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的這番話,聽得我毛骨悚然,在以往人們高調宣揚仇恨時,才會用到挫骨揚灰,掏腸挖心這類血腥字眼,而在實際過程中並不會那麼做,頂天也不過是將對方擊死後,對其屍骸施加羞辱。可真要按字麵意思收拾稻草男孩,沒有經年累月從事屠宰工作的經曆,真還下不去手!我是三人裡最衝動的一個,尚且聽得渾身戰栗,其餘兩人自不必說。
於是四人圍定人頭馬,從前後左右發動齊攻,讓大長老得以喘息。天竺菊纏住稻草男孩的腳步,我主攻上三路。一時間刀斧榔頭輪番上。趁著間隙,男子仗著妖軀殺不死,替康斯坦丁當肉盾,不時回頭問她,圖書館為何能限製鶺鴒散形?另有什麼方式能破除詛咒?
“我看得不夠多,難以妄下結論,但摸清了門道。這間屋子與你猜測的封牆裡拌入特殊材質,中央栽種怪樹全都無關。於其稱呼它叫無魂之地,不如管它叫無解之地,能設計出這個鬼地方的人,實在是太厲害了!我覺得,這可能就是地支九曜裡的,羅計星陣。”
九曜,也叫天體九曜,是古印度占星術的稱謂,在梵曆中分彆用古神加以命名。既然有天體九曜,那就有地支九曜。所謂睺計,是分開的兩顆星,除卻周期運行的金曜、木曜、水曜、火曜、土曜、日曜、月曜黃道交升點外,另外兩顆曜星,分彆叫做羅睺與計都。羅睺兩性司女,計都無性可司。都是暴烈凶星,出現在排列中代表災難。羅睺是妖星,計都為禍星。
羅睺仇恨世間小人,發誓要消滅一切告密者,出於同月亮的宿怨,她首當其衝將月神吞噬,而後又吐了出來,於是有了月蝕;計都仇視奸情,不光吞月連太陽也不放過,相傳是阿修羅族古神的身體。兩者都有吞蔽天地的傳說,自然也是陰暗支配者,所以均帶有隱性。
其實,光從這些拗口名稱,也能摸索出前邪教成員,均為信奉古印度秘支流派的教徒。據信天體九曜有遠古傳承的梵文金卷,推動並成為了占星術基礎理論;而地支九曜也有對應的經文鐵丹,在意義上截然不同。地支九曜指代的是方位,唯獨缺少一顆主星,所以也稱“八魅”,墮落的騰廷斯蛾。通常將這套異端邪說運用在營建上,目的都是為了隱藏秘密不被他人發掘,正因羅睺司女屬陰,計都無性屬陽,所以這間圖書館十有**是個羅睺陣。
我等所見就是建築本身,它不僅蕩平擅闖之人全部手段,亦能將各類妖法悉數破除,所以破屋僅是諸多建築的其中一間,其餘屋企仍被折射進了月影暗麵,不論什麼眼都窺透不了。
那這個鎮局的精要又在哪呢?大長老認為,倘若一會兒乾掉人頭馬,眾人沒被殺仍有體力,不妨上樹去翻尋,或許會找到人類的鼻子、耳垂、雙手小指、腳掌拇指以及半條舌頭,分彆被懸在各處,隻要有它們,那就是騰廷斯蛾無疑。我們不禁要問,不是剛發生過氣爆引燃了衝天大火嗎?即便有也已化為了灰燼,又要怎樣繼續在宅子裡起效呢?
