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那帶著絲絲涼意的晨陽輕輕覆蓋著枯孤島。這座孤島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孤寂,島上的樹木早已褪去了翠綠,隻剩下乾枯的枝丫,如一雙雙伸向天空的瘦骨嶙峋的手,遠處,紅通通的湖麵在微風的吹拂下無數遊動的火蛇般波光粼粼。
十幾名坦霜士兵身著凝結著淡淡霜花的鎖甲,費力地將裝著堊德羅的粗木囚籠抬到岸邊駁船上,因受傷而右眼通白的坦霜將軍督卜曼,牽著兒子的手緩緩來到赫斯麵前,麵帶感激與敬畏地將手放在腹前,深深地彎腰行禮,動作中帶著幾分虔誠道:“感謝您的救子恩情,我將永遠銘記!這份恩情如同這秋日的暖陽,照亮了我和我兒子的生命。”
赫斯望著那散發著腐舊味道的囚籠,籠中奄奄一息的堊德羅,這位曾經的厄姆尼王臉,已經淪落為了色蒼白、衣物破舊的囚徒,身上還帶著斑斑血跡。赫斯微微皺眉,心中百感交集,向督卜曼輕聲叮囑道:“請在路上善待他!”
督卜曼再次彎腰行禮,動作比之前更加恭敬,隨即拉著那個戴著寶石頭包巾的兒子登上駁船,而這位坦霜將軍又向囚籠中的堊德羅彎腰行禮,語氣中帶著歉意道:“咱們馬上起行,望您體諒!這也是無奈之舉,希望您能平安度過這段旅程。”
囚籠中的堊德羅虛弱地睜開眼睛,那雙眼眸中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隻剩下無儘的疲憊和解脫的意味,他費力地從懷中摸索著,掏出那串赤紅水膽瑪瑙念珠,顫抖著將念珠遞向獨眼的督卜曼道:“勞駕您舟車跋涉,這個小禮物以示我的謝意!它或許不值什麼錢,但卻承載著我的感激之情。”
督卜曼望著這位自己曾經侍奉過的君主,五味雜陳地躲閃著堊德羅的眼神和那隻伸在自己麵前的手,良久之後,無奈地接過那串始終伸著的念珠,彎腰致謝,動作有些僵硬地低聲道:“多謝您的賞賜,我會好好珍惜。”
囚籠內的堊德羅釋然地微微點頭,臉上露出絲淡淡的微笑,隨即閉上眼睛靜靜地躺在囚籠中,卻又突然睜眼望向赫斯,眼神中透露著期許道:“記得找到那本書,或許它可以幫你擺脫困境!”
看著運載堊德羅的囚船緩緩離去,船槳劃動水麵,泛起的水波逐漸向四周擴散,阿基裡塔斯懊喪地來到赫斯麵前,眉頭緊鎖,眼神地不停嘀咕道:“你這樣送走堊德羅,他們肯定會報複枯孤島!”
赫斯回頭看看滿麵愁容的阿基裡塔斯,又望向紅通通的湖麵上因水汽折射而形成的五彩斑斕的光暈,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道:“遲早有這一天,該來的總會來。”
兩人剛轉身回到部落,就聽到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小墨西和達姆度帶著幾十名喬瑪族人急匆匆地趕來,滿是焦急地喘著粗氣道:“卡薩和杜布拉克帶著幾萬人正在來枯孤島的路上,而且帶著刀槍,他們來勢洶洶。”
此時,黑水沼澤安坦科馬恩從藏身的草屋中走出,按耐不住大喊道:“呐!”那聲音如同洪鐘般響亮,跟在他身後的十幾名紋身沼澤人頭目迅速聚集,交頭接耳低聲商議著什麼,隨後向四處狂奔而去組織召喚戰士。
“拿刀槍的來了!”突然,有人從湖岸狂奔而來邊跑邊喊,驚恐的呼喊打破了部落原本的寧靜,不遠處,幾個正在修補漁網的喬瑪族人聽到呼喊聲,急忙丟下手裡的活計,也呼喊著向枯孤島各處奔去,呼喊聲此起彼伏,迅速在整個枯孤島傳開。
呼喊聲繼續傳延,如同洶湧的潮水,遠處,撚製皮繩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皮繩在他們手中滑落;溪邊捕捉水獺的人,扔開叉住的水獺;剛剛停泊舟船準備卸載魚獲的人,顧不上拴上繩纜;清理晾曬荸薺的人,將筐子推倒在地;還有那被年輕女孩詰難的人,也顧不上爭吵,都轉身奔向岸邊。一時間,枯孤島整個部落都陷入忙亂備戰中。
看著草屋前越聚越多的人,聽著渾如一體的“嗚嘿、嗚嘿”聲,身形略顯消瘦的赫斯來回踱步,直到眼前聚集了數千族人,他才緩緩抬起手,讓喧鬨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儘管康複但仍舊下巴耷拉、臉龐扭曲的赫斯站到人們麵前,臉上帶著悲切的神情。望著眼前的族人,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大聲問道:“你們還認得我嗎?”
