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儘的黑暗中出現了一道光芒,並逐漸透亮起來,雖然依舊昏聵,但比起之前要好了許多。我絲毫感受不到烈火燒化皮肉,淌出油脂的煎熬,卻無端地喘不上氣來。再一張嘴,便咕嚕嚕噴出許多水泡,嗆得鼻腔後側痛不可耐。我怎麼會在水下?難道又被拖入了冰窟?
聞見疾呼,一雙大手伸入水中,托住後腦將我猛地拽上水麵,我這才發現,自己正在一間暖色調的浴室內泡澡,適才顯然是打了個盹,不知不覺滑入了缸底。
如果它也是魔魘的話,可能是最接近現實的一個夢。環顧四周,這是個溫馨的家,隔壁屋內還在播著輕音樂。正對著我的有扇大窗,能夠瞧見鉛青色的天空以及陰沉的黑雲。幾隻渡鴉一掠而過,與這間霧氣嫋繞的盥洗室相比,顯得既潮濕又寒冷。
“怎麼說著說著你就睡過去了呢?”在霧氣嫋繞中,一個頭發濕漉的女人正站在麵前,不時拿手拍我後背,說:“都咳出來,鼻子便不會那麼痛了,你怎麼會那麼累?”
毫無疑問的,她也是Dxe,衝著這副架勢,我與她理應又成了對夫妻,並待在自己的愛巢內。她見我沒事,便趴在洗臉台前吹起頭發來,並時不時從鏡子裡打量滿麵困惑的我。
“怎麼了?你為何用這種眼神看我?”她下意識側轉身,開始前後左右打量起自己來。
我搖了搖頭,便準備坐起身,忽然感覺不到胳臂的存在,再往底下去看,不由驚叫起來。隻見自己雙手被人用銬子銬在背後,已讓身軀壓得發麻失去了知覺。難道說,我與迪姐既不是情侶也不是夫婦?而是被她囚禁在這間屋裡?那麼現在的她,身份又是什麼人?
“你為什麼要銬住我?還有我的衣服呢?”我使勁掙了幾把,不過是在白費氣力。見她轉過身,正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掃視著我,便大聲喝道:“快解開我!我不想再陪你玩了!”
“那是你自己銬上的,我怎知你將鑰匙藏哪去了?你彆大喊大叫,孩子剛剛入夢,吵醒後就很難哄他睡下了!”Dxe聳了聳肩,露出嫵媚的笑容,問:“覺得今天我有哪裡不同?”
“不同?我感覺你比之前高了一些吧。”眼前的迪姐高挑迷人,倘若她真是妻子,那我會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無疑。這種柔美的體姿,凹凸有致的曲線,宛若一具傳世之作的雕塑。可現在被反銬著雙手,我連起身都困難,又要怎麼穿衣?想著,我便讓她去翻工具。
“不,這種事我再也不會乾了!”她指著自己泛紅脖頸要我去看,懊惱道:“過去你也曾這麼說,結果卻發了瘋般毆打我,我哪怕現在背脊還在痛,連下廚做飯都直不起腰。”
總之,她又成了某個遊戲裡的PC,不論我軟硬兼施,死也不願打開這對銬子。我隻得朝門背努努嘴,示意她為我披上浴袍,就這樣回到了臥室之中。路過某間小屋前,我探了一眼,見到裡頭擺著張搖籃,有個麵色粉嫩的嬰兒正甜蜜地酣睡。這是一個三口之家。
臥室一側是我脫下的衣褲,帽子上的嵯峨翼沾著水露,又紅了幾株,黑色鳥羽開始變得稀疏。迪姐似乎是個賢妻良母,見我一躺進被窩,便忙不迭地取來煙缸,為我點起支煙。
讓人伺候的感覺真棒,好像我這輩子,也就六歲前有過這種記憶,再之後便全是痛苦往事。她正襟危坐,時刻打量著我的神色,顯得尤為害怕。這種眼神很自然,倘若它是騙局,我的雙手已被銬住,她想發難隨時可以辦到,犯不著戰戰兢兢,難不成我是家暴的那種男人?
事情不會像眼前所見那麼單純,既然它是個魔魘,肯定會有許多意外橫生。因此我首先想知道的,就是現在是什麼時辰,以及我倆待在這裡到底在乾嘛。缺了那本便簽,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隻有一個模糊概念,她在之前有過許多身份,而且每次都令我倆陷入危難之中。
“下午三點吧,你現在就打算睡下了?”她在另一側躺下,建議道:“咱們聊聊天吧。”
“誒?既然是白天,咱倆不該去上班嗎?難道今天是休息日?”我環顧屋內擺設,物品樣樣俱全,而且大部分燈全開著。感覺雖不寬裕,小日子應該也算過得美滿。然而吃喝用度,以及各種電費燃氣,這筆開支不可能輕描淡寫,她看著也不像是吃遺產的那種人。很快,我注意到一個不同尋常之處,那就是屋子的正門,被無數鐵鏈封著,並掛了五把鎖頭,這顯然就是個牢獄。我暗暗吃驚,便又問:“這一大家子的開銷,還得養小孩,難道像這樣躺著嗎?”