也許這等奇談怪論,連人頭馬也是首次聽說,它放緩了速度,想知道原因。康斯坦丁很快說出了驚世駭俗的結語,還記得它是缺一星的八魅嗎?那顆曜星又去了哪?其實它正是樹上之物的主人。彆光聽器官就覺得它是死物,最終之星便是設計者本身,他將身軀化為人籠,獻祭送走八個部位,而這個家夥極有可能還活著,並將終星以複雜圖案紋在身上,即便亡故也會用妖技封存,隻要屍皮不爛掉屋企就不會暴露麵目,從古至今就是專用來防賊的。
“能撕破羅睺妖陣不外乎兩種手段,一種是坊間傳聞,一種有文字記錄。野史是趕著鵝群去破陣,但據我所知並沒有實例。至於真實的記載,就是屋主人自己厭倦了,他回到這裡請人切下整片刺青,付之一炬將它燒個乾淨,那麼鎮局自然就破了。”康斯坦丁仰天長歎,朝怪樹掃了一眼,答:“至於這是什麼樹?派什麼用,就連我也不知所謂。所以這不是膚淺的無魂之地,而是無告解之地,懂了嗎?說白了它就是個死局啊!”
儘管正在手忙腳亂閃避著稻草男孩瘋狂襲殺,但一個明晰的困惑在心中倏忽而過,我回憶起大長老在囚室時所說的話,貌似她破窠而出剔除七煞女,打入莉莉絲內部成為教主,隻是為了搞場華宵之夜,理由似乎蒼白得可笑。她擁有許多選項,能輕而易舉地捉獲我倆,畢竟住址她都已知曉;若隻想截獲杏子,就更簡單了,隻需在附近扮作農戶,容留她借宿順勢麻翻即可。她至於為自己找來諸多麻煩,混到今天這個不可收拾的地步嗎?
也許大長老知道,也或許不知道,但指派她過來的魔將貝巴因肯定知道軍堡下的秘密。這一切是從何時失控的?是由憤怒的Dxe施虐藥店老板開始的。敵我雙方,包括裝神弄鬼的藍花楹都說過同一句話:Dxe是個關鍵!本以為有她鎮場足以救回許多人命,而現在看來,正是她開啟了混亂之源!儘管是無心之舉,卻一把野火燒出了驚天秘密!
康斯坦丁不覺愣了愣,也質疑起一連串的謎麵,略略分神之際,竟被人頭馬捕捉到完美時機。它忽然張開血盆大口衝布雷德利嘶吼,男子抱住腦袋壓低了腰,稻草男孩的陰爪旋即填補空擋,直直砸中大長老麵門,將她打得淩空飛起摔出十多米。
我急出滿頭冷汗,急切補位,人頭馬又挺舉刮刀連番刺擊,迫使我跳出圈外。跟著,它虛晃一招,刀鋒劃破了天竺菊的奶罩帶子,令她本能地護住酥胸。趁此良機,人頭馬一把從胯下擰住其長發,將她倒拖出來高高舉過頭頂,再度狠命一刀紮透腹部,然後將這具血跡斑斑的軀體甩進了積滿塵埃與菌菇的角落裡!整套動作一氣嗬成,不帶絲毫猶豫!
鹿角腦袋見自己得償所願,喜得手舞足蹈,連連發出陰森刺骨的奸笑。它漸漸垂下了雙臂,木然地站在原地,任由我拳打腳踢,也是巍然不動。繼憤恨、失落以及絕望,眼中再也滴不出半顆淚珠,我氣喘如牛一屁股坐倒,緩緩爬向天竺菊,想最後再看她一眼。
“Alex,我很抱歉,因我的緣故,讓Dxe斷送了性命。我該怎麼償還?又該如何麵對你呢?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不僅對他人不負責任,就連對自己也很馬虎,所以才混到今天這個地步,那是咎由自取。”她已無法動了,雙腿正不間隙地抽搐著,嘴唇泛白發青,殞命就在當即。見我淚流滿麵,她揚起無力的手指輕輕拂過,歎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你如何救得了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呢?就算僥幸度過今天,那明天呢?後天呢?”
“這不是你的錯,林銳,”將她深擁懷中,我抽泣起來:“Dxe是各種陰謀交割,權益交換中被犧牲的貢品,利欲熏天的人們眨眼間就忘了自己犯下的惡,但他們終有一天必須償還這筆血債!我怎會不知你的感受?因為我也剛剛成了孤家寡人。你知道嗎?在呂庫古陰宅昏睡中夢境所見,就是現在這一刻啊,這也許就是驍鷙的甦醒前兆,我無法失去你!”
