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羽與炭,而知燥濕之氣,以小明大。”
“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睹一壺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以近論遠。”
說完,張居正以手撫須,深邃的眸子裡,儘是對朱翊鈞的滿意之色。
“世子殿下聰慧,臣,佩服!”看著對自己拱手,還稱臣的張居正,朱翊鈞眸光一閃,道:“部堂這是答應了?”
“世子殿下一番話,若是在以前,我必然會毫無顧忌的輔佐世子殿下,可是……”說著,張居正搖了搖頭,發出一聲歎息。
十八年,他在南京整整待了十八年。
雖然說修仙者壽命漫長,可若是生命中的十八年都是蹉跎的話,這是他所不能承擔的。
他心中的治國理念和抱負,在他看來,甚至要比修仙更為重要。
這種感覺,這天下沒有幾個人能懂。
裕王已經被皇上放棄了,他不可能去支持裕王世子,因為這毫無未來可言。
這次能重返內閣,他心中比任何人都要珍惜這一次機會。絕對不允許浪費!
“先生的顧慮,可是父王有可能被皇爺爺放棄,未來不可能成為儲君,因此我這個世子在未來也不可能成為太孫。”
“所以,先生留在裕王府,是毫無未來可言的,我說的可對?”朱翊鈞凝視著張居正。
“不錯!”張居正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若是裕王不被放棄,再以朱翊鈞的表現來看,未來大有可為,隻是……可惜了!
“哈哈哈。”然而讓張居正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說出自己的顧慮沒一會,就聽朱翊鈞突然朗笑著開口,道:
“看來有些道理,部堂還沒有想明白啊。”
“嗯?”見此,張居正目露疑惑,拱了拱手,道:“世子所言何意?”
“在回答先生這個問題之前,本世子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張部堂。”朱翊鈞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先生要的是自己的治國理念和抱負得以實現,還是要一個太子,太孫?”
“有何區彆?”張居正微微搖頭,道:“太子儲君是皇帝之下第一人。”
“太子的權力,可以讓任何一個官員,實現自己的治國理念與抱負……”然而張居正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朱翊鈞揮手打斷。
“那你效忠太子有何意義?”
“此時你手中若有更好的治國之策,想來皇爺爺不會拒絕。”
“何必盯著太子之位不放呢?”
“世子所言不錯,可臣也有顧慮……”索性說開了,張居正便把自己的顧慮說了一遍。
朱翊鈞所言,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
可是如今的大明已經走出了一條新的道路,且在短時間內不需要再變法了。
而他,想要變法,這是短時間內不可能實現的。
他的變法,還在完善,按照他估計,很有可能到了那個時候,皇上早已成仙隱退。
所以他需要新皇的支持,這期間,他彆的不想,隻希望讓自己支持的皇子壯大勢力,未來爭取成為太子,然後順利登上大位。
聽完張居正的顧慮後,朱翊鈞明白,想要直接讓其效忠是不可能了。
自己用來說服父王那一套,太子和太孫可以不是一脈之承的理論對他也不適用。
裕王府,可以不考慮皇位,隻關心自己的發展,可身為人臣,張居正不行。
此人有著自己的治國理念與抱負。
因此,他支持的人,必須是太子才行,至於太孫是誰,他不在乎了。
不過,這些朱翊鈞也不是沒有準備,他看中的人,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今日跟部堂聊的很開心,”說完,朱翊鈞緩緩從座椅上起身,道:
“雖然不能直接得到部堂的支持有些可惜,但本世子倒是想與部堂做一筆交易。”
朱翊鈞說話間,眼底透露著的神色,仿佛是在告訴張居正,自己看重的人必須要得到。
“交易?”張居正眉頭一挑,看著朱翊鈞。
通過剛才的交談,他知道眼前的裕王世子,絕對是一個心機城府極深之人。甚至,從他的身上,自己還看到了一種獨屬於皇者的霸道。
“不錯,如今的大明,可以有太子,但也可以有太孫,至於是不是一脈相承,又有什麼關係?”朱翊鈞在張居正瞪大的雙眼注視下,說出了自己此前對裕王說的那一番話。
(注:詳見第230章。)
“本世子想要與張部堂交易的內容也很簡單。”說著,朱翊鈞語氣幽幽道:“張部堂可以在九王,甚至是未來皇爺爺眾多皇子中,隨便選一個皇子,支持他成為太子儲君。”
“而張部堂,您將得到的是整個裕王府的支持。這太子之位,我裕王府送與他有何妨?”