人群瞬間陷入沉寂,仿佛時間都停止,片刻後,又驟然爆發道:“呐!”悠長的呼喊尾調充滿力量,表達了扞衛枯孤島的決心。
赫斯站到人們麵前,用泛著幽紅的瞳仁掃視著每一個人,滿臉痛楚地喘息片刻,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問道:“你們害怕死亡嗎?”
人群瞬間爆發道:“嗚嘿、嗚嘿!”那急促的呼喊聲如同戰鼓擂動,響徹整個部落,仿佛再次向天地宣告他們的勇氣。
赫斯?喬瑪鬆了口氣地挺胸抬頭,望著麵前黑壓壓的族人們,大聲道:“你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人們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無人能應答,卻又在迷茫中努力回憶著什麼。
旁邊的阿基裡塔斯將肩頭的大辮子甩到身後,血脈僨張地大喊道:“今天是漁蘭節,我們魯姆圖人的盛大節日!”
赫斯大聲道:“二十年,我們沒有舉行漁蘭節,已經整整二十年了!這二十年裡,我們饑餓交加,在困苦中掙紮求生;我們無法保護家人,隻能看著他們受苦;我們像野草般,隨時會被拿去性命,每日每夜惡在恐懼中度過;這二十年裡,我們就像乾屍,不敢歌唱,不起舞,也許明天,也許天,我們會突然閉上雙眼,但從今以後,我們不會再需要烏喉果去麻痹痛苦,不會再背負著恐懼和恥辱,不會再讓怯懦的腐臭飄滿尹更斯湖!”
“嗚嘿、嗚嘿...”喬瑪族人急促壓抑的悶哼越來越急促,那聲音仿佛是他們內心深處的怒吼,是對命運最後的抗爭。
赫斯?喬瑪用似乎能穿透人心的聲音繼續道:“我們魯姆圖不隻有漁網,還有標槍,就在今天,是我們的節日,漁蘭節,無人能擋,這是我們的自由!”
仿佛窒息般的沉默後,太陽穴鼓起、眼角睜裂的喬瑪族人們爆發出轟然的怒吼,“咦啊!”那聲音如同雷霆般響亮,震得大地都微微顫抖。
此時,天空中突然出現道奇異的光芒,像是道彩虹橫跨天際,又像是團燃燒的火焰,赫斯?喬瑪微微張開雙臂,閉上赤紅如焰的雙眼仰麵向天,聲道:“從今以後...我們將扞衛自己的一切,至死不悔!”
“咦啊!”人們再次爆發出震人心肺的吼聲,那聲音在孤島上空回蕩,久久不息。
不遠處大堆烏喉果麻包被點燃,火光衝天,喬瑪族人在亞赫拉和查克達帶領,徹底釋放壓抑,開始肆意地歡歌熱舞,毫不在意即將到來的危險,落寞頹喪的赫斯卻轉身離去,他的背影在這熱鬨的天地之間,顯得那麼孤獨。
聽著震耳欲聾的聲音,喬瑪努努摸索著走出草屋,她驚懼地抓著來到自己麵前的卡瑪什,雙手不停地顫抖著道:“赫斯在哪?難道他又被海魔迷惑心智了嗎?快帶我去尋他,莫讓他墜入深淵!”
望著喬瑪努努那慌亂又無處著眼的模樣,卡瑪什這陣陣心酸,忙攙扶著喬瑪努努來到無底泉邊。
陽光的照耀下,“咕咕”湧動的無底泉水更加清澈冰冷。
“是我兒赫斯在嗎?族人們已經陷入狂暴,難道咱們喬瑪家又要遭滅頂之災?”來到泉邊的喬瑪努努忙探問道。
躺在無底泉中的赫斯回頭望了眼喬瑪努努,臉上帶著疲憊與無奈嘶啞道:“你兒赫斯在這裡,我聽到了那些殺手的話,也聽到了阿基裡塔斯父親的話,也聽到了族人的呼喊!我需要平靜片刻。”
“還有誰在這裡嗎?”喬瑪努努謹慎地聽著身邊的聲音,周圍護衛的達姆度和小墨西忙道:“我們在!”
