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以瀛州府來做布局嗎?
張居正幾人聽到這裡,心頭莫名的一跳,下意識的看向上首位置上,不發一言的徐階。
他們知道徐閣老要效仿信陵君,以身入局,但具體的計劃,就連他們都不知道,卻沒想到會把事情的做的這麼大,這出乎他們意料了。
而且,剛才刑部尚書徐正直怎麼說的?他說徐閣老的學生,鬆江府知府張文遠雇傭貨船,從瀛州府私開航線,轉回鬆江府。
懂的都懂,這就是在明著暗指徐閣老在私自偷運靈物資源了。
雖然修仙一事對朝中六部官員從未透露過,但朝廷也沒有特彆嚴防死守。
李承武想要知道並不是什麼難事,今日把事情捅出來,就是要明著說徐階家族在中飽私囊。
瀛州府是什麼所在?
明麵上是朝廷的,可暗地裡早就默認是裕王跟景王麾下產業了,但如今清流和嚴黨與二王的裂痕,所以現在瀛州府也分裂了。
有些事情雖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卻不能直接明著說出來,說出來就沒法收場了。
但李承武不一樣,他反正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隻管把事情往台麵上捅,到時候皇上知曉了,必然不會輕易的放過去。
而且,不論皇上是否知曉,為了朝廷的體麵,這事不查都不行。
張居正等人知曉,瀛州府一事,或許就是徐閣老真正的意圖所在了。
他是要利用此事,引誘李承武上鉤,現在看來,似乎很成功,李承武沒有放棄!
當然,此刻張居正等人更為驚訝的是,張文遠竟然是一個月前自殺的,而昨天徐閣老才跟他們透露出,自己想要效仿信陵君的心思。
這份布局的手段,確實高!
這一刻,隨著李承武的發難,文華殿內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徐階,等待著他的答複。
“張文遠,確實是我的學生,”麵對李承武的直接發難,徐階麵上卻絲毫不慌,繼續緩聲道:“當初吏治肅清,地方上官員短缺,我便舉薦了其作為鬆江府知府。”
“哈哈,”這時,嚴嵩突然發出寬慰的笑,道:“所謂舉賢不避親嘛,李步堂可莫要因此,就覺得此事與少湖有關呐。”
嚴嵩笑的慈祥,看似是在為徐階開脫,但在場的都是人精,如何聽不出這話語中的潛在意思,這是鼓勵李承武拿切實可行的證據呢!
“老狐狸!”高拱看向嚴嵩,眼底有冷光閃過。
坐在高拱身旁的嚴世蕃,見老爹開始對徐階出手了,當即開口道:“徐部堂,有證據就拿出來吧,”說著,語氣微微一頓,道:“這個張文遠,到底在瀛州府,走私了什麼貨物?”
走私了什麼貨物?聽到這話,張居正心底冷笑一聲,也看向了刑部尚書徐正直,開口道:“小閣老此話在理。”
“徐部堂,張文遠走私了什麼貨物?”
高拱收到張居正的信號,跟趙貞吉對視了一眼,當即開口道:“不錯,說說吧!”
“嚴閣老,案卷中可是寫了?”趙貞吉看向嚴嵩詢問。
要不說嚴世蕃怎麼是毒蛇呢,他現在就是個作壁上觀,看戲的,生怕事情不鬨大。
問走私的是什麼貨物?這他能不清楚嗎?在場的內閣眾人能不清楚嗎?瀛州府有什麼,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的了。
現在問出來,就是要李承武一係的人,親口說出“靈物資源”,如此一來徐階跑不了,李承武一係也跑不了,畢竟朝廷可沒告訴他這些。
那麼,李承武等人是如何知曉的?
這同樣是犯了皇上的忌諱!
