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老爺好大的威風!璉二哥在醉仙樓一擲十萬兩買笑時,您這家法鞭笞何在?他無銀消遣鬨上府邸辱沒門楣時,您這雷霆手段何在?如今倒要責備三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沒去國公爺麵前說那等沒臉皮的話。原來賈家的族運,竟隻係在女兒們的清白名聲上?!”
堂門對開,外間的輝光撒了進來,似是為蓮步翩翩入堂來的林黛玉,再多披了一件虹色的霓裳。
雙手端在身前,清塵脫俗,不施粉黛的臉頰上,卻有股雍容華貴之氣,好似是蒞臨於此的皇家貴胄一般。
聲音凜冽且洪亮的響徹大堂,賈赦賈政聽了,不禁汗毛倒豎,被唬得不輕。
賈赦賈政儘皆愣在原地,猛地回過神立即起身,主動從堂前走了下來,躬身迎著林黛玉往上落座。
林黛玉卻完全無視二人的求全討好,即便她身為晚輩,在氣度上也完全壓了二人一頭,冷眼繼續發難道:“二位長輩代老太太管家,卻就將家管成了這副模樣!嫡長子狎妓敗家二位視若無睹,姑娘們不肯同流合汙反倒要動用家法,甚至不惜作踐她們的清白!這般作為,倒如那醉仙樓的老鴇一般算計,沒有銀子,便出身子?!”
將賈赦向定國公府塞姑娘的行徑,比作老鴇可謂是十分貼切了,即便臉皮再厚的賈赦,此刻都不禁老臉一紅。
被人府上的夫人鬨到麵前,點個明白,他還有什麼話可說?
冷哼一聲,林黛玉還沒說完,“既又說要送姊妹們去王府伺候人,不如今日就把話挑明了,是送去忠順親王府當奴婢,還是塞到北靜王府做妾室?橫豎明日大姐姐回府省親,我倒要當著娘娘的鳳駕,問問這‘詩禮簪纓’之族,是怎麼把賈府的良家當瘦馬發賣!”
當己方占據道理,卻無法解決事端時,將事情鬨大,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三春不敢來挑這個頭,林黛玉卻無所顧忌,一聲聲責罵似是事先預演好的一般,如水銀瀉地,頃刻撒落。
唬得整日在府邸裡作威作福的賈赦,額前冷汗直流。
“姑娘,你都聽見了?”
“怎麼,我不該聽見?”
“不是不是……”
賈赦忍不住垂下他方才驕傲的頭顱,為林黛玉道惱,“林姑娘誤會了,她們都是我們賈家的姑娘,怎會如此為難作踐?隻是過問一些事,如今算作是弄清楚了,也就再沒彆的事了。”
林黛玉心底升起譏笑,腹誹道:“我看,該是姊妹們將你的真麵目弄清楚了才對!”
本來林黛玉都不相信,他們會過分到這種程度,竟然就在前堂打罵起,還是薛寶釵更加洞察人心,預料得分毫不差,不由得心底為姊妹們暗暗惋惜,更決心帶她們脫離苦海。
當三春回眸看到不是持著柳條入門的仆人,而是林黛玉以後,皆不覺鬆了口氣。
可賈赦前後如此迥異的態度,更加令她們心頭不平,委屈的紅了眼眶,更沒臉去看昨晚剛對她們說教過的林黛玉。
如此凝重的氣氛下,還是賈政做出老好人的模樣,走到三春身前,溫聲安慰道:“近來府邸裡正有大事,你們也都清楚。臨了又有璉哥兒這橫生枝節,兄長他忙得焦頭爛額,是關心則亂了,你們不必記掛於心。”
“再如何,你們都是我賈家的姑娘,不會對你們動刑施壓,更不會如林姑娘說的那般做出沒臉麵的事來,剛剛說的都是氣話,你們自幼便知書達理,該知道長輩的不易吧?”