她蠕動著嘴唇,已說不出話來,緊緊握住我的指尖,在薄光中凝視著我。同樣,我的麵容也映在她逐漸放大的瞳孔上,這一刻,我領悟到,她才是我真正的初戀,是她在異世界帶給我一生的殘酷審美,意識之外的我擁有過無數個她,卻又與她們失之交臂。也許在其他時空線裡,存在著更多的她。而這一個最真實,也最叫人刻骨銘心,卻這般在麵前黯然凋零。
大長老一骨碌支起身,撿起榔頭繼續衝擊稻草男孩,這個混賬斷送了她全部精打細算,令一切都化為泡影。此刻的康斯坦丁,唯一能做的就是屠滅人頭馬,割下腦袋去向塵民請罪,或許還能換得一絲生機。她衝我怒吼,彆再抱著個死人哭泣,活人該為活人自己打算。
“現在你知道它有多可恨了吧?咱們也許贏不了,但能撐到你那些同夥魚貫下來,集十多人之力,定能將之剁成肉泥!”康斯坦丁要我抓過噴漆罐,先將人頭馬燒成焦炭,被各種偽裝物遮擋,難以看清它的運刀軌跡,她愴然道:“我覺得,你已有了施行血鷹的膽氣。”
“我的同夥?他們是敵是友我至今都沒搞明白。天竺菊本性溫婉,喜愛將所有過錯都攬在身上,給自己標注一個失敗者的標簽。如果她生就女人,會令人不由自主產生憐愛。可惜,她的本質依舊是男兒,當行將崩潰後便一心求死,這是她的命格。而我比她還可笑,常愛信誓旦旦說狠話,結果卻連該找誰要血債?複仇之刃指向誰,都是一頭霧水。”
高爆燃起的氣罐,從不同方向砸向石盤麒麟,亮黃火焰迅速竄上長鬃大袍,令其閃避的身姿在視網膜留下一片帶狀弧光。然而,我們忽略了一點,劣畜在爬坑進來時渾身沾滿泥漿,除了背部和頭部保持乾燥,其餘部位全被汙水浸透。所以火苗吞噬亂麻時,炮製出大量焦煙,讓這家夥除卻一個熊熊燃燒的蠟燭頭外,其餘身軀均被黑霧籠罩,反變得愈加模糊難辨。
人頭馬功成名就後,也不願繼續纏鬥,它深知耗下去對自己越來越不利,是時候該考慮全身而退了。借著自己是個火球,它以極快速度靠上來,趁勢揮舞刮刀逼退大長老,然後轉身繼續衝向我,眾人都被熱浪熏烤貼不上去,一時間也拿它無計可施。見三人如走馬燈圍著它轉,稻草男孩竄上牆頭開始狂奔,不知其在打什麼鬼主意。
康斯坦丁暗自叫苦,彆看這家夥笨頭笨腦的,其實聰明得很,我們所說的話,全都被聽在耳中。既然自毀長城它無法走脫,那就隻能另辟蹊徑,將破屋每一寸角落都踏破,才可能找到遁入暗麵的通口,隻消往裡一鑽,瞬間藏得蹤跡全無,它有的是時間跟你耗,最後你耐不住性子撤圍,它也就另獲生機。說穿了,石盤麒麟已不是人,求生是所有動物的本能。
所以,它試探最頻繁的牆麵,就是壁爐這一片,勿忘我已目睹愛女倒在血泊之中,正在用最肮臟的擇詞詛咒它,人頭馬卻遊走在她夠不著的低角度,不時仰頭奸笑挑釁,將這個使壞的祖宗氣得七竅冒煙。紫眼狐狸知道於事無補,便重新縮回墟口,時隔數秒整座破屋劇烈顫動起來,氣牆上鼓起一個個包,逐漸連成片,終於將原先的微孔撕裂成了犬牙。
能成事的,隻可能是兩名海神傭兵,這種炸牆叫作微創爆破,對炸藥的劑量控製有著極高標準。拱券回廊裡的人開始往裡投煙幕彈和步槍,跟著繼續實施下一步炸牆。人頭馬終於有了危機感,它躍下牆頭趴倒在地,一顆鹿頭東張西望,顯得尤為詭異。
古怪的氣氛也感染了大長老,她喝令我停下,獨自退回角落,整個人變得焦慮起來。難道老妖間又開始了交流?我正納悶得緊,隻見半空中閃過數道銀光,人頭馬無端暴跳起來,再定睛細看,它那修長的脖頸上,不知何時被纏上帶刺鋼索,另一頭正捏在藥店老板手中。