而正是因為心裡清楚這一點,所以張居正等人齊齊出手開始發難。
反正他們知道徐閣老要犧牲自己了,那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擊李承武一襲的機會。
然而嚴世蕃跟張居正等人的開口,看在李承武眼裡,卻又是一番深意了。
“內閣,果然團結嗎?嚴賊竟然也能跟清流合作,看來他們知道我要拿他們開刀,所以才會如此急切,被迫站在了一起嗎?”
心思急轉間,李承武心頭冷笑,“你們太小瞧本官了!”
在李承武看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不需要說出張文遠走私的貨物是什麼,他隻需要把瀛州府,把走私這些字眼,通過今日的文華殿議政,傳遞給宮裡就夠了。
事先就已經跟李承武通過氣的徐正直,此刻聽到這些話,反應自然也是不慢,當即道:“可惜,我們調查的時候,張文遠已經銷毀證據。”
“除了找到走私的路線外,其他的一無所獲,就連那些走私的熟麵孔,一個月的時間裡也相繼,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自殺。”
“就好像有人希望這些證據全部消失一樣,”徐正直說著,麵容嚴肅道:“但雁過留聲,隻要做了,就一定能找出線索。”
“張文遠從瀛州府到底拿走了什麼,這批贓物又去往了何處?還需要嚴查!”
一番話說完,徐正直對著嚴嵩拱了拱手,然後轉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張文遠乃是鬆江府知府,畏罪自殺,此事是不是應該上報給皇上知曉?”這時,吏部尚書王景明也跟著開口。
“而且事關瀛州府,島上有重要貨物被人走私分贓,此事是不是也該追究相關人等?”
“鬆江府到吳淞口一帶的官兵,竟然也毫不知情,這不是一句失職就能說得過去的!”
“嚴閣老,上報給皇上吧……”
有人打頭陣,頓時六部高官所有人都在這一刻發表了看法,紛紛要求上報給皇上。
看著亂哄哄一片的文華殿,嚴嵩依舊保持沉默,不發一言。
而看到這一幕的嚴世蕃頓時心領神會,他知道,這個時候輪到他出場了。不論何時,嚴世蕃都保持跟老爹嚴嵩一致的默契。
像是這種情況,老爹如果不開口解決的話,那麼就應該由他出麵,做一個惡人。
“哈哈哈,可笑啊可笑!”想及此處,嚴世蕃稍微醞釀了一下情緒,繼而突然放聲大笑。
嚴世蕃突然發笑,尤其是聲音當中充滿了譏諷和不屑,頓時引發了眾人的不滿。
若是以往,他們自然會對嚴世蕃的挑釁,選擇忍氣吞聲,不過此刻,想到已經要和內閣開戰了,自然也就不會前怕狼後怕虎了,率先開口的依然是此前的刑部尚書徐正直。
“小閣老有話不妨直說,何必如此故作發笑!”徐正直說著,輕捏胡須,不滿道:“朝廷的知府,不明不白的畏罪自殺,很好笑嗎?”
“你還有臉問我為何發笑?”嚴世蕃頓時收起笑臉,直接一拍座椅扶手,指著徐正直道:“按照律例,若是有知府死亡,首先按規矩辦事,便是上報布政使司!”
“然後經由按察使調查後,上報朝廷!”
“若是死亡存疑,則必須要上報朝廷,之後朝廷商議,內閣擬票,是否派遣欽差,或監察禦史,親自前往調查死因。”
一番話說完,嚴世蕃怒聲道:“現在,我問你刑部,可有按章程辦事?”
被嚴世蕃一番質問,徐正直一怔,頓時有些啞口無言。
“鬆江府在嘉靖四十一年,整頓吏治以後,便重新規劃到了南直隸,”嚴世蕃語炮連珠一般,道:“張文遠自殺,是否該由南京上報?”
說完,嚴世蕃直接指著徐正直,道:“伱告訴我,你刑部憑什麼私自調查?”
“要我看,張文遠的自殺存疑一說,有可能就是你刑部私自調查導致其死亡!”
