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真正踏入鴛鴦館前,我與她已經在外泡了三、四家酒吧。每推開一扇門,所停留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刻鐘,要的也就是兩管酒。為什麼要用管來形容酒而不是杯呢?這個玩法凡是在世紀末去過PUB的都知道,叫做Chauk,最早源自加州一帶。青年人剛踏上社會,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酒吧是基礎社交工具,幸運的話就能把到開朗活潑的妞,但大部分時間都在坐冷板凳。那麼你沒可能獨自喝悶酒,自然會去各種酒吧瞎逛,管酒由此應運而生。
這是一種加了特殊色料的兌水烈酒,裝載在食指長度的玻璃皿中。管杯筆直口又淺,是最早化學實驗室裡的盎司計量杯。取的酒名也是五彩繽紛,例如藍色妖姬、黃金水、冰上舞姬、黑天鵝等等。年輕人進店要上一支,便宜、外觀魔幻又喝不醉,因此廣受歡迎。
每進一家店,聽見最多的永遠是酒保那句‘店主請了’。大鎮來了兩個騎著馬的外鄉大妞,就住在鴛鴦館老板置下的星級酒店裡,這個消息瞬間傳遍大街小巷,令一幫愣頭青蠢蠢欲動。而當真正在街角撞見我們,卻又不敢上前搭訕,或是遠遠跟著,或是駐足盯看,恰如天竺菊曾經的形容,當男子遇見遠超自己遐想的絕色麗人,本能的就會不知所措。
就這樣,烏泱泱的幾群人尾隨在背後,我們上哪他們就上哪,一旦坐下自然就要支管酒,躲在角落裡猜測,想看看我倆要乾什麼。然而這之中必然會有勇者,屁股旁的空位,不出十秒一定會被各種各樣的人占去,我的臉憋得通紅,根本不敢抬頭去看對方一眼。
天竺菊十分閒然,不僅主動與人撞杯,還能談笑風生。她前一次成為這副模樣,實際僅僅隻有七天,然而身陷囂塵之海,又讓她產生了大半年的物理記憶。雖恢複了男兒身,但一直很難適應回來,相較那段經曆,時間上不到一半。此刻對她來說,等於又進入了能讓自己放鬆的狀態,故而秋波暗送,兩眼放電,正得意得緊。當被他人問起,我為何顯得那麼沉默,她則睜眼說瞎話,表示我這個老妹素來害羞,又身陷感情漩渦,自己是陪我出門散心的。
因這層緣故,她在化妝著裝各方麵,都顯得既端莊又成熟,給人豔而不淫的感官,極富親和力。我怎比得了她呢?身披女人皮也僅僅隻有幾天,且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迪姐家裡。儘管臉蛋的精致程度不在天竺菊之下,但渾身透著一股廉價味,外加淡金長發及腰,給人一種胸大無腦的傻妞質感。身邊換座了好幾個人,有的是個學者,有的則是生意人,還有的是常混在店裡的壯漢。每個人都在談著自己興趣愛好,每個人都希望能偷偷握住我的手。
我望著天竺菊,心頭在呐喊:“快些走吧,再待下去就要瘋了。”而她卻當看不見,隻顧支著腦袋聽旁人傾談。人很奇怪,換在過去我最好在這種環境裡闊談吹牛,什麼人都能混熟。而今卻害怕得要命,哪怕是彆人俯身撿東西碰著腳,也會渾身一激靈,下意識將身縮得更緊。我可以肯定即便氣力縮水,真與糙漢們打一架,自己也能扛得住,但就是克製不了渾身戰栗,時刻擔憂被哪個不知死活的將手挽住腰肢,到那時我沒準會驚懼地昏厥在地。
