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想,他們之間的確存在一些淵源。名字果然是詛咒一般的東西,不是嗎。”施無棄笑了一下,但莫惟明沒有看出他有多麼開心。“那個九尾狐在得到不知火之前,也並不是九尾。狐妖的尾巴象征著他們的修行。他在過去,也僅有不到五百歲。當然,九尾隻是形式上的上限,不知火之力本身,說不定超越了千年的修行。”
“即便如此,他還是被惡使打敗了……”
“因為惡使之惡,是從人類誕生之時開始沉澱的。罪業雖能人死燈滅,在地獄遭到清算,但惡行本身就橫行於世,其存在不以個體的消亡而消亡——除非是集於妖變者之軀,有了形體,才能被一舉殲滅。而這也不是一勞永逸的事。你知道讓靈力外溢的空洞嗎?反而因為有它存在,新的惡使才不會因為人口的繁衍誕生。想來這才是閻羅魔的目的。”
“惡孽的具象,是可以化為妖力的,而妖力是一種靈力,所以它也會被稀釋……竟然如此。說得也是,我該想到這個作用的,”
“我同樣是很久之後才想明白,這的確是一勞永逸的事業。而且常規方法,是不會說服所有六道無常來配合祂的。代價是靈力概念的消亡,誰也不能試想這樣做的後果……但人類的適應力正是這樣可怕。現在,人類不也過得很好嗎?”
“可是閻羅魔不是為了人道所有生物而決策的嗎?這麼一看,似乎隻會利好人類。”
“但並不違背妖怪的理念。對他們來講,這是個適者生存的世界。人間無法停留,去往其他世界也不失為一種選擇。彆忘了這一切的執行者,正是妖怪的走無常。”
莫惟明沉默了。他總覺得以人類的邏輯來想,有些奇怪。不能因為誰更能忍受,誰更能遷就,就讓誰去妥協。不過,這違背的也隻是人類的道德,實際上這種事時有發生。也許對妖怪來說,這種不講理就是一種常態,反而他們能很容易地接受吧……畢竟如果打不過閻羅魔,就接受輸家的命運,也符合他們的邏輯。
施無棄也是這樣想的嗎?
“哈哈哈,不說這些了。回到狐狸的話題上吧。那五百歲的狐狸,是有一個兄弟的。這些故事,那個寫書的妖怪有沒有提過?”
“我知道他有個與他立場不同的同門兄弟,還有個妹妹。我記不清這些故事是不是那妖怪寫的……與這狐妖一道行走江湖的其中一位,正是他的狐妹妹,是個罕見的天生的白狐。還有一個開了天眼陰陽師,一位擁有鬼手之力的千金小姐,他們都是人類。在狐妖的妹妹加入他們之前,還有位叛變的三味線琴師。而那琴師是受兩舌蠱惑,成為綺語的。至於狐妖的同門兄弟,好像是加入了妄語的陣營,為虎作倀了好一陣。不過,也有人說這九尾狐也不是善茬,他是殺了自己的師父叛逃出門,才加入討伐惡使的隊伍。”
“嗯,一點兒不錯,這些爭議誠然存在。那你還記得九尾妖狐的名字嗎?”
“是個……四個字的名字。不是很好記。似乎是,呃,鐘離……我隻記得他們師父的姓氏。那是個很著名的人,卻被這個叛逃的妖怪殺了。一段時間,原本許多妖怪與人和平共處的地方,都很難再接納他們。但大概也有一半以上的資料上說,師父是覬覦不知火的力量,想從狐妖身上將其引渡,才遭到反噬。”
“啊。他果然為自己的兄弟澄清了嗎。”
“什麼?”莫惟明終於意識到什麼,“你是說,選擇站在惡使方的狐妖,就是這些資料的作者?這……”
“這很不可置信?”
“這很合理。”
施無棄又忍不住笑了。他向前傾身,伸出手指點了一下桌麵上的香線。這不是法器,而是一個陶製的香壇。他指尖碰觸的香線尖端,冒出絲絲白煙。很快,莫惟明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卻不像任何一種花,而像玉米似的穀物。
“這對兄弟,不是拜入師門後才成為兄弟,而且他們是同一時間去拜師的。那時他們化形還不利索。一個帶了酒,一個帶了觴。因此,他們得到師父的賜名,分彆是鐘離溫酒,與鐘離寒觴。”
“對。是寒觴。我想起來了。”莫惟明轉念一想,“溫酒嗎……難怪所有的筆名,都是三點水作為部首。”
“是的,我也是聽你這麼說才意識到。確切地說……是極月君告訴你的。”施無棄說,“我還一直在想,這些曆史,在人間流傳的版本居然沒被怎麼扭曲過。原來是他的努力。”
“如果真的是人類的師父心有歹念,那寒觴背負弑師叛逃的罪名,顯然是被潑的臟水。”
“是了。他的確是遭到汙蔑。當時的溫酒無法原諒背叛弟子的師父,也無法原諒人類的貪婪,所以才站到了妖變者的身邊。但寒觴雖是被陷害的受害者,卻仍然對人類心存希望。當然他們的觀念,和他們的童年有關。”
“他們不是親兄弟,對麼?”
“不是,但勝似手足。白狐名叫問螢,是寒觴的妹妹。他們後來與溫酒家相識,訂下婚約。也就是說,溫酒成了問螢的未婚夫。隻是發生了這種事後……婚約自然也作廢了。問螢的性子與她哥哥很像,甚至更直率。她非要找他討個說法——最終自是走向決裂。”
“……竟是這樣的事。這樣看來,當時的溫酒對人類的仇恨是相當深刻的了。不過,他還是選擇了繼續了解人類……”
也就是他的父親。
不過,是他遇到莫玄微以後才發生了改變,還是在遇到他之前已經有所改觀,這便難以考據了。
“跟我來。”
施無棄忽然站起身,莫惟明跟著起來。他走向了那塊黑色的幕布。沒記錯的話,那裡安置著鶯月君沉眠的棺材。
看到那西式的棺材後,莫惟明突然有種古怪的親切感。施無棄一揮手,棺材蓋便懸浮起來,落到一邊。這動作太輕快,它顯得沒有實際上那麼沉重。隻是,預想中沉睡的人偶並不在這裡。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方比棺材的漆麵更深邃的黑暗。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