“說什麼調查走私,哼哼!”嚴世蕃冷笑著,道:“如今,死無對證,依我看真相如何,已經全憑你們一張嘴說了。”
“你,你……”被嚴世蕃這麼一通訓斥,徐正直頓時氣急,指著嚴世蕃,老臉漲紅。
嚴世蕃承認,自己在治國方麵或許不如張居正、高拱等人,甚至有時候吵架也不一定能吵贏清流其他幾人聯手,但是一對一,內閣之外的任何一人他都無懼,包贏的那種!
此刻麵對嚴世蕃這連番的質問外加潑臟水胡攪蠻纏彆,胡攪蠻纏,彆說徐正直一個人,就算是其他人,此刻也是麵色鐵青一片。
他們想要反駁,可卻又不知道從何反駁。
因為至今為止,南京那邊都沒有上報,而鬆江府知府自殺,竟然是通判秘密上報的。
這裡頭的東西,要是深究的話,也有太多問題可以揪出來說道說道了。
首先就是通判什麼要秘密上報?
其次,他們憑什麼自私調查一個知府,而不提前知會內閣?
調查知府?這可不是什麼小事,按照正常的流程,皇上也是要過問的。
但是皇上玄修,所以即便有通派秘密上報張文遠走私貨物,不論是刑部又或者是吏部,都應該提前知會內閣,經過內閣商議才是章程。
他們自私調查,完全不按章程辦事,嚴世蕃自然有一萬個理由將臟水潑到他們身上。
好!!!嚴世蕃的一番話說的,張居正、高拱心裡都是暗暗道了一聲好。
嗯,此刻就連向來看嚴世蕃不爽的高拱,都覺得此時的嚴世蕃,順眼的很。
“小閣老這麼說,莫不是想要為張文遠開脫不成?”眼瞅著徐正直這種老實人,不是嚴世蕃的對手,向來以滾刀肉示人的李承武開口了。
他向來都是以滾刀肉示人的,不就是胡攪蠻纏嗎,誰不會?
“我開脫?”嚴世蕃冷笑,看著眼前這個李承武,恨不得直接上去開打,常年打仗的滾刀肉?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的螻蟻罷了。
“我有何開脫的?”嚴世蕃冷笑連連,斜睨著李承武,“本官倒是想問問,何人調查的瀛州府,又是何人調查的走私貨運?”
“私自調查一方知府,朝廷還有法度與規矩嗎?”
“倒是你,”說著,嚴世蕃又凝視著李承武,“一開口就質問徐閣老,拿張文遠是他弟子說事,很難讓人不懷疑,整件事就是你李承武在做局,想要針對徐閣老!”
“小閣老所言不錯,朝廷自有法度與辦事章程,”這時,張居正再次開口,“若是人人都私自調查,或是抱有某種目的攀誣上官,那損失的是朝廷的體麵,刑部還是說明緣由的好。”
“不錯,”高拱也直接開口,道:“刑部,說說吧,為何私自調查?”
內閣眾人突然的團結與反擊,李承武並不意外,他早就做好了與內閣徹底撕破臉的準備,他不怕把事情鬨大,反而害怕的是徐階!
“夠了!不要再東拉西扯了!”李承武突然暴怒,繼而發出一聲冷笑,道:“內閣對知府走私之事避而不談,如今卻要責難刑部嗎?”
李承武這突然而來的怒吼,頓時讓張居正、高拱二人一愣,這熟悉的話語是怎麼回事?在李承武的身上,他們仿佛看到了某個故人。
一時間,內閣眾人幾乎是下意識的向嚴世蕃投去一個古怪的眼神。
一旁的嚴世蕃突然被人用自己慣用的“台詞”怒吼,一張臉瞬間拉了下來。
看一下李承武本就不善的眼神,陡然變得的越發的陰冷了起來。
這個李承武,必須死!他絕對不允許大明朝除了皇族跟自己外,還有這麼狂的存在!