好不容易她儘興了,示意可以去下一家。站起身時,我望見一個二十不到的男孩,手中捧著支管酒眼巴巴看著我,卻什麼話都不敢說,他已經這樣跟在身旁很久了。於心不忍之下,我伸手接過一飲而儘,此人見狀喜不自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少男們是何其天真又單純,你我又何嘗不曾如此呢?”天竺菊聳肩訕笑,發出天籟之音,拖著我的手走向下一家。美女通常冷感,感覺不可侵犯,卻能與小孩、老漢交談甚歡,隻因他們沒有威脅性和過多衝動,正像男子親近小狗卻不會擁抱野狼這個原因。太博大了,人隻有身經體會才能明瞭這麼多道理。過去我始終不明白,年歲相仿的林銳,怎麼一點都不好色?當真是因從小生活在兩個明豔照人的姐姐身旁緣故麼?直至在水台前被她精心打扮,才有了些許領悟,自己便是那種超一流的絕世美女,又豈會對差了一大截的女流們產生感覺呢?與現今的我相比,勿忘我隻能算是個次品,人在山巔往往是孤獨的。
正在胡思亂想,天竺菊停下了腳步,快速拽著我繞開另一家酒吧,那是因為在酒館深處正坐著胖條子和高個條子,他們也同樣知道了我們下榻之處,正等在附近期待著意外邂逅,然後借著路上未儘話題,來消磨這個驚喜之夜。恐懼條子的她即便再健談,也不想撞見哥倆。
“怕什麼呢?就算你隨他們去炮局,等在電腦前,報出自己大名,倆人也不會相信你是逃犯。”我總算找回些自信,不由撫著她的臉,笑道:“相較其他人,我一點不在乎他們。”
“不,算了,時間快九點了,咱們得去見見那個老板,哪怕隻是表達一下心意。另外我想問他要怎麼報名參賽。”她朝遠處霓虹萬丈的娛樂場掃了一眼,逃避瘟疫般快步而去。
鴛鴦館前的保鏢隔著馬路就已經看見我們,自是殷勤引道,說我們來的正是時候,現在是娛樂場最熱鬨的鐘點。當走進大廳,我才明白這裡為何是本地客流量最大的場所。
凡是你想得到的他們這裡有,想不到的他們這裡也有。這座大樓是集餐飲、博彩、洗浴、住宿和樂隊表演的綜合性娛樂城,雖不是一流標配,但硬件都是最新的。投影屏、大型舞池、精油推拿,高規格法式餐廳,甚至還有專為小朋友們搭建的兒童樂園。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脫衣舞館流螢,酒場女更是成群結隊。當見到我倆進門,嫉恨和厭惡之感立即霸占了這些低俗娘們的身心,並知道自己老板今晚將要淪陷了。
這個霸道男人果然很是體麵,一切正像天竺菊所預料的,他不會放低身價出門迎接,而是端坐在最頂層的VP包房裡,專等著我們上去見他。保鏢們奉上兩張消費卡,額度各是兩千,說是老板關照的,我們拿著它到處可以去,先顧著自己儘興,當想起他再會麵不遲。
“先去蒸個桑拿,再做一套SPA放鬆身心,聽條子說你倆是騎馬來參賽的。選馬也是咱們老板在幫襯照料,放心好了。”保鏢就像個機器人隻管在前帶路,將人送到地方自己走了。
泡在人工造波的水池中,無數水珠滾在天竺菊的脊背上,活像是一座精雕細刻的石膏像。她似乎很習慣享樂,也不在乎旁人的視線,不得不說,被化影的女人具備了太多優勢,雖然纖細卻不膩不柴,手臂柔嫩又能見到肌肉,尤其是肩膀比普通女流要寬,活脫脫就是國際T台模特的那種衣服架子身材,貌似嬌豔卻有著力度,總之將所有美感集於一身。
冷熱蒸之後,她套上浴袍爬上台,合著眼聽著環繞立體聲的背景流行樂,嘴角掛著笑影。
“誒?我說,你怎那麼心大呢?我看那個老板淫邪得很,你就不怕一會兒給你下點藥什麼的?彆忘了勿忘我是怎麼說的,玩可以,但彆嗨過頭,小心被人Be&bp;Rapt了!”見女技師去準備家夥什,趁此良機我握了握她的指尖,焦慮起來,問:“喂,你彆睡過去了!說話啊。”
“她懂什麼,一個底層小人物,可彆忘了,你老子我過去可是在頂級賭場生活過好些年的浪子,什麼人沒見過?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安排?還有,我說的東西帶上了麼?”
