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斯考克縣水道縱橫,荒野遍地,整個郡人口加在一起,也不到大鎮伊騰頓常住人口的三分之一,對於住慣大都市的我而言,實在是一個鄉下地方。放在陽光普照的白天,在公路上望出去,沒有半支煙的功夫,很難瞥見人影。而若是這種電閃雷鳴的暴雨之夜,則更難撞見往來的車。大水衝走了一切痕跡,即便天竺菊特意留過路標,想要找到也是不可能的。
我們隻能通過木樨花的口述來辨彆方向。據這個小妞聲稱闖進女神峰的三名圃鵐,分開後分彆追往三個方向。一人追擊天竺菊,一人追擊她們四人,還有一個追趕破窗而逃的留守女人。正因莉莉絲們全都騎著馬,所以在小徑和灌木叢中如履平地,才逐漸擺脫對方。
麵對四散奔逃的小妞們,圃鵐的人隻得舍了小車,她們騎走了停在空地間的摩托。而這些車自打前一次圍剿蘭開斯特後就再也沒添過油,預估最多還能開半小時。木樨花逃回山莊時已在路上撲騰了四十分鐘,加上我等趕來,前後超出了一小時。假若爆發了激戰,現在早就打完,是生是死已無法挽回。我們騎行而出,說得好聽些叫搜找,說的難聽些就是收屍。
出發的馬隊分為了兩股,一股延著Joe&bp;Creek河灘而行,另一股往Ford&bp;reek與牛溪的交叉口而去,不久之後,我們在樹林邊緣找到了黃瓜,她的坐騎被彌利耶擊殺,人翻到了溝裡。這隻圃鵐瞧了她一眼,或許覺得殺她沒任何價值,便開車往北方而去。
“嗐,出來得太急,隻記得拿槍,手機都忘帶了。”見到幸存者後,我們想問明另一路人馬有何發現,結果眾人掏了遍口袋,隻有我和艾莉森隨身帶著。那個年代的翻蓋手機遠不是今天智能手機可比,隻要被澆到水基本就報廢了。主婦般的人抱怨一通,指著附近一座荒廢農莊道:“先避一會雨吧,人不累馬兒也跑累了,偏逢這種鬼天氣,還出了人命。”
“在中學門前分開時,天竺菊好像被砍了,死沒死不知道,我隻顧著自己奔跑。”黃瓜的小腿血流如注,被安貢灰破開很長一道血口,不過行凶者還算仁慈,沒有趁勢挑斷她腳筋。見其餘人不是在唉聲歎氣就是在打電話,唯獨我站在窗前沉思,這個小妞往我懷中一倒,哭叫道:“她們全死了,我比較機靈才能活下來,我不管,你要為我為她們報仇。”
“好了好了,你看清那三人的長相沒有?說得什麼混帳話,人哪裡全死了?木樨花和紅苜蓿全逃回家了。”她故意添油加醋,描述著自我想象的悲壯,我也不免聽得心驚肉跳,隻得默然安撫自己:“她理應不會出事,就算打不過,但騎著的是妖馬製勢。”
“那是兩個黑娘們和一個白人,渾身腱子肉,凶神惡煞的,比鐵門還高,強壯如蠻牛。”
“聯係不上,她們裡恐怕沒有一人帶著手機。”桃花擺擺手,將電話塞還給了我。
恰在此時,地平線儘頭亮起一道白光,眾人追出門去看,極遠處的灌木林好像燃起了衝天大火,幾乎將半邊天映紅。既然方向已辨清,我們紛紛跨上駿馬,朝著前方疾馳。沿途這個黃瓜又問我要手機,她居然提出想要報警,並說現在出了命案不論如何明早也會有人來調查,不如跟條子們坦白交待,以免自己成為嫌犯,被拉去炮局拍照。
“你是個白癡麼?那樣豈不是要找到凶案現場女神峰?倘若有人下去搜找的話。”主婦裡的另一人被氣到語塞,剛開口喝斥了她幾句,似乎聯想到了什麼,便立即住嘴。
我在旁聽出異樣,並不當回事,而是先將此默記於心,隻招呼眾人加快腳程。
五分鐘後,馬兒跑得口吐白沫,方才趕到灌木林,隻見一台機車撞進老樹引發爆炸,飛濺開去的車零件點燃了周遭,由於雨勢太大,火苗幾乎被澆熄,空氣中彌散著一股難聞的焦油味。雜草間存在扭打痕跡,並一路延伸去了河口,我們越往深處走,那股怪味就越濃烈,當繞到灘塗,背後早已是不見火光,眼前漆黑一片。於是,這些女人齊刷刷看向了我。
“我幾小時前在浴室剛被侵犯過,連眼睛都是腫著的,還能怎麼看?”我隻得吱吱嗚嗚,恰巧一道閃電滑過,遠處似乎有個黑色東西,正順著湍急河溪往下遊去。真是天助我也,我立即抖擻精神,分開眾人眯起眼來,裝模作樣了一番,道:“人就在那裡!”