然而此時,李承武卻是不在乎眾人看向自己的古怪眼神,也懶得理會,繼續開口。
“鬆江府在嘉靖四十一年劃歸到南直隸確實沒錯,”李承武說完,凝視著嚴世蕃,道:“可小閣老有沒有想過,若鬆江府通判不秘密上報刑部調查,此事永遠都不會被人知曉。”
“那張文遠至今也逍遙法外,”說著,李承武語氣一頓,繼續道:“六部確實不知道朝廷在瀛州府有著何等的謀劃。”
“但是張文遠從瀛州府走私貨物運往鬆江府,這是不爭的事實!”
“一個小小的鬆江府知府,他憑什麼從瀛州府走私,然後又一路暢通無阻的運往內陸?”
“這其中若是沒有瀛州府、南京,甚至是沿途一路上的官員徇私包庇,他要翻天了不成!”說到最後李承武幾乎是怒吼出來,“所以還請內閣,不要再避重就輕了!”
“兵部尚書,你好大的官威啊!”嚴世蕃直接冷臉,麵上的體麵,用的‘部堂’稱呼此刻也不叫了,直接冷笑道:“照你的意思,瀛州府的戚繼光和馬芳是在中飽私囊,配合張文遠了?”
“還有那南京六部官員、現任浙直總督唐順之,也在包庇張文遠?”說著,嚴世蕃譏笑著,轉身看向身後的內閣眾人,道:“看看,大明朝就剩下兵部尚書李承武,一個好人了?”
張居正等人此刻自然也樂得配合嚴世蕃,麵上也適時的露出譏諷的笑容,連連搖頭。
“怎麼?”嚴世蕃轉身看向李承武,“這偌大的大明朝,獨你一人是忠臣、良臣、賢臣?”
嚴世蕃今天算是見識到,什麼叫狂妄了,哼,海瑞還沒死呢,要論狂他沒你狂?海瑞都不敢同時向內閣拔劍,你算個什麼東西!
“小閣老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那我倒是要問問了,張文遠走私,這些人為何毫無察覺?”李承武說著,斜睨嚴世蕃,“相比於無能之輩,我說他們中飽私囊,這是給臉了!”
“放肆!”見對方擺出滾刀肉架勢,直接承認了,嚴世蕃先是一愣,繼而暴怒。
“嚴世蕃!”李承武也跟著大喝,“叫你一聲小閣老,不過是給你臉,彆真把自己當頭蒜了,內閣不過是幫助皇上處理政務的輔官!”
“莫要覺得你可以淩駕於六部之上了!”
這一刻,雙方劍拔弩張,李承武直接撕破了臉,罵起人的時候,索性連內閣一起罵了。
當然,他這麼做也是有章法的,為的就是把事情鬨大,不按規矩辦事又如何?隻要坐實徐階家族走私,圖謀瀛州府資源。
把事情擺到明麵上,徐階就不得不退場了,而他自己,背後有五軍都督府,何懼之有?至於徐階?皇上會在乎一個政治上的失敗者嗎?
這些他背後的五軍都督早就告訴過他了。
取代了內閣,還有六部,大明朝也會越來越好,皇上有人可用,又豈會在乎幾個臣子?
可以說,他所做這一切,都是基於對皇上的了解上的。
眼看著氣氛越發凝重,還有嚴世蕃忍不住要動手了,嚴嵩輕咳一聲,終於開口了。
“朝廷沒有什麼中飽私囊,即便有,也要有證據,至於忠臣、賢臣和良臣,也從來不是一個人,大明人人都是皇上的好臣子。”
而隨著嚴嵩的開口,原本亂哄哄一片的文化店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嚴嵩首先開口否定了李承武說的中飽私囊一事,然後又否定了眾人想要上報給嘉靖的想法,繼而不等眾人開口,又跟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