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被誤以為撿破爛的漂泊者單乾戶,真實名稱叫做鴿童,意思是放飛出去布滿天際的雛鴿,織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監視之網,以此俯瞰天下,規模與人員眾多是超乎想象的。他們獨立於三大地底世界之外,自成規模,不僅擁有十分專業的情報搜集人員,而且架構出一套特立獨行的經營模式,同時也利用黑市競拍讓更多人成為自己的潛在客戶。我的老朋友幽靈或許並不存在,這隻是個代號,甚至連通話的都不是同一人,而是名普通的客服。
鴿童將獨立小組稱為群,十群為一丹,領導者叫丹人;而十丹為一條,主事者為條長,有著等級森嚴的製度。他們的本陣稱作城,鴿童之城也就意味著組織的中樞大腦。按照約定,我不得打聽客戶的底細,但撇除她倆之外的話題,老嫗就暢所欲言了。鴿童成長經曆充滿著革命的火藥味,他們產生於新舊世界交替的動蕩年代。
最早的鴿童大多是乞討為生的流浪漢,被具有頭腦的領導者組織起來,利用貌若無害的幼兒到處刺探情報,從而不斷出擊搞破壞,以增加占領軍的開支成本。所以,他們在一戰後與國際聯盟,紅色武裝都存在著廣泛的聯係。二戰至冷戰,早期鴿童被歐美國家當作境外勢力進行清洗,故而不得不轉型,隻保留單一的情報搜集網。因這群人的能力十分出色,逐漸為軍情六處,CA、摩薩德等特工部門所青睞,容許他們將巴黎定都為城。
他們不僅遊走於世界各大政治板塊的縫隙之間,也曾為地底世界提供服務,從而賺取傭金。而鴿童都是普通人,也沒有自己的衛軍,在販賣情報時容易招人恨,所以暗世界、泛世界以及極暗世界都發布過結陣令追殺過他們,最後鴿童們學精了,不再遊走危險邊緣,從而開始了自我經營。因此他們對客戶的甄彆很嚴格,生怕再鬨出亂子禍害到自己。
我的訊息是地底世界強推給他們的任務,鴿童們對蘭開斯特們進行了長時間的追蹤,在得到默許後,才在黑市上高價競拍給任何感興趣的私人客戶,這一老一少及早收到內部消息,買斷了全部資料,由此才會找上我。老嫗不斷要我回憶惡魘裡的諸多謎團,主題是黑袍老妖是怎麼來的?我有些記不清了,它差不多是隨著英格拉姆同一時間出現的,甚至比起麗姬婭現身還要早。惡魘中一係列大戰,我、Kr以及喪婦無法判斷,它是哪隻羵羊的黑暗記憶,隻曉得那是不同的年代與階段,它全部發生在事件所在地—桃樹角市。
小蒼蘭比起任何一個我想保護的人都重要,因她不僅是與我割裂不了關係的妻子,也將決定我們的未來走向,但要怎麼描述她的所作所為呢?在我苦思冥想下,終於找到個突破口,那就是全賴在翡翠之華身上。這個老呂庫古的軍師,打從五零年代起就在追剿山狩,渦地兩具僵屍的鍛造成魔,本不在他的考慮之中,純粹是無窮意外引發的。而且此人家大業大,手下爪牙甚多,在泛世界中很有影響力,理應不會有哪個瘋子敢去挑戰他的霸權!