“帶了,但你要我調配的香水做什麼用呢?好吧,我聽你說,他為什麼這麼安排?”
“因為香味獨一無二啊,哪怕是那麼挑剔的勿忘我姐妹也是愛不釋手。好的,我來告訴你跟著會發生什麼。做完SPA他們會請我們去餐館,最後才是去相見。勿容置疑的,那就是個很自我又有些大男子主義的家夥,我們在他眼中就像是件戰利品,是需要被好好點綴的。那種人常年混跡在風月場,反倒對靈肉不那麼感興趣,所以會很安全。”
“萬一你的預測是錯的怎麼辦?這太叫人惡心了,如果他碰我,我肯定會揍人!”我搓揉著臉,暗暗悲歎:“被人包辦的感覺是很妙,但這樣太過了,我還是習慣打打殺殺的生活。”
“你我分開得有些久了,彆忘了我還有這對罩子,彆人暗地裡想做些什麼都能看清。你我的任務就是要儘快熟悉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利於被人盯上加以籠絡。你想怎麼反應就怎麼反應,哪怕大打出手也不要緊。我最善於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
一小時後,那幾個保鏢果然將我們請進了餐廳,略略吃過一些菜蔬後,她拖著我去盥洗室補妝,接過我準備的香水噴塗一番,再三誇我手藝高超,這種氣味實在是世間罕見。一切準備妥當後,她揮手招來保鏢,與我一前一後爬去頂樓,走進了裝潢豪華的貴賓室。
除了霸道男人外,已有幾個人等在了包房裡,見雙推門外響起禮貌的叩門聲,他滿臉堆笑地迎上前請我們入座,然後指著一個枯瘦女人說這就是管馬賽的,他嫌麻煩直接將人請了來,繳納三十塊報名費後就可以去斯巴達了。除此之外,其餘幾個也是大鎮名流以及地方官員,正因聽男人說起今晚這兩個騎馬大妞會來娛樂城,故而前來一睹芳容。
“我的天哪,本以為大概會是凱羅爾布蓋那種標致美人,結果比想象的還要豔麗,真是漂亮得毫無天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漢捧起我倆的手親吻了一下,坐下後仍顫抖不已。
“怎麼樣?我就說了你們絕不敢相信。所以讓這樣的姑娘自己掏腰包,簡直是在丟咱們這小地方的臉。”男人洋洋自得起來,喃喃自語道:“有些人天生就像鑽石那般耀目。”
天竺菊笑容可掬地交了報名費,然後往霸道男人身上一倒,為他點起支煙,任由其挽著腰肢,與那些頭麵人物攀談著。這就是她說的,要給足男人的麵子,這份人情始終要還的。我危坐在沙發的另一側,局促地擺弄裙邊,大氣不敢出,這種煙霧嫋繞的環境太過烏煙瘴氣。
“房費還是要還你,光是消費卡就夠了。”天竺菊不管他樂不樂意,將早已備好的信袋遞過去,說:“我們隻是從弗吉尼亞順道南下來玩的,這份好意心領了。”
“行啊,你非堅持的話。而你們不論上哪家餐館,還是去什麼酒吧玩兒,都沒人會收你們錢,因為全記在我的賬上,你們還與不還其實沒多大意思。我知道你們出門在外有防範心。”男人接過信袋揣入懷中,眼珠盯著我骨碌碌打轉,問:“馬賽後你倆又將要去往哪裡?”
“大概會去佛州吧,誰知道呢?路線我倆還沒設計好,隨遇而安就行,既可能南下也或許西進,反正咱倆打算徹底放鬆好好玩上半年。”我避開他火辣的目光,吞吞吐吐道。
“話說回來,你們的馬我看了,這小家夥是不是之前受過重傷?感覺還未痊愈呢。”枯瘦女人無不遺憾地聳聳肩,歎道:“但馬的底子實在是真好,尋常來說頭跳是穩拿的,但這次參賽就不好說了。除此之外,附近幾個縣還有其他比賽,你倆有沒有興趣參加?”