“工作?多麼古典的名詞呢,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難道你大腦缺氧或是被水嗆傻了?”迪姐掩著嘴陰陰怪笑,問:“打從剛才起你就一直逗我開心,還在想讓我解開銬子嗎?這是不可能的。你我什麼都不缺,我也不會放你一個女人在外打拚,掙錢養家是男人的天職。”
什麼?這話我怎麼越聽越奇怪?不去上班倒還能理解,怎麼連性彆也顛倒了過來?無數疑問自心頭騰升,我再度用力掙了掙,可手銬牢不可開。既然這樣問話不會有結果,不論你怎樣向她解釋,這個奇怪的Dxe隻會像個機器人般應付,所以隻能從她談話中去找線索。
“我昨天終於看清對麵屋裡住著的那個人了,他好像是前一家住戶的兒子。”
“嗯,嗯,你扯,你儘量扯,我還是思考要如何打開這對該死的手銬。”我漫不經心地應著,將身坐直,手指在被褥間遊移,企圖能摸到發卡或耳鑷之類的細小之物。
“既然那是個凶案現場,整家人全被滅門了,他又怎可能還活著?”迪姐絲毫沒注意到我的舉動,依舊興致勃勃談著古怪的話題,道:“所以我趁他下樓,偷偷撬開門進去,想看一看究竟是怎麼回事,Dxe,你猜怎麼了?那座屋子還是原樣,到處是血跡,牆皮剝落,地磚殘破,大屋正牆空調位置下,出現了無法窺視的洞,所以我認為,他是打那頭爬過來的!”
“Stop!Wat&bp;a&bp;mute,&bp;What&bp;dd&bp;U&bp;call?”(停,等一下,你管我叫什麼?)雖然她說的話已經夠讓人無語了,但她管我叫迪克西,更叫我驚愕,難道此刻我的身份竟然是她?
“對不起,我忘了你討厭我這麼叫,Dee-Dee(迪迪)。”她不以為然,繼續侃侃而談,道:“所以,我打算今晚再做一次,進去看看這家夥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會幫我,是嗎?”
很快我歸攏出一個真理,看似溫馨無比,充滿喜慶的夢境,往往與現實越接近,背後掩藏的真相也越變態越恐怖。它不是你所見到的,那些全是假象,並伴隨著無法預測的殺機。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究竟是誰?快放我出去,我放棄了,你的破事我再也不想理,我隻想回家!”想到此,我急出一頭冷汗,便掙紮著起來,打算下床穿鞋。
“是你說不想再出意外,我也是為了這個家,所以才要檢索周遭,確保大家的安全。你這又是怎麼了?”見我一味在抗拒,她終於有些生氣了,便一把扯住我長發倒拖,叫道:“你先安靜下來,門外太危險了,隻要出去你挺不過半分鐘。迪迪,你為何那麼不懂事?”
“不,我沒說要出門,隻想穿上衣服,因為很冷!”見自己氣力拗不過她,我隻得服軟。
恰在此時,床櫃前的扁平計時鐘喧鬨起來,迪姐掃了一眼,不由獰笑道:“三點半了。”
“三點半了?那又怎樣?”見她忽然竄到背後,我隻感心頭一凜,慌忙側頭去問。
“這是你要求睡覺的時間,我會很快,你什麼都感受不到便進入夢鄉了!”
說時遲那時快,我的脖頸被她打背後牢牢鎖住,Dxe開始死命裸絞,隻不過短短十來秒,我便透不上氣,渾身綿軟得像灘爛泥,雙眼一黑,栽倒在床頭。而這個可恨的女人絲毫不敢懈怠,慌忙抓起一隻枕頭,照著麵門壓來,這是想要置人死地!我隻感覺脖子處像盤著幾十條蝮蛇,無論什麼勁都使不上,雙方氣力實在太懸殊。沒錯,我在這幕夢境裡就是個弱小女子,怎可能鬥得過一個拘押我的獄卒?但這是怎麼發生的?我又在經曆著什麼?
以我身處的這個波詭雲譎的殘局裡,似乎正身陷在另一種麻煩之中,自己所在的場所是座大樓,並被一個十分高大的迪姐牢牢控製著。她理應不會有害人之心,卻千盯萬防阻撓我跑出門去,那頭究竟有什麼?她為何要將我勒死?這是家還是牢獄?困在無儘的黑暗中,我隻得一遍又一遍去想這些問題。漸漸地,我能喘上氣來,當困頓地睜開雙眼,天已完全黑了。
此時的我,已掙開了手銬,人正躺倒在小屋內,身邊塌倒著粉色搖籃床。一個白嫩的嬰孩滾在底下,已被床架壓得紋絲不動。莫不是孩子斷氣了?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最後記得的,便是被迪姐狠狠掐住脖子,她似乎一直在解釋,這是我自己要求的,不那樣我便無法入睡。她為何要這麼做?既然起殺心又何必不停地道歉?反正我想不明白。
支起身後,我立即搬開搖籃床,去查看孩子的究竟,然而,當觸碰到嬰孩腦袋,他竟然發出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空靈且詭秘,輕微又嘈雜。很快我便發現,它不是人,而是隻聲控玩具。這個淩亂的小屋,遍布各種扭打痕跡,顯然有過一段遺失的記憶,我與迪姐在屋內搏鬥過,因此抓到了發卡,為自己打開手銬。可現在四周寂靜無聲,她又去了哪裡?