隨著我的指引,這般婆娘打鞍下側袋裡翻出破手電,借助那綠豆大小的光斑拚命搜找。我猛然記起自己懷揣著射放頭燈,這玩意兒自打孔地亞一戰後就再未用過。想著我翻出這把奇形怪狀的冷光燈,遞到艾莉森手中,自己隨便找了片樹下草窠坐下歇息。
“在那裡!就在醉蝶花手指的位置。”一道寬頻光束打出去,將大半片水麵照得通透,我聞聽艾莉森在喊,也掐了煙好奇地過去。走到灘塗前再一定睛,卻是個灰蒙蒙的東西掛在幾塊礁石間,順著水勢一起一伏。那是個人無疑,但與我適才所見的黑影位置差了十多米。
“這卻是怪了,難道是眼花了?”我們與那東西相聚著二十餘米,外加大雨滂沱,肉眼極難分清外形,光衝著膚色和衣服,顯然不是莉莉絲任何一人,那麼這家夥隻可能是圃鵐的糾察隊成員。我招呼眾人上馬,往河流的上遊去,遠處似乎有片淺灘可以涉水而渡。
然而當我們繞行一個大圈來到對岸,令人感到詭異的是,泡在水裡的人已不見了蹤影。她不是被激流衝走,而是自己爬上了灘塗,並將身上瑣碎之物儘數扯爛,丟棄在附近樹下。那是麂皮的衣物,以及半塊銀桃子,懂行的我一看便知,它是檞朼。不知為何,這些破爛上生出了細密絨毛,灰蒙蒙一片,外形很像某種黴斑。
“這就是襲擊我們的人!”黃瓜抓起鹿皮,叫道:“三人都穿著一模一樣的鬥篷。”
“難道她沒死?而是撞暈過去了?然後被水凍醒自己又跑了?”桃花團著手,在河與樹木之間踱步,又說:“可鮮血流到這裡就止住了,或者說她受傷太重又重新掉回了河裡?”
“我怎會知道這條河溪流經哪裡?這鬼地方我都沒到過,地圖上也找不到。”於是一群娘們圍著艾莉森七嘴八舌發問,她被吵得無法思考,叫道:“我可以肯定,咱們的人沒到過這裡。因為人不會挑選自己陌生的地方奔逃,而且馬也不識途,更不會載著人往這種地方走,不然林子裡會留下蹄印。這可太奇怪了,為何此人會在此遇襲?襲擊她的又是什麼?”
“那要不要大家散開去追?哪怕跑了,一個傷者也不會走太遠!”黃瓜倒提著斧子叫道。
“千萬彆蠻乾,你在明她在暗,況且這家夥有多大能耐是個謎。對方哪怕感受到一絲危險,也會拚命反擊,若是咱們再一分散,就全成了她的獵物了。對了,你適才嘀咕什麼?”我猛然間來了個想法,但一時沒釐清是什麼,便扶住艾莉森的肩,要她將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她撓了撓頭皮,不知我所指的是哪句,便將自己沿途過來的話統統背了一遍,而我所要的是半分鐘前她們間的激辯,當艾莉森說完,頭腦中那些模糊的想法瞬間開朗。
人在慌不擇路時,會本能地選擇自己熟悉之地奔逃,要想搞清一係列謎麵,就不得不將自己假設為他人。這麼一來,天竺菊人去了哪?我已有了些許概念,那個方向就是月穀電台!
“那咱們得往回去吉普森了,你是怎麼判斷她會在鎮上?”主婦般的人狐疑地看著我。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麼?真笨!換做是你,當被殺手追趕,是打算逃往人跡罕至的墓地呢,還是能偶遇路人的小鎮?”我是什麼人,才思敏捷智謀廣遠,立即找出一條不暴露電台卻能完美詮釋的理由,道:“我和大姐到過米切爾和吉普森,這片鬼地方隻認識此處啊。”
那麼一來,我們隻得按原路回去,當下到女神峰下,恰巧與另一支馬隊相遇,她們也有收獲,那就是失蹤的鳶尾蝶找到了,她的臉被破了相,正抱著木樨花哭得象個淚人。當聽聞我們打算去吉普森,便調轉馬頭趕上。我讓艾莉森將她手機暫借給露西,以免分道後再度失去聯絡。果不其然,當越過中學校門走到月穀電台前,麵臨著分岔路,人群再度分為兩隊。
“現在該怎麼走?”主婦般的人緊隨著我下馬,陪在一旁踱步,問:“你在找什麼?”