說著她打包裡翻出一大疊紙,有垂釣比賽的,山中遊獵比賽的,還有劃槳競技的。就這般說了一陣,幾人興趣大增,不由紛紛站起,打算下樓看看選馬,由天竺菊作陪。
“誒,我?”見狀我有些急了,剛想跟過去,卻被她一把按下,說花不了多久。
“去去就回,你乖乖待著就好。”她朝男人眨巴著眼,說:“她十分靦腆,天性怕人,又有些武腔,彆讓閒雜人等驚擾她,鬨騰起來的話,沒準會把你這家店都給燒了。”
細碎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獨坐沙發的我長歎一口氣,慌忙抓起酒瓶給自己斟上一杯,澆灌早已乾涸的嗓子眼,就像大病初愈般虛弱不堪。回想天竺菊的種種,她太完美了,簡直就是為了女人而生。這家夥可是個魅者,本就擁有攝魂的能力,在暗世界裡人見人愛,甚至傳言說即便往後要重建彌利耶,她也會是踏星者的不二人選,可見受歡迎程度。
恰在此時,雙推門吱嘎一聲被人輕輕推開,一條人影踱步進來,我抬頭掃了一眼,不由驚得魂飛魄散,霸道男人繞出門後又偷偷回來了。與這家夥彆扭的待著,簡直比死還煎熬。
“去那麼多人圍觀一匹馬沒多大意思,反正我都看一下午了。”他偏偏朝我這頭過來,就著身邊坐下,奸笑道:“比起大姐你有韻味多了,這真的不是我在誇你,而是事實。”
“嗯,哪有啊,謝謝。”我扭了扭僵硬的脖子,道:“我想上盥洗室,失陪了。”
“你乾嘛那麼害怕?我又不會吃了你,你們的那匹馬其實是戰馬,對麼?”他伸手一把擒下,腕力十分驚人,我被其拖倒,順勢被男人摟住。他撫著我的肩頭,忽然歎了口氣,說:“你怎會渾身落下那麼多瘀斑?看架勢前不久剛和人打過架,是不是?誰那麼狠心?”
“我老公揍的,滿意了?”我竭力想要躲開,卻渾身無力,隻得向他討饒道:“你快彆這樣,你乾嘛要跟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肉麻話?大姐適才說的都是真的,她沒在開玩笑。”
“因為我特彆喜歡你啊,難道讓男人將愛意憋在心裡不表白,那不是罪過麼?你哪有什麼老公,當我是傻瓜啊,要我說,你就是典型的社交恐懼症病患,還有些焦躁症。是不是曾經有過心理創傷?嘿嘿,其實你是隻凶猛的小貓,現在恨不能揍我一頓,是不是?”
“拜托,我倆從來不曾要你請客吃飯代付房租,是你追著我們騷擾個沒完沒了好不好?錢都已經還你了還要怎樣?我就是個神經病,瘋起來殺人都會!滿意了?再這樣我可要光火了!”我氣惱地站起身,拔腿就往門外去,叫道:“彆以為有幾個臭錢,你誰都可以亂摸。”
“來,往這打,”這個人簡直是厚顏無恥到了極點,一把攔住去路,張開雙臂乾笑起來。
我再難遏製心頭狂怒,伸手去推他,男人大叫一聲來得好,居然真的與我比試起來。剛一交手我不禁暗暗吃驚,這家夥真是深藏不露,絕對是大隱若市的武林高手,儘管他隻是避而不擊,但令我拳拳落空,與這付酒囊飯袋的身材極為不配,此人手段之高,如果非要在過去的人堆裡找出一個來,可能隻有鐵布利希的稻草男孩堪比。相互糾纏了半分鐘,我什麼好都沒撈到,反倒被他逼到了牆角,隻得操起酒瓶在卡拉OK壁台砸碎,緊緊抱在胸前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