林黛玉的氣勢實在太強,超出了賈政的想象,局麵更是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
賈政不禁低聲與三春耳語幾句,“說幾句勸勸林姑娘吧,本來賞花是件喜事,鬨成這樣又如何收場?定國公責問起來,府裡可擔待不起。”
抬手虛扶,讓著三春姑娘們一同起身,往一旁坐。
探春咬了咬嘴唇,心底頗不好受。
素日裡,她們雖然沒少經曆過不公,可被林黛玉敲打過之後,她們是當真仔細揣測起她們在賈府的角色了。
賈赦的話太過傷人,尤其是那句,“既國公爺看不上你們,明日便送你們去王府!橫豎都是伺候人,還能為家裡掙條路!”
她們有當籌碼的覺悟,可就這麼近乎侮辱的擺在台麵上來說,當是讓她們心裡過不了這個坎,怎不會記恨於心?
三女臉色並沒緩和多少,也不應賈政的懇求,而是相互攙扶著,來到了林黛玉一側,站在了跟隨林黛玉入堂的薛寶釵,秦可卿身後,隻看林黛玉如何結束這一切。
薛寶釵和秦可卿也一左一右打量起三人來,捏一捏臂膀臉頰,查看是不是真有被責罰。
見三人都還完好,她們來得恰逢其時,薛寶釵舒了口氣,沒將事情玩脫,坦然的向林黛玉點了點頭。
“還以為今日林姑娘並不會賞光,先坐吧,我這便喚人進來看茶。”賈赦的手心滿是汗,他當真怕這省親上出了幺蛾子。
若是當麵被林黛玉告了一狀,攪合了省親大事,他便成了賈家的罪人。
即使事情平息了,他也要被追責。
如今他才掌控了榮國府,若是在省親時被揭露惡行,便更沒機會鬥得過有元春撐腰的賈母了,賈赦心底不由得敲起鼓來。
還在盤算著如何與林黛玉套近乎,懇求她不要將事情鬨大。
林黛玉卻見姊妹們都無礙,便絲毫不留情麵,先聲奪人問賈赦道:“舅父,不知你有沒有聽過一諺語。”
“什麼諺語?”即便挨了罵的賈赦還不得不笑臉相迎。
“子不教,父之過。”林黛玉美眸似是吐火一樣,冷言冷語,還在為姊妹們找回場子,也似是在向她們教學如何反駁,“璉哥兒那日禍事,我也正在當場,能容他做出那等荒唐事,難道不是你的過錯?再怎麼說也輪不到她們來承擔!”
“她們敬重你是長輩,不好與你辯解,你倒好反而變本加厲!”
賈赦方才取出手帕,想要擦一擦額前汗珠,卻又被林黛玉嗬斥一聲,心虛的縮了縮手,手帕落在了地上。
如此失態也不敢去撿回,便隻好扯起袖角,揩拭一遍,連連點頭,道:“是,林姑娘教訓的事,未能約束後輩是我的不對。明日在娘娘麵前,我當會認下這個罪過,還望姑娘能寬恕則個。”
林黛玉蹙眉,道:“我寬恕?你得罪的又不是我!”
林黛玉極好的拿捏住了分寸,便是賈赦,也不由得被她牽著鼻子走。
作揖行了一禮,賈赦向三春道惱,“是伯父有錯在先,還望你們能寬宥則個。”
三春卻避開了頭,這等欺軟怕硬的人,若給了些許好臉色,便又一如往常了。
眼看已達成了目的,林黛玉當不會在這外幃久留了。
“行了,此處不是我們該坐的地方,看茶就不必了,我們先往園中去了。”
雖然賈赦還沒說出太多求情的話,可此時此刻賈赦更想趕快將這瘟神一般的林黛玉送走。
林黛玉給的壓力,好似讓他看到了嶽淩親至一樣。
“是,林姑娘說的沒錯,先往園中去吧,裡麵早籌備好為林姑娘接風了。”
一行人攜著三春姑娘們再出了門,方才還看熱鬨的賈家下人,一個個如同鵪鶉一樣縮著脖子,垂著頭,避退到一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