蓬頭垢麵地爬進浴室,我扭亮燈,站在鏡子前打量起自己。映出的人形果然是她,我成了Dxe的本身。那種過去林銳所能體會的感覺,我也奇妙地感受到了,猛然間成了其他的人,眼見困惑越聚越多。既然我出現在此,那她現在可能就是我,從小屋爬行到浴室的一路沒受到任何乾擾,顯然她人不在屋內,許是出門喝酒生悶氣去了。
“不,不對!”我對著鏡子正好奇地撫摸著自己時,猛然記起她的話,晚上還要再去做一次?難不成?她這是跑隔壁鄰居家,所謂的凶案現場,為我倆安全而清除隱患去了?
這是同一個夢,至少我記得之前曾發生過的種種。我這般想著,開始在雜物間倒騰,很快翻到把獵槍,便填上子彈,端著榔頭扳手回到了臥房。果不出我所料,這間屋子到處是血跡,和砸破的家具,我與她曾在此殊死搏鬥過,並一路扭打到嬰兒房裡。此刻,地上拖著一道血痕,徑直往正門去了。再一抬頭,鋼鏈已被卸下,屋門洞開,室外彌漫著濕霧。
來到門外張望,我不僅乍舌,對自己身處之境陷入五裡霧中。這是一座高聳入雲的樓,高到雲層就飄蕩在自己身旁,以至於令人誤解成夜裡起霧,活像是片流動的大海。不僅如此,周遭其餘的樓也是同樣挺拔,在黑夜中仿若崇山峻嶺。它本身已高得可怕,而我那個猶如家暴現場的家竟然還在最頂層。寥寥幾個門洞圍繞著一道U字形迴廊,這便是樓內全部住家。
四周既黑又沉寂,好像隻有我家才亮著燈,拖行的血跡一路往左,越過樓廊折角,淌進了一扇門牌號為320的大門內。我不知這座破屋是否就是她所描述的凶案現場,便端穩獵槍貼牆徐徐靠過去。沿途經過的門內顯然住著人,隻是全都黑著燈,躲在背後嘁嘁喳喳低語。
就這樣我來到暗霧儘頭,努力定了定神開始邁入陰冷的屋內。進門便是個廚房,狼藉滿地並且倒著一台紅色的冰箱,將地磚砸得支離破碎,擠破的管道汙水橫流,以至於想進到屋內必須踩著板磚才能過去。接著是一間空蕩蕩的客廳,木地板上畫著一堆粉筆人形,有大人也有小孩,滿地都是乾透發黑的穢物,甚至噴濺到了天花板上。拖行的血跡再度打了個彎,穿透一扇貼滿黃色警示條的側室,我探了探頭,又迅速縮回,不敢隻身涉險。
當往裡丟了幾塊碎磚毫無動靜後,我這才狀著膽走了進去。這間屋子顯得更空曠,隻有簡單的幾件家具,對麵擺著個巨型魚缸,裡頭黑漆漆幾乎不透光。難不成迪姐已經遇害?被歹人殺了浸在水裡?一般的噩夢橋段總是這麼演,我在摸過去的同時,已做好了思想準備。而當擎起手電打算查看時,背後老式電視機忽然毫無預兆地亮起了花點,頓時將半個屋子照得雪亮。一張大花臉睜著死魚眼與我隔著玻璃相視,我驚得怪叫一聲,打響手中的槍!
然而那並不是人,而是隻被丟棄的充氣玩偶,遍體生著綠色絨毛,已和魚缸粘結在一起。她究竟上哪去了?為何要跑來這種地方冒險?我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待不下去了,便開始倒退著準備出去。好言難勸斷命鬼,慈悲不渡自絕人,我肯定在以往多次阻撓過她,但這個一根筋的人卻死不悔改。以至於嫌我囉嗦,用手銬將我銬住,想來可能會是這樣吧。
就這樣視線逐漸遠離了這隻惡臭魚缸,其背後的牆體顯露了出來。果然在頭頂空調底下,無端冒出個大坑,就像是挨過炮彈,顯得既黑又深邃。這果真是堵牆嗎?怎麼越看越感覺像山洞?儘管我一步步在後退,這個古怪的破洞卻越變越大,似乎正有雙眼睛在窺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