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曾在禦前,聽天子教訓過,天子也囑托過他在開封府要【結硬寨,打呆仗】。
不要莽,不要急。
一次磨不掉就多來幾次。
滴水穿石,再難對付的人,也能被擊穿!
像是開封府吏員公考,就是在天子的這種要求下,緩緩推進,逐步蠶食的。
花了兩年時間,才汰換掉了開封府治下數千胥吏中的大約一半。
但效果卻是極好!
特彆是這汴京城裡的很多胥吏,幾乎就是在無聲無息之中,就被人取代了。
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是大勢已去,根本無力對抗開封府的政策。
所以……
蔡京知道,蒲宗孟遲早要在這個事情栽跟頭。
但他才不會提醒蒲宗孟呢!
便拱手道:“回稟右揆,此事乾係甚大,下官急切之間,尚無謀略……“
“且容下官幾日時間,待下官有了想法,再上稟右揆計議……如何?”
蒲宗孟聽著,臉色頓時就變了:“元長緣何這般瞻前顧後?”
“難不成,元長對開封府治下諸縣鎮的官員,缺乏掌控?”
這看似是在質疑蔡京在開封府的威信,實則是在委婉的警告他。
蔡京拱手道:“請右揆恕罪!”
“茲事體大,又涉及官家聖德,下官不得不謹慎從事!”
“不然……若有行差踏錯,累及聖名,下官縱萬死怕也難償其過!”
蒲宗孟抿起嘴唇來,他看著蔡京,良久之後才問道:“元長需要幾日?”
“且容下官三日時間!”
“善!”蒲宗孟道:“三日後,本相在這都堂,等元長的好消息!”
等送走蔡京。
蒲宗孟就皺起眉頭來。
因為他嗅到了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蔡京這個人,他當年在朝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了。
彼時,這個年輕人在他麵前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幾乎是指哪打哪,而且無比體貼,無論說話,還是做事,都讓人很舒服。
而今天的蔡京,卻不同於當年。
是他尾巴翹起來了?
得誌就猖狂?
不對!
蒲宗孟知道的,蔡京是當今天子的心腹。
其能久任開封府至今就足以證明,蔡京在君前所得到的信任與聖眷。
而這個事情,是天子親自交代下來的任務。
蔡京就算再怎麼猖狂,也絕不敢拖延。
所以……
到底有什麼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
蔡京出了都堂,就搖了搖頭。
“蒲相公,還是與當年一般啊!”
但是,現在已經改朝換代了。
當今天子的執政風格,與先帝是截然不同的。
先帝隻要結果!
而當今,不僅僅要結果,還要求下麵的人,把事情辦好,辦妥當。
而且,他更在乎製度的建設。
隻要長遠有利,他就不在乎短期內多花錢多花時間。
所以啊……
蔡京眼珠子一轉,就跑到了內東門下,遞了劄子,請求陛見。
事實上,在蒲宗孟那邊,聽了旨意後,蔡京就已經有了些想法。
但是……
他蔡京蔡元長,又不是蒲宗孟的爹。
憑什麼將自己的良策,無償獻給對方?
就算要說,那也得先上稟天子。
在天子那邊掛了名,讓天子知道,這個事情是多虧了他蔡京才能做得這麼好的!
……
蔡京的劄子,送到趙煦麵前時。
趙煦正在臨摹字帖。
他一看蔡京劄子,就笑起來:“這個蔡元長……真不愧是六賊之首!”
太滑了!
“將開封府,帶到福寧殿後的禦花園去……”趙煦對著馮景吩咐。
“諾!”馮景領命下去。
趙煦則來到了自己的新寢宮中,開始在文熏娘的服侍下,沐浴更衣。
現在是盛夏季節,哪怕皇宮中有著冰鑒這種【古法空調】來調解氣溫。
但在室內,也依舊很熱。
沐浴之後,換上乾淨的常服,趙煦便帶著人回到了福寧殿,來到了禦花園中。
蔡京已在這裡候著了。
見到趙煦的儀仗,他遠遠的跪伏於地。
等趙煦到了近前,便拜道:“權知開封府臣京躬問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朕萬福!”趙煦頷首,問道:“蔡愛卿上劄求見朕,可是有事?”
“回稟陛下,臣方受右相蒲公堂帖,傳召都堂議事……蒲公向臣傳達了陛下德音教誨……”
“因涉陛下聖名清聲,臣不敢怠慢……故冒死上劄乞見,伏聽聖訓!”
趙煦聽著蔡京的話,嘴角微微翹起來。
看看人家,多懂事!
果然不愧是趙佶時代的六賊之首,時刻都牢記著請示。
不過,蒲宗孟是趙煦任命的右相。
所以,他需要維護蒲宗孟的威信與權威。
於是趙煦正色的對蔡京道:“此事,朕已全權交托於蒲相公!”
“在此事之上,卿當以蒲相公為尊!”
蔡京頓首拜道:“諾!”
“臣謹遵德音!”
然後他抬起頭:“隻是……臣憂心,蒲相公未有開封府任職的履曆……於開封府縣鎮諸事,並不熟悉……”
“若相公未能審明開封府諸縣鎮內情,便貿然以堂帖施政……”
“臣恐……”
趙煦聽懂了,問道:“蒲相公給卿定了什麼期限?”
層層加碼,這是熙寧變法後大宋政治的特點。
吳居厚、王子京、騫周輔父子,都是此中高手。
上麵說限期一年完成某事,他們反手給下麵要求限期八個月,下麵的人回去後,再反手限期下麵的人六個月完成……
最後,到了執行層麵的時候,可能已經被極限壓縮到三個月了。
然後,無可奈何的基層,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就隻能選擇最簡單有效的辦法——無視基本情況,無視客觀現實的一刀切!
京東路的保馬保甲法、江西路的榷鹽法、福建路的榷鹽和榷酒,都是被他們這麼玩壞的。
這和之前,嘉佑、治平時代的那種上上下下一團和氣,大家一起因循守舊,照著規矩,慢悠悠的乾活是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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