喬瑪努努欲言又止,顫抖著抽泣道:“為什麼你總是傷痕累累?為什麼你總是被惡魔纏身?”
赫斯輕輕揮手,示意幾個紋身沼澤人護衛退到遠處,又用手輕輕舀起晶瑩的泉水,泉水從自己的指縫間緩緩流下道:“阿基裡塔斯和庫爾楚是我好兄弟,尹更斯所有部族都是一家,而不是互相殘殺。”
喬瑪努努順著聲音上前,雙手在空中摸索著,慢慢摸索著赫斯肩膀,驚恐耳語道:“我的兒啊,你這樣覺得?可是有人被貪婪蒙蔽了雙眼。”
赫斯看著自己逐漸那青紅閃爍、布滿裂紋的手臂,所以怪異嘶啞道:“我父親圖塔死在巨石城,但出賣他的並不隻是賽恩斯。”
喬瑪努努急切道:“你還知道什麼?”
赫斯?喬瑪冷笑道:“卡薩?普帕姆、杜布拉克?卡姆、賽恩斯、普卡?康斯提、帕庫巴,所有活著的部族頭人,他們在出賣,出賣整個伊更斯湖,他們是如此默契,讓人登上魯姆圖權力的巔峰,再看著他慘死,就像胤賽蒂薩和芒勒對我祖父博泊?喬瑪那樣,他們還想讓我也走上這樣的老路,貪婪和欲望,將給我們帶來無儘的災難。”
喬瑪努努欣慰抽泣道:“我的兒啊,你複活了,你看透了一切,而且現在所有部族都懼怕你,對你是如此順從,但我懼怕你陷入征戰殺戮中,或許下次不會再醒來,我隻希望你能平安。”
赫斯閉眼躺在水中,用手揣摩著脖頸上的魚牙項鏈,悲切道:“我們就如伊更斯湖上的蘆葦小舟,隨著波浪暗流飄蕩,那種巨大又無形的力量,我曾試圖掙紮,不停想要庇護所有人,但他們就像踏入了塔布提的泥潭,反而越陷越深,甚至我自己都是如此,無法自保卻貪求其他,或許這就是命運!”
聽著赫斯決絕的話語,喬瑪努努又慌亂道:“雖然人們都在說你是魔鬼的化身,雖然我現在變成了瞎子,但在我心裡你是我孫兒,是我的血肉,除了巨石城,還有更可怕的東西,不是他們的鐵甲軍,不是那些能把你傷害成這樣的惡人...他們是魔鬼,他們的邪靈,會讓我們陷入萬劫不複之地。”說著說著又開始黯然啜泣。
赫斯悵然若失又坦然道:“我早已疲憊不堪,他和他們既然想要,那我就給他們想要的,直到他們索求過度,我不會再退縮,讓他們接受命運的裁決。”
“不要再讓那些惡魔迷惑心智,現在不可以和他們開戰,他們太過強大!”喬瑪努努打了個寒顫,但等待良久後赫斯依舊是不言不語,隻好六神無主地讓人攙扶著,踉蹌蹣跚地離開了無底泉。
站在不遠處的卡瑪什慢慢來到赫斯身後,壓低聲音道:“族人說阿基裡塔斯和庫爾楚的父親統領了所有魯姆圖人,在長灘殺死了幾十萬...敵人,這次又向枯孤島來,咱們該怎麼辦?”
赫斯頭也不回,露出怪異冷笑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我委曲求全,如果他們求無可求,我給無可給,自然會付出代價。”
看著赫斯?喬瑪陰森的臉,卡瑪什打了個寒戰,忙彎腰行禮,退著消失在遠處。
在枯孤島的邊緣,凜冽的寒風如同凶獸,呼嘯著席卷而過,風勢強勁,吹得岸邊的蘆葦“沙沙”作響,仿佛在演奏著肅殺樂章,從無底泉歸來的赫斯在先祖石草屋前來回踱步,他突然扭臉,望向遠處那片波濤洶湧的湖麵,隻見湖麵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舟船,正向枯孤島衝來,漸漸的,舟船靠岸,幾萬手持刀矛得沼澤人開始登陸,他們身上那繳獲的鎧甲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光,手中的刀槍寒光閃閃。
麵無表情的赫斯遠望幾眼,向身邊的阿基裡塔斯道:“我看到了你們卡姆族在最前麵,你知道他們來枯孤島做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