石盤麒麟見自己被三人裡最矮最沒用的男子偷襲成功,氣得忘乎所以,便拚儘全力朝他撲去,打算將之踏成肉餅。豈料,越往那個方向衝,它就被越多這樣的鋼索纏繞,最終阻停在怪樹三米之外。我湊近細觀,隻是普通的市政基建材料,園藝牌帶刺粗鐵絲網,專用來添高圍牆,防止彆人攀爬。可是,它又是打哪搞來的?至少我從沒見過。
“剛才,黑貓趴在你大姐邊上舔舐血汙,我怕它吃死肉連忙驅趕,結果在側後菌菇堆裡發現成捆的鐵絲,你也忽略過去了吧?”男子抹著臭汗,招呼我等上前,繼續將鐵絲網拋向劣畜,道:“論速度咱們追不上它,論體力咱們也處在下風。所以分析優劣,我記得以前說過,它的視力是最差的一個,想要助康斯坦丁得手,就得限製住它的手腳!”
“舔舐汙血?”我全然沒有在聽,卻憶起更加忽略的一件東西,那就是貓。由於它太過嬌小,所以誰都沒有注意。在這幾分鐘裡,鬼一樣的黑貓時常無端消失,一會兒卻在另一個角落冒頭出來。而再看向天竺菊倒下的位置,她竟然憑空消失了,隻餘下肆意橫流的血泊,依稀還能拚湊出半個人形。這一係列的猝變令我意識到,稻草男孩並沒在撲殺布雷德利,它的真實用意,其實是為了捉住蹲在男子背後的黑貓!
牽出怪樹枝椏的是它,帶我們闖進這片無解之地的也是它,受過特訓的黑貓一直在引導我們找尋它真正的發現,苦於不會說人話,隻能舔著爪子乾著急。那麼一來,最先失蹤之人—眼鏡,很可能是無意間發現了異常,在跟過去看時摔進了某個坑洞,以至於無聲無息!藥店老板最後捕捉到的訊號,是馬洛含糊不清說了一句帶刺鋼絲。
“誒?這箍口貼著的橡皮貼編號,怎麼是我的字跡?這卻奇怪,堆在工具間的鉛桶還有鉚釘,怎麼也在這裡?是誰將它們帶進來的?”藥店老板嘟囔著,我順著他視線看過去,更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從漆黑中映現出來。在此過程中,我的眼瞼沒有眨過,它們都是忽然冒將出來,活像有隻無形的手在作祟。
“看破也彆說破,你根本是在資敵,默默提醒石盤麒麟!”康斯坦丁驚跳起來,隻得揮舞兩把榔頭,打算先砸爛劣畜的狗頭,再給它開膛破肚!然而,幾錘子下去,正揍得人頭馬找不到北,極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地崩天塌的怪叫,聲音之響,震得無數細碎牆皮紛紛灑落!
“那是什麼?鎮暴大隊這麼快破門下來了?”我惶恐地望著北牆方向,問。
“該死,這隻禍害乾嘛不趁亂逃走,反而追襲而來?可對它來說,我們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哪!”大長老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差,她一把扭住鹿角,叫罵道:“也罷,我先送你上路!”
“什麼?康斯坦丁,你不是說八分鐘前塵民下達了全麵撤軍的指令,難道是為了鎮住稻草男孩信口開河?這個所謂的禍害又究竟是誰?你到底還隱瞞了什麼?”我一把推開藥店老板,高聲質問。
“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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