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黃金手
在與雪雨灣共哺一河的弗林錫城,夜色籠罩,整座城市沉浸在片死寂之中,凜冽的風呼嘯著穿梭在狹窄的街巷,發出如鬼哭狼嚎般的聲響,仿佛是褶皺山將所有寒冷都傾瀉而下,吞噬殆儘一切溫暖與生機,以報複這個城市對它掏心挖肺般的采礦攫財。
寒風中,兩輛陳舊的馬車晃晃悠悠地在街道上行進,木質車輪咯吱吱碾壓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讓車前兩盞防風燈隨著馬車的顛簸晃蕩,昏黃的燈光在寒風中搖曳閃爍,好似隨時都會熄滅,為馬車增添了幾分老態龍鐘般的遲鈍,就像兩個在黑暗中蹣跚而行的垂暮老人。
漸漸的,馬車緩緩來到寬闊幽暗的長街儘頭,停在了座豎著石柱遮風燈的宅子前,這宅子被籠罩在片朦朧的夜色裡,四周的圍牆爬滿了枯萎的藤蔓,在風中瑟瑟發抖,宛如張張張扭曲的鬼臉,而那斑駁的鬆木門緊閉,透著股靜謐又神秘的氣息。
兩名身披黑色鬥篷的年輕人輕輕叩響了大門,在聽到有人時忙小聲道:“告訴你家主人,神的使者到了。”說著緊緊握著鬥篷下的劍柄,似乎在防備著什麼。
不一會兒,大門緩緩打開,火光從門縫中透出,隨即一名老者舉著火把,探出半個身子,眯著眼睛打量了半天,慢吞吞道:“裡麵請!”說完,不緊不慢打開大門,開始在前麵帶路。
門外馬車上陸續下來十幾名年輕護衛,他們簇擁著名頭戴鬥篷、露著蓬鬆灰白胡子的魁梧男人,邁入院中,並小心翼翼打量著四周,而院落的牆壁上,偶爾有幾株不知名的植物在寒風中掙紮著,葉片呈現出詭異的紫色,在火把的映照下,投下片片怪異的影子。
眾人在看門老者的領路下,穿過很多巷道小門,每經過一扇門,都能聽到門軸轉動時發出的的刺耳聲音,好似是在提醒這座宅子主人客人所在的位置,終於,在七拐八拐後,一座護民官會客廳般的大理石房子出現在人們麵前,敞開的房子正正方方,三麵光滑如鏡的牆壁中央擺著帳厚實的桌子,屋子兩腳放置著兩盞高大的雕刻立燈,暖黃色的燈光灑在地麵上,與外麵的黑暗形成鮮明的對比,裡麵一個穿著灰布長袍、花白短發的中年男人坐在張寬大的木桌前,正用竹管筆在銀墨盒中蘸著墨汁,他的眼神專注而深邃,似乎在考慮好什麼重要事宜後,筆尖在潔白的羊皮紙上劃過,快速書寫著什麼,並時不時回頭向身邊一個二十多歲的卷發書記員低聲問話,兩人的交談聲如此之低,好似周圍的桌椅都會竊聽窺秘。
門外來客的侍從們摘下遮臉的帽子,他們的臉上帶著疲憊和警惕,依舊緊抓鬥篷下的銀頭長劍柄,壓著聲音道:“吾王駕到,眾人避讓。”然而,屋裡的人似乎什麼也沒有聽到,花白短發男人仍舊低頭卷起封羊皮信,將印鑒戒指在油燈上烤了烤,蘸著火漆將信件封好,又隨手將桌子上兩個錫碗撥拉到邊上,開始寫另一封,旁邊的年輕書記員抬頭看了眼屋外的人們,隨即低頭整理手邊的十幾封羊皮信。
風吹過,引路老者的鬆油火把冒出陣陣黑煙,將屋外灰白胡子男人嗆得不停咳嗽,男人隻好摘下鬥篷帽,露出張飽經滄桑又紅潤油亮的臉,抬頭望著屋內,等待良久後,終於忍耐不住地聲音低沉道:“尊敬的潤士?丹爵士,我親愛的兄弟,你難道不歡迎我嗎?”聲音中似乎帶著些許不滿。
這時,屋裡的男人潤士?丹終於抬起頭,眨眨眼,好似有些驚訝般道:“查瑞?”隨即向門外勾勾手,又開始埋頭用竹管筆寫信。
查理尼二世尷尬地站在原地,片刻後,又自嘲地撇撇嘴,邁步走進屋子,滿臉堆笑地站在原地,好似對受到這樣的慢待並不在意,等潤士?丹封好最後一封羊皮信,這位帝國君主忙又輕聲道:“丹,我日夜兼程一千兩百多裡來找你,難道都不給我個坐的地方嗎?”說著埋怨般歎口氣。
潤士?丹仰起窄長的臉,雙手交叉支著下巴,緊盯著查理尼二世,讓他臉上那兩道深深的豎溝在燈光的暗影下顯得更加刺眼,而他本人就同靜滯般一動不動,讓查理尼二世心裡直發毛。
“爵士,馬上發出去嗎?”邊上的年輕書記員用指頭劃了下桌麵上那排信,輕聲問道,說著偷偷瞟了眼查理尼二世,似乎在擔心自己的話會引起什麼麻煩。
仿佛變成雕像的潤士?丹突然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絲玩味道:“好的拉修,讓信使們馬上發出去,順便把你的椅子,給我這位遠房堂兄,還是表弟?我給忘了。”
灰色頭發緊貼著額頭的年輕書記員拉修忙將椅子搬到查理尼二世麵前,微笑著代替行禮後,他抱著那些信件匆匆離開了屋子,腳步聲在走廊裡漸漸遠去。
滿臉粗糙毛孔的查理尼二世拉過椅子,一屁股坐下,強壓著心裡的不滿,摸著自己蓬鬆亂炸的灰白胡子,似有抱怨般道:“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連咱們是什麼親戚都忘了。”說完緊盯著潤士?丹,撓了撓自己鼻子,好似在等著這位帝國商業大佬確認身份。
潤士?丹哈哈大笑出聲,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直截了當道:“查瑞,我是和你開個玩笑,我還沒到老糊塗的年紀,你這次來借多少?”