老嫗照例是騎在我脖子上吆喝,麵色陰鬱的紅隼像陣風般緊緊尾隨,我們很快越過第三支點,來到了積滿臭水的群葬坑。女子伸手製止我們前行,獨自揮舞著挑屍杆下到潭池最深處,將鋼管猛力一插,打著散物點燃焦尾琴的燈芯。燭火被陰風刮得劇烈晃動,女子背對著我們,整顆頭似乎裂成了兩瓣,隨後有片暗紅色的氣霧被吞進怪燈,火光這才通透起來。
做完這些,她拔燈走回來到明處。我很好奇她會是什麼老妖,結果細觀之下卻毫無異樣,依舊還是那張臉。她衝著老嫗又開始了適才的牙語,倆人嘬了一陣,隨後讓我在前繼續帶路。
“等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這句總被人揶揄的話,而今我理直氣壯地有了針對目標,就是這一老一少。我返身快步走回第三支點,將彆人拉在石穴內的剩餘武器打了個包,端上步槍氣哼哼地回來,道:“我說了那麼多,難道你倆一句都沒聽進去麼?毫無準備去闖渦地,那可比招惹暗世界死得還快。所以,我建議你倆也去撿把槍防身才是。”
女子好奇地從彈藥包裡掏出玻璃泡,拿在手裡把玩,我朝黑暗儘頭努努嘴,示意她投出去,然後舉槍瞄準射擊。一蓬亮如白晝的氣體炸開,待到完全暗沉下來時,滿眼都是光斑。
老嫗含笑不語,從肩頭解下背包拉開,掏出個瓶子提來,我接過後詳端,不僅倒抽一口寒氣,這東西竟然是久違的原裝正品,曾被我等在陰宅右側大屋搜刮得來。當最後一隻被甩完,已是過去了仨月有餘。
“這些雷鳥,你等是哪搞來的?難道也是鴿童們的黑市麼?”我如獲至寶納入懷中,問。
“鴿童們的黑市交易都是些低端貨、假貨,這是我們走正規渠道花錢買的。你居然認識雷鳥,不簡單啊,我有些小瞧你了。”老嫗索性將包裡所有玻璃泡都掏出來,撥給我一些,說:“七個為一組,這些本就要給你的。既然你用過,應該識得這頂三重冠冕吧。”
從十世紀以來,教皇國出產的甲盾刀劍,素來代表著鑄造業的最高工藝。雷鳥是沿用了古法,外加參考希臘火的原理被設計出來的,存世已有好幾百年。現代工業興起,兵工廠也開始了流水線作業,在內務部門的監管上,品質大大得到提升。你哪怕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因為教皇國隻與有過往來的老客戶交易,並嚴防死守頂級武器流入世間。這種玻璃泡曾被人賣到黑市,為妖人們絕讚稱道,故而仿造者無計其數。可惜,不論他們怎麼努力,也達不到正品十分之一的亮度,而這份神秘的配料方子,隻有教皇本人才有權查看。
老嫗所給出的這組雷鳥,據稱比支付我的傭金還高。倆人既然敢闖龍潭虎穴,豈會毫無準備,光玻璃泡就帶著三十餘隻。原本我有心欺她,但在這種豪橫人家前,我隻有仰望的份。見討了個沒趣,我隻得緊閉雙唇。
不過這個陰胄葬穴,我絲毫概念都沒有,前次進來,是參照毗麗子標記直入第二座孔雀池的。老嫗卻說無妨,適才紅隼在池潭中央獻了月禮,大致搞清了這些印第安木乃伊的來路。
“沒錯,它們的確是史前土著人墓穴,但被遷了墳,移去了河對岸兩英裡處的山腳下。山狩果然不是凡物,竟將整片地帶的結構全都改了。又陰差陽錯將骨骸重新帶回了原地,這樣不出問題才有鬼呢。”老嫗跳上我肩頭,開始指點江山起來,道:“這個部族早在英國人來到前,就已經滅絕了幾千年,它們與彆人不同,是真正的拜月族。”
“誒?波利姨媽,我承認你的知識麵十分廣博,但你怎知木乃伊是拜月的?靠猜麼?”
“觀測蝃池外形和墓龕的修飾啊,你也是一個鼻子兩隻眼,怎會瞧不出端倪呢?”老嫗抱肚大笑,道:“你所描述的那個寄魂者很有文學素養,取了個好聽的名稱。其實三座蝃池都是水影宮,分彆是啟星,當懸和閉星,代表月輪月相。想窺透它們並不難,須得由水中倒影細觀,天穹的朗月也就成了下玄月,真是精妙的設計,蘊含著天人合一的古老智慧。與小主人相比,老朽隻是個文盲而已,這些都是她說的,我不過是個傳聲筒罷了。”
“我說,你倆就不能好好說人話麼?既然老子是來幫忙的,為何要這般見外?”我被滿耳的雜音吵得難以思考,問:“這種靠牙齒發出的聲音,也像暗世界那樣,是某種切規麼?”