“但是,這大明仙朝的太孫之位,必須是本世子殿下的!”
“如此交易,張部堂以為如何?”
看著自信而篤定的朱翊鈞,張居正此刻心中隻有一個感覺,那就是荒誕!
從來都是,太子的兒子便是太孫。
可是何曾聽聞,太子是太子,太孫是太孫的?豈不是胡鬨嗎?
隻覺得眼前的裕王世子,是不是瘋了,才能說出這麼一番癲狂的話來?
若是如此的話,那豈不是說未來太子的兒子中,不可能有人繼承皇位。
而下一輪繼承皇帝位的,是彆的諸王之子,如此一來,未來大明會顛成什麼樣?
換句話說就是一朝雙太子!
若是洪武朝有這種“前衛”的操作,那太祖要是在當初在朱雄英去世的時候,直接把仁宗皇帝立為太孫,未來又豈會發生靖難之役?
雖然朱翊鈞說了,為了國本不動蕩,他隻要裕王府的權益,屆時會辭去太孫之位。
可這個口子一旦開了,就彆想輕易縫上,如此深淵的影響,將是大明皇族千秋萬代的。
好了,太子之位爭不到,那爭太孫之位……這,大明會亂成什麼樣?
一瞬間,張居正想到了很多,也想了很遠,可若是回歸交易本身的話,那就相當於是,自己選擇的皇子,得到了裕王的支持。
正如裕王世子之前所言,諸王如無根浮萍,說的就是現在的九王,毫無根基。
甚至接下來還要麵臨著殘酷的諸王之爭,以及來自裕王府和景王府的攻擊。反之,有了裕王的支持,勝利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一些。
一時間張居正陷入了兩難之地。
一方麵往近了說是自己可以選擇一個皇子,並且很大可能助其成為儲君。然後自己就可以在未來,實現自己的治國理念。
另外一方麵往遠了說,他又擔心未來大明的國本之爭,會變得更加複雜與多變。甚至一個搞不好,很有可能埋下更大的隱患。
一方修仙王朝若是埋下滔天的隱患,到時候將會是真正的生靈塗炭,萬族悲痛。
“若是世子屆時不辭去太孫之位呢?”
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他這麼做不對,可張居正還是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
張居正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老實人,他是個猛人。
甚至,若是給了他權力,他還會演變成超越嚴嵩的絕頂權臣。
工於謀國,拙於謀身。說白了這種人,可以為了自己的治國理念完成與落實,可以不擇手段,甚至完全不顧及旁人的評價。
尤其是這些年的起起落落,十八年的沉澱,讓他更為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不在乎手段如何。
聽到張居正的問話,朱翊鈞卻是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來,語氣溫和道:“我會對天道起誓,簽下血契,帝璽可以作證。”
“張部堂覺得,日後,大明的生靈,可以違逆帝璽嗎?”
血契,天道起誓,這些修仙之人基本常識,如今早就已經普及到了每個百姓心裡。
尤其是修仙之人,更是忌諱對天起誓。
當然,沒有人知道的是,此方世界或許有天道,但大明是大明,世界是世界。
大明的天道意識,就是嘉靖的本命意識。隻可惜,現在的本命大明,意識還沒有形成。
大明境內的修士發誓,就是對皇帝起誓,皇帝就是天道之主。
朱翊鈞的話,像是給了張居正安全感,實則是張居正心裡想要有人推自己一把。
“世子殿下,不論如何,臣都希望世子殿下記得,”深吸一口氣,張居正開口,“臣效忠的始終都是一人、一家、一姓,一天下。”
聽到張居中用自己之前說的“公忠”和“私忠”之論,並將二者結合回答自己,同時一口一個“臣”,朱翊鈞笑了。
一人、一家、一姓、一天下?何解?
意思是,姓朱的天下,忠於朱姓某家的某個人!
自然,現在可以忠於朱翊鈞,未來他會忠於那個未來他要支持的太子。
換句話說,這就是他同意交易的條件!
“張部堂,明智的選擇,”朱翊鈞對著張居正拱了拱手,道:“裕王府不會讓你失望。”
這算是,朱翊鈞答應了!
目的達成,張居正,入吾轂中……想及此處,朱翊鈞輕笑著,大步從張居正身旁掠過。
聽著身後的笑聲,張居正怔在原地,久久不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