“我沒在找,而在還原痕跡,那是我背著彌利耶偷學的另一種通技,說了你也不懂。”我揮揮手讓她回馬上去,獨自來到大道前盤膝坐下,背對著眾人,苦思冥想起來。
與算數從沒及格過的天竺菊相比,我的理科要好許多,可以從彆人的閒話裡分解出線索來。黃瓜說在中學門口瞧見她負傷,不管有沒有,總之她走的是這個方向。女神峰到中學,與中學去月穀電台,兩者全是一英裡半的距離。那麼在策馬狂奔中,她為了避開追敵,定然會朝後拋擲雷鳥爭取時間。之所以找不出蹤跡,是因為製勢馬,它連跑帶飛沒留下蹄印,那麼沿途一定會留有玻璃碎屑,尖椒泡手感很沉,雨水難以將它像濃痰般衝走。
由著這個方向思索,我很快又聯想到其他,那就是小拽女在滑翔過程中,底下追趕之人必然會向上射擊,由於牝馬速度太快,圃鵐又在騎行顛簸中,很難控製精準度,那麼一來沿途就會落下痕跡。想到此,我一骨碌爬起身重新跨上黃馬。將手朝前一指,讓眾人開拔。
就這樣緩行了五十餘米,眾人果然在樹梢上瞧見某種古怪長釘,我像隻猴子攀爬摘下,丟給她們辨識,眾人紛紛稱奇。繼續往前再走一段路,又在關門的五金店前找見一堆玻璃屑,這群女人方才折服,不由問我那是什麼絕技。我暗暗嗤笑,過去小學時,我憑著一本兒童讀物,隻做了幾個化學小實驗,就能令同班同學認為我是個外星人,這又算得了什麼。
“此術名叫蝴蝶魘,並不是彌利耶所擅長的,而是係出一個叫蝴蝶會的神秘組織。”我自是一通之乎者也,反正這群人都是沒見識的鄉下妞,既然魂鐮已將瑪德蘭歸類在左門,我身為兒子理應繼承版權,自是說得口若懸河,外加長著這張清純的臉,直叫人深信不疑。
“醉蝶花,不,姐姐,我感覺你對妖法比藍花楹還要了解,可為什麼你打不過她呢?”鳶尾蝶終於破天荒地主動向我開口,扯住衣袖發問。
“我是個技術型彌利耶啊,不是早就告訴你們了麼?正如同你是個電影導演,有些人擅長拍愛情片,有些人擅長拍恐怖片,各有所長啊。我乾嘛要與一個挑大糞的比試力氣呢?再說了,我最初是個魅者出身。”我不屑一顧地掃了她一眼,答,不再多言。
趁著眾女都在四周查尋痕跡,我故意走在人後,拖住主婦中的另一個,開始了套話。
“我覺得她的擔憂是對的。”黃瓜見我正提到她,不由回眸來看,我擺擺手讓她繼續,對主婦說:“現在死了一人,這是不爭的事實,而且我們全體出動,馬隊也會被住戶瞧見。如此興師動眾,彆人一看就知道出了事,沒準明早會去報警,條子真要去女神峰該怎麼辦?”
“屍體的話,隻能委屈死者了,我們自行處理掉,總之不能讓閒雜人等隨便闖進教堂。”
“你是怕條子手腳不乾淨,趁機撬走幾塊金板麼?適才我摸了,那是鍍金的木頭神龕。”
“不,在道場的泛渣之井下關著一個人,絕對不能被人發現。你也彆多問,等過些天開神巫會,大長老會盛情款待眾人,自然將推心置腹和你們商量機要。到那時你不想知道都難。”她神秘兮兮地湊近我,道:“你還是和藍花楹搞好關係,我懷疑她就是大長老。”
“嗯,也有其他人對我提過,但她瞧我就不爽,今天還侵犯了我,那能是大長老麼?”
“這就是關鍵原因啊。許多人都想謀害大長老,榮登大位。她出於安全考量所以從不露麵,因此才要搞一套迷惑她人的假象,故意不被你懷疑而裝得凶殘無比,沒準她特彆喜愛你呢。”主婦隨即道出一套陰謀論,叫我大開眼界,她說:“藍花楹一直聲稱要找大長老決鬥,那麼她們會選在龜背的途角比試,這鬼地方無人到過,到那時她往裡一鑽,換身罩袍再出來,留下一封信說挑戰者被乾掉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如何分辨真偽?所以她最有嫌疑!”
我麵色平靜地掏出手機,與另一群人通話,打算聽聽其他進展。接電的木樨花,沿用我的方式,她們也找到了玻璃泡殘片等特征。除此之外,在枯樹前還找到稠厚的油脂,好似柏油桶翻了。天竺菊果然是駕著妖馬飛竄上天,這麼一來就無法以路徑來判斷走向,她能輕易越過彆人屋頂避開追襲者,自然也可能躲在任何角落。
當走去另一端與她們碰麵,我遠遠瞧見馬洛家屋頂的天線,原來如此,她果然是在自己熟悉的區域活動。可這麼一來,新的問題產生了,這兩片路段,各在吉普森兩個方向,且又是鎮子中心,依舊無法判明最終走向。難道是躲去了眼鏡家地窖?或是去了範胖家地下室?我總不能帶著莉莉絲們擅闖他人後院,或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搜找。
“就是這灘焦油,現在不知為何起泡了。”露西躍下馬,指著樹乾呈噴濺狀的油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