“當然不是,想哪去了?你與暗世界暴徒混得太久,也跟著一塊變神經病了。”我的話引得她不住嗤笑,連女子也是忍俊不禁,老嫗拍拍我肩頭,道:“小主人極少對陌生人笑,說明她覺得你很可愛。這不是切規,而是小主人還不會說話時,我逗她開心時的牙語,咱們將它叫做童齡番。隨著時光流逝,紅隼漸漸長大,每當談起私密話題,就用這個方式罷了。”
“如果我也想學,花幾個月學得會麼?好了,不開玩笑了。適才你問我能猜到是誰搗鬼,我懷疑可能是個旗鏡師。”我點起兩支煙,提給老嫗一支,歎道:“蝃池裡再度遭遇科西塔小姐後,寄魂與她的那人就具備這些特征。既然你有我的資料,也應該知道我是名驍鷙,曾跨越時空闖過霧龍牙島,有高人曾向我描述過,能破山狩化影之穴的,隻有旗鏡師。”
“年輕人,這不太可能吧?你確定麼?”老嫗聞訊不由一愣,道:“我就是個旗鏡師啊。”
“這!”看來今天的黃金之骰決計不是我,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處處碰壁。不論說什麼,都立即被這一老一少揭穿。這回更絕,連旗鏡師都跑出來了。想著,我不由偷瞄了她一眼,暗自歎道:“可我聽高人言之鑿鑿說過,旗鏡師早就死絕了,你該不會是在耍我吧?”
“怎會全部死絕呢?而是殘剩的人躲起來了。旗鏡師都是女人,比較容易掩蓋身份,嫁個人或去彆人家幫傭,就大隱若市了。你所謂的高人,不提也罷。”老嫗深吸一口氣,閉目養神,雖口吻平淡,但依舊掩飾不了內心激蕩,說:“旗鏡師,也是出色的地理師,擁有世間罕有的六棱眼,最擅窺破偽道,從不參雜世間煩擾,與人無冤無仇。本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三百年前,某個混帳僅僅以旗鏡師最擅尋蹤,會妨礙他的累世基業,便下令全麵剿除。一時間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旗鏡師幾近絕跡,所遭受的磨難堪比獍行們!”
當初與勿忘我獨處時,她也曾提過彌利耶們的國仇家恨,喪亡於第二次法布利諾聖戰。因心頭種著想要重振流派的怒火,導致她鮮廉寡恥,無處不用其極。這種壓抑,聽後令人難以喘息,我搖了搖頭,竭力不去構想,從此緘口不語。
“我怎會倚老賣老耍你玩呢?你來看,這是什麼?”豈料我的沉默,讓老嫗誤以為是不相信她,反倒較起真來,她從懷中曲曲折折掏出個物件晃了晃,說:“瞧見沒有,旄旗在手,這還能有假麼?貨真價實的旗鏡師身上都帶著它,不然為何要自稱為旗呢?”
