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帝走上前去,跪在他身後。段譽見伯父要剃度為僧,心下暗暗驚異,隻見枯榮大師伸出右手,反過來按在保定帝頭上,手掌上似無半點肌肉,皮膚之下包著的便是骨頭。枯榮大師仍不轉身,說偈道:“一微塵中入三昧,成就一切微塵定,而彼微塵亦不增,於一普現難思刹。”手掌提起,保定帝滿頭烏發儘數落下,頭頂光禿禿地更無一根頭發,便是用剃刀來剃亦無這等乾淨。段譽固然大為驚訝,保定帝、本觀、本因等,甚至連我也無不欽佩:“枯榮大師參修枯禪,功力竟已到如此高深境界。”
隻聽枯榮大師說道:“入我佛門,法名本塵。”
保定帝合十道:“謝師父賜名。”佛門不敘世俗輩份,本因方丈雖是保定帝的叔父,但保定帝受枯榮剃度,便成了本因的師弟。當下保定帝去換上了僧袖僧鞋,宛然便是一位有道高僧。
枯榮大師又道:“那大輪明王說不定今晚便至,本因,你將六脈神劍的秘奧傳於本塵。”
本因道:“是!”指著壁上的經脈圖,說道:“本塵師弟,這六脈之中,你便專攻‘手少陽三焦經脈’,真氣自丹田而至肩臂諸穴,由清冷淵而至肘彎中的天井,更下而至四瀆、三陽絡、會宗、外關、陽池、中渚、液門,凝聚真氣,自無名指的‘關衝’穴中射出。
保定帝依言運起真氣,無名指點處,嗤嗤聲響,真氣自“關衝”穴中洶湧迸發。
枯榮大師喜道:“本塵,你內力修為不凡。這劍法雖然變化繁複,但劍氣既已成形,自能隨意所之了。”
本因道:“依這六脈神劍的本意,該是一人同使六脈劍氣,但當此末世,武學衰微,已無人能修聚到如此強勁渾厚的內力,咱們隻好六人分使六脈劍氣。師叔專練拇指少商劍,我專練食指商陽劍,本觀師兄練中指中衝劍,本塵師弟練無名指關衝劍,本相師兄練小指少衝劍,本參師弟練左手小指少澤劍。事不宜遲,咱們這便起始練劍。”
他又取出六幅圖形,懸於四壁,少商劍的圖形則懸在枯榮大師麵前。每幅圖上都是縱橫交叉的直線、圓圈和弧形。六人專注自己所練一劍的劍氣圖,伸出手指在空中虛點虛劃。
我見眾人需各自己練劍,頓覺無聊,悄悄地坐到段譽身旁。見段譽正用導氣虛之法輸導著體內不斷膨脹的真氣,再加上“北冥神功”的輔助,在兩大功法的作用下,隻半日功夫,段譽已將體內不斷膨脹的真氣儘數收儘,頓時覺提精神爽利。
此時,鼻端忽然聞到一陣柔和的檀香,跟著一聲若有若無的梵唱遠遠飄來。
枯榮大師說道:“善哉!善哉!大輪明王駕到。你們練得怎麼樣了?”
本參道:“雖不純熟,似乎也已足可迎敵。”
枯榮道:“很好!本因,我不想走動,便請明王到牟尼堂來敘會罷。”
本因方丈應道:“是!”走了出去。
本觀取過五個蒲團,一排的放在東首,西首放了一個蒲團。自己坐了東首第一個蒲團,本相第二,本參第四,將第三個蒲團空著留給本因方丈,段正明坐了第五個蒲團。我和段譽沒坐位,便站在段正明身後。枯榮、本觀等最後再溫習一遍劍法圖解,才將帛圖卷攏收起,都放在枯榮大師身前。
段正明道:“聖元,譽兒,待會激戰一起,室中劍氣縱橫,我不能分心護你們,你們到外麵走走去罷。”
段譽心想:“聽眾人口氣,這大輪明王武功厲害之極,伯父的關衝劍法乃是新練,不知是否敵得過他,若有疏虞,如何是好?”便道:“伯父,我……我要跟著你,我不放心你與人家鬥劍……”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聲音已哽咽了。
然後又聽我道:“爹爹,兒臣亦功夫不弱,指不定能幫上忙!”段正明心中也一動:“這兩孩子倒很有孝心。”
枯榮大師道:“聖元(自我及笄之後,姬聖元的名字傳遍大理國全國,天龍寺是大理皇家寺廟,自然也知曉),譽兒,你們坐在我身前,那大輪明王再厲害,也不能傷了你們一根毫毛。”他聲音仍是冷冰冰地,但是語意中頗有傲意。
我們兩人聞言道:“是!”走到枯榮大師身前,不敢去看他臉,也是盤膝麵壁一左一右地坐下。段正明見了又是感激,又是放心,適才枯榮大師以枯禪功替自己落發,這一手神功足以傲視當世,要保護段譽和我,自是綽綽有餘。
不多時,大輪明王鳩摩智被本因方丈引進牟尼堂。剛進堂便道破了枯榮大師所參枯禪的來曆,隨後說了來意——為“六脈神劍”而來。
隻聽鳩摩智道:“佛曰:不生不滅,不垢不淨。小僧根哭魯鈍,未能參透愛憎生死。小僧生平有一知交,是大宋姑蘇人氏,複姓慕容易,單名一個‘博’字。昔年小僧與彼邂逅相逢,講武論劍。這位慕容先生於天下武學無所不窺,無所不精,小僧得彼指點數日,生平疑義,頗有所解,又得慕容先生慨贈上乘武學秘笈,深恩厚德,無敢或忘。不意大英雄天不假年,慕容易先生西歸極樂。小僧有一不情之請,還望眾長老慈悲。”
本因方丈道:“明王與慕容先生相交一場,即是因緣,緣分既儘,何必強求?慕容先生往生極樂,蓮池禮佛,於人間武學,豈再措意?明王此舉,不嫌蛇足麼?”
鳩摩智道:“方丈指點,確為至理。隻是小僧生性癡頑,閉關四十日,始終難斷思念良友之情。慕容先生當年論及天下劍法,深信大理天龍寺‘六脈神劍’為天下諸劍中第一,恨未得見,引為平生最大憾事。”
本因道:“敝寺僻處南疆,得蒙慕容先生推愛,實感榮寵。但不知當年慕容先生何不親來求借劍經一觀?”
鳩摩智長歎一聲,慘然色變,默然半晌,才道:“慕容先生情知此經是貴寺鎮刹之寶,坦然求觀,定不蒙允。他道大理段氏貴為帝皇,不忘昔年江湖義氣,仁惠愛民,澤被蒼生,他也不便出之於偷盜強取。”
本因謝道:“多承慕容先生誇獎。既然慕容先生很瞧得起大理段氏,明王是他好友,須當體念慕容先生的遺意。”
鳩摩智道:“隻是那日小僧曾誇口言道:‘小僧是吐蕃國師,於大理段氏無親無故,吐蕃大理兩國,亦無親厚邦交。慕容先生既不便親取,由小僧代勞便是。’大丈夫一言既出,生死無悔。小僧對慕容先生既有此約,決計不能食言。”說著雙手輕輕擊了三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