查理尼二世被問得有些猝不及防,忙擺手驅趕著將那些隨從護衛,直到他們退到遠處,這才回過頭,壓低聲音道:“三百,如果你有的話,不過利息得優惠,畢竟我也算老客戶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神中透露出絲緊張和期待。
潤士?丹佯裝疑惑地皺起眉頭,思索片刻後道:“三百?三百塔侖黃金?三百萬基尼?三百萬坦霜金幣?還是三百什麼?”
查理尼二世臉色漲得通紅,像熟透的番茄般結結巴巴道:“施洛華...金幣,大概三百萬,也許有富餘,但我利息不會少給,十年內我還清。”說完又忙補充道,“我拿三十年鹽稅、穀物稅、出海稅做擔保。”說著額頭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潤士?丹眨眨眼睛,慢條斯理道:“查瑞,三百萬施洛華金幣?我親愛的堂兄,你私底下鑄造了施洛華金幣?弗林錫城第一次隻幫你鑄造出過六十九萬四千三百一十一枚施洛華金幣,後來幾年又斷斷續續補充鑄造過五十三萬六千二百九十六枚,剛才你說的那一百七十六萬九千三百九十三枚哪裡來的?市麵上難道有人私鑄了贗品?還有,你拿那些稅收做抵押?哪裡的稅收?巨石城和迪比特城的?親愛的堂兄,你在用巨石城未來三十年的賦稅承諾,來問我借十年需要還清的錢?或許你搶虔世會的獻金處更可行,他們的秘密金庫可是藏著數以百萬塔倫的金銀珠寶。”手鐲盒眼神犀利無情第上下打量著查理尼二世,好似在看個窮小子向領主下聘書。
查理尼二世被問得臉色青紫、額頭布滿青筋,眼珠亂轉,張口結舌,終於,忍不住暴跳起身,憤怒咆哮道:“去你媽的表兄、堂弟!姓丹的,你敢和老子這樣說話?我是伯尼薩帝國艾蒙派提二世王,從我給你寫信到剛才進你的門,你不停慢待,不停羞辱,到底他媽你是伯尼薩之主,還是我?你這個高利貸螞蟥,老子的年紀都能給你當爹了。”說著猛然起身,好似想將那握緊的拳頭揮到潤士?丹臉上。
看著查理尼二世脖子青筋暴起、緊握拳頭激怒的樣子,潤士?丹緊皺眉頭,將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繼續慢條斯理道:“查瑞,伯尼薩帝國已經分裂一百六十五年兩月二十三天了,你是巨石城之主,還有個死心塌地的迪比特橋頭城,一個陰險的宗教狂熱主教盟友,但本質上並不是伯尼薩帝國真正的君主,那是你的夢想,但不是現實,伯尼薩帝國分裂又合並,前前後後幾百年,我確實不知道伯尼薩之主是誰?你知道嗎?”他的語氣平淡,但每一句話都像尖刀刺著查理尼二世的心。
被潤士?丹的話徹底噎到,查理尼二世咽唾沫打嗝,滿臉橫肉顫抖,顫巍嘴唇,喉嚨呼嚕怒道:“你居然和坦霜人有勾當?賣宗求榮的高利貸者,你....利欲熏心...”
潤士?丹不緊不慢地拿出個煙鬥,含在嘴裡,仰脖在油燈上點燃深深地吸了兩口,吐出團團白色的煙霧,如同製造了個虛幻的朦朧夢境般道:“不止那些,還有迷霧山的土匪,或者說是山地居民,這個煙鬥是他們送我的,我會借貸給任何人錢,並且是童叟無欺的利息,