“那看來是我誤會了,”我伸手接過,端詳起這柄小旗來,它不知是由何種動物皮毛所製,揮舞起來能發出很大的風聲,把頭上有個九頭蛇圖案,旗尖掛著幾團絨毛,雖不知用法,但很明顯是件禮讚。就這般看著,我忽然記起件事,不由將旗還與老嫗,問:“你還彆說,我想到另一個特征。最初我等在石峽內找見一隻白色高跟鞋,因製作精良,所以科西塔小姐愛不釋手,這次來設鎮魂挽歌時,她特地穿著。然而,在自己被人串走魂的那刻,腳上無端多出另一隻白鞋來。依你之見那是什麼?中招的黑衣人或許知道,但也不明底細。”
“你有否拍照?拿來我辯。”老嫗揚揚手,要我給她相片。可惜,手機已派留遺言之用丟在客房裡,我隻能口述給她知道。話說不過三句,背後的紅隼又開始了一輪嘬牙。
老嫗抬手讓我停下,扭過臉去與她核對,倆人用童齡番對語了幾句後,不僅麵色大變。
“依你描述,此物名喚行雲。它是用某種特殊的白質粘土所塑,珠寶掛飾皆為地角蝽或金劍天牛結晶的卵,所以踏在泥裡不會沾染塵土。但是,年輕人,這種鞋不是給活人的,而是穿在腐屍腳上陪葬用的!”老嫗抱著脖子乾嘔了一陣,叫道:“如果真能帶回科西塔小姐,你倆趕緊將它處理掉,太晦氣了。飽受魍地藏穢納垢的浸淫,人起碼會走一整年背字。行雲是裝扮給喪神看的,表示能得到護佑直墜地獄!這根本就不在旗鏡師涉及的範圍內。”
我雖聽得暗暗吃驚,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掛在了嘴角。Kr始終不肯言明的秘密,自有他人給出答案。兩人隨後的補充,更還原了為何它最終會變成了一雙。其實,如果行雲非要由人來用,通常隻穿一隻,隻有死人才會成雙作對。那麼,它的用途就很明顯了,便是借著死人之名,偽裝成素魂去走魍地。所以當闖進惡魘,自然多化出一隻來,可能是種噱頭。
“那怎會是你理解的賣弄呢?如果科西塔小姐比較保守,楞沒將它穿進石峽,根本不會被串走魂,儀式也將穩步就班地進行下去,這麼一來反倒弄得我倆比較尷尬了。”老嫗躍下身來,問:“你倆有過交流,那以你之見,它是男還是女?”
“這個就不好說了,因為此人不吐臟字,外加借助科西塔小姐的溫柔嗓音,我怎辯得清底細?那種感覺,就像蒙著麵網爆那樣,隻有鍵盤俠本身樂在心裡。”
就這樣我們越過孔雀池,又邁入閉星的暗麵。老嫗依舊與紅隼竊竊牙語,並不時掃上我幾眼,有關這個寄魂者的概念,倆人在心底大致已有了答案。正因此人是我以各種誤導拚湊起來的,她們又能得出什麼高論來?想想就特彆可笑。不由我竭力繃緊臉,佯裝不知發問。
“嗯,在還沒提及此人前,我曾有過膚淺設想。而當你描述完畢,反倒是雲裡霧裡了。”老嫗乾笑幾聲,發出鶴音道:“它也許通曉一些金色階梯的內幕,但決計與翡翠之華無關。”
“波利姨媽,何出此言哪?”我不由一驚,暗自生疑,難道又被她倆識破了麼,問。
“小主人知你救人心切,自當不敢妄言,但還原下來,此人沒準是怕被你猜透,所以暗設了許多煙幕彈,以此混淆視聽。年輕人,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由頭至尾都著它騙了?”老嫗擺手讓我放輕鬆,繼續說:“如果此人不是個一無是處的傻瓜,就是個城府極深的絕頂高手,它沒準不需要用到你們,也能輕鬆成事。它特彆謹慎,為人低調,生怕暴露馬腳會遭三大世界查蹤,而實際自己,早就在彆人的黑名單上,那種人就是日本古語裡常提到的—鴨射。”
“鴨射?那又是什麼?”老嫗又吐出個新名詞,叫我一下子來了興趣,不由追問。
“先彆急,這個我稍後會說明,還是讓咱們回歸主題好了,一條條來推。”老嫗背起手在月池深潭中踱步,歎道:“如果是旗鏡師,它何必借助他人的毗麗子來找尋秘境?自己就能尋見;如果它是翡翠之華派來的,那麼事前肯定做過周密計劃,又豈會在燒山狩殘骸時被拖出惡魘呢?若它能掌控全局,為何要引黑寡婦來當鏤屬?又為何起先不知心枷方鏡呢?遭遇你倆是個意外,它本身就是要去拿炫彩的。你倆對它來說可有可無,隻是礙於情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