後似渾身脫力的栽回了原處。
臉上淒慘笑著,探春苦澀道:“大姐姐也不過是賈家的籌碼,隻不過比我們更高貴些罷了。我早該想過,籌碼足夠又有什麼用,牌局上的人才是關鍵。”
畢竟是自幼成長的地方,探春對於賈府還是抱有幻想的,誰又願意自己的家族落魄不堪呢。
一時間探春是無法接受林黛玉所言之事,迎春、惜春也是一般。
可林黛玉開頭便說了,這不是她的消息,而是嶽淩帶來的消息,那就肯定不會有假了。
場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落針可聞。
千瘡百孔的賈家,早該有禍事臨頭了,可覆巢之下,她們又能做什麼呢?
喉嚨哽咽良久,最終還是年紀較大的迎春弱弱開口,問道:“林妹妹,依你的意思我們該怎麼辦?”
林黛玉緩緩歎出口氣來,誠懇道:“姊妹一場,我當是見不得你們受苦受難的。但朝政上的事,本就不是我們該議論,更不該先透露給你們知曉,還望你們能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