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的動靜,在京城掀起了驚濤駭浪。
府裡動用上百人手,在大街小巷張貼畫像,逢人便問是否見過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道士。
與此同時,府上大小主子相繼重傷或身亡的消息,也飛快被外人知曉。
一夕之間,安王府成了京城最忌諱的地方。
茶坊酒肆裡,人們談及此事都壓低聲音,生怕沾染上不祥。
這麼大的事情,老皇帝自然最先知曉。
聽聞竟是厲鬼尋仇,且被安王府下人親眼所見,他同樣震驚不已,對那位能驅鬼、手段莫測的老道士,也生出濃厚興趣。
可派出去的禁軍搜遍了京城七十二座道觀,安王府的人把城隍廟、土地廟都翻了個底朝天,連乞丐窩棚裡縮著的老道都沒放過,愣是沒見著畫像上的人。
更奇的是,那些前幾日還能描述“道長有顆痣在左眉”的仆役,如今再被盤問,都抓著頭發蹲在地上哭:
“明明記得見過……可臉在哪兒?是方是圓?怎麼就像被水洗過似的,一點印子都沒了!”
而貼滿街巷的畫像,也不知被什麼人揭了去,殘留下的漿糊印子被雨水衝得模糊,倒像一張張哭花的臉。
老皇帝聽聞此事,怒不可遏,將手中茶盞狠狠摜在地上,青瓷碎片濺落在龍靴之上。他這一生見過諸多奇人,卻從未聽聞有能抹去他人記憶的道法,如此高人竟無緣得見,心中既遺憾又惱怒,這股怒火便全數發泄在了鄭承煜身上。
“若非這混賬草菅人命,怎會引厲鬼上門?”
他拍著龍椅扶手怒斥,當日便用朱筆圈了安王廢世子的折子,緊跟著一道聖旨送出宮:鄭承煜打入天牢,秋後問斬。
安王跪在丹墀下接旨時,膝蓋砸在金磚上的聲響悶得像敲鼓,領回的聖旨上“教子無方”四個字,燙得他雙手直發顫,沒過幾日,親王金冊便被換成了郡王銀冊。
經此一遭,安郡王府的名聲徹底爛了根。
胡同裡的老太太們納著鞋底,見王府的馬車路過,就往地上啐唾沫:
“遭天譴的,斷子絕孫才好!”
沒過幾日,各房女眷的娘家便陸續派人前來,皆是為和離接人之事。
能走的都走了,王府之中,留下的女眷僅剩下安王妃與宋氏。
而安王妃與宋氏的娘家,因與安郡王府利益糾葛太深,早已深陷其中,難以脫身。
思來想去,宋家為求自保,竟狠下心做出與這兩位外嫁女斷絕關係的事情。
安王妃本就頭部受傷,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見了那斷絕關係的書信,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挺挺地倒在妝奩前。
發間的金簪掉落地上,滾到積滿灰塵的銅鏡旁,銅鏡中映出半張青灰色的臉。
安王妃死後,宋氏的日子便愈發艱難。
世子妃的名分沒了,她那“懷胎五月”的肚子本是用棉絮塞起來佯裝的,如今也懶得再演。
趁著夜色,她收拾了些金銀細軟,帶著女兒和三個失去爹娘的庶出侄女,坐上一輛蒙著黑布的馬車,前往城外那處荒僻的莊子生活。
曾經朱門映日的安郡王府,如今隻剩空蕩蕩的庭院。
鎏金的門環鏽跡斑斑,被風一吹,發出“吱呀”的哀鳴聲;
花園裡的錦鯉池無人打理,池水綠得濃稠,漂著幾片枯敗的荷葉;
幾個重傷在床的庶子躺在床上痛苦哼哼,喊了許久也無人前來端碗水,唯有牆根處老鼠窸窸窣窣地跑過。
安郡王整日將自己關在書房,案上的酒壺傾倒也無人扶起,頭發白了大半,見了下人也隻是擺擺手,往日的威嚴早已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