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探春的反抗來說,薛寶釵更不是好惹的人物了,一開口便直戳要害道:“老太太是要查驗三妹妹的清白?”
賈母緊了緊眉頭,“是又如何?”
薛寶釵冷笑道:“賈府也配查彆人清白?”
不鹹不淡的一句,似是比妙玉剛剛的指責還更有理,當即便讓賈母腦中暈眩,沒穩住身形,倒回了太師椅。
並非惡語最傷人,薛寶釵映射的一句,可以有萬種理解,關鍵隻看被點到的人如何理解了。
賈母當然是心虛的,她沒少做了令自己心虛的事。
眼下,更是額前生出冷汗來。
“不可能,這不可能,難不成陛下還會再翻舊賬不成?朝堂上不早就說了,不會再追責,難道嶽淩在提審大房的時候,他真的都交代了不成?他不會這麼蠢的!”
賴嬤嬤慌忙來了賈母身邊,低聲道:“老祖宗,你可千萬彆被這姑娘的表象騙了。她一個姑娘家,能知道什麼大事?”
雖然賴嬤嬤不知道為何賈母的氣勢一下薄弱了許多,更是遮掩不住的惶恐,但眼下她作為奴仆還是在身邊好心提醒著。
“薛家的這丫頭,能斷人心,在京城裡最是有名。又跟在定國公身邊走南闖北,那心計可深著呢,老祖宗可千萬彆被她詐了。”
賈母抬頭看向賴嬤嬤,認真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在理。”
再看向薛寶釵,賈母也穩住了呼吸,回道:“府裡的事,就不必你們這些外人操心了。明日貴妃娘娘回府省親,更容不得你們胡言亂語!”
“老太太此意,是要趕我們走?”
賈母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薛寶釵冷哼了聲道:“本也不是我們願意來,若非大太太,二太太真情相邀,林妹妹才不會賞這個臉麵,我們走!”
小姑娘們左右攙扶著三春,才要出門去,王夫人才姍姍來遲,擋住了眾人的去路。
“姑娘們,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王夫人臉上十分為難,明明一切她早就都安排好了,不知這會兒又是出了什麼幺蛾子。
薛寶釵往堂裡瞥了眼,道:“姨母來的剛好,之前姨母和林妹妹商議好了,要這些小姑娘作樂唱戲,要妙玉師傅來作法事,眼下是不是都作廢了?老太太正趕我們走呢,不耽擱了皇後娘娘省親,姨母還是儘快另請高明吧!”
眼看著都快入夜了,王夫人還能去哪尋合適的人選了。
臉上訕訕一笑,王夫人隻好先寬慰了眾女,再尋到堂前賈母身邊。
“老祖宗,明日便是賈府的大日子了,這會兒不能再動怒氣了。她們都是留下來明日操辦家宴的,如今也沒更好的人選了。老祖宗不念著彆的事,總也不能打攪了大姑娘省親吧?”
如今賈母在府中的處境很不好,雖然說內幃明麵上都還是尊著她來行事,但其實她手上已經沒再攥著多少銀兩了,甚至體己都被誆騙出了一部分。
由此,府中漸漸也以王夫人馬首是瞻。
而外幃更是不必說,兩個兒子似是與她決裂一般,少有來往。
若是沒有元春回府來給她撐腰,她是真的很難再回到榮慶堂上呼風喚雨了。
“不能擾了大事。”
利弊,這會兒賈母還是分得清的,忍下這一口氣,又道:“讓她們出去吧,彆來擾我的清淨!”
王夫人訕訕笑著,再來到薛寶釵麵前,“寶丫頭,賣姨母個麵子,今晚就先留下來吧。”
薛寶釵當然要留下來了,她們可還有事沒做的。
再看三春在姑娘們的懷抱中,身子都氣成了微微發顫的模樣,更是清楚如今正是火候,該幫助三春與賈家決裂了。
“好,留下來也並無不可,不過,老太太晚輩可還得提醒你一句。”
饒過了王夫人,薛寶釵再看向賈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太太你好自為之!”
說罷,薛寶釵便帶著眾女離場,而王夫人也再替眾人與賈母道了遍惱才告退。
堂前,便隻留下賈母的心腹丫鬟與賴嬤嬤。
“老祖宗,這丫頭定是存心給您添堵的。明明大姑娘即將歸府,身為貴妃,誰能不賣她的麵子?而且,大姑娘還是老祖宗一手養大的,與老祖宗感情最是緊密。”
“這些丫頭也就是再蹦躂這一天,明日見過我賈家的陣仗,當不敢這般口出狂言了。”
賈母沉默不語,總以為薛寶釵的話是有深意的。
賴嬤嬤還在口若懸河,“老祖宗,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賈母微微回過神來,皺眉道:“說罷,這會兒人都走乾淨了,還有什麼當不當講的?”
賴嬤嬤頷首道:“如今老祖宗在府裡沒了舊日的威嚴,全是有這嶽淩三番五次折損老祖宗的顏麵。若非有他,林家丫頭,薛家丫頭還有大房二房的兩位老爺,就絕不敢對老祖宗不敬。”
“老祖宗可是一等誥命,地位尊崇著呢。如今稍顯失勢,老祖宗必須得想辦法找補回來。”
“找補回來?”
“沒錯,待明日貴妃娘娘回府省親,老祖宗可就在這佛庵不出去,隻等貴妃來請老祖宗。一來,是給娘娘看一看大老爺二老爺是如何苛待老祖宗的,二來,也是用娘娘的威風漲一漲老祖宗的顏麵。”
賈母正是與賴嬤嬤想到了一處,在她進來佛庵之後,便決心不輕易出去。
反正她的處境不好,是旁人背負了不孝之名,有更大的壓力。
“是該如此。”
再看向一身狼狽的賴嬤嬤,賈母輕歎口氣,語重心長道:“你也快是耄耋之年了,到頭來還跟我受了這一日委屈,先回去歇息吧。”
賴嬤嬤備受感動,“為老祖宗做事,怎有委屈二字?老祖宗好生歇著,老奴告辭。”
目送賴嬤嬤遠去,賈母倏忽看向身旁鴛鴦道:“你去房裡看一看,我讓你收進木櫃的那一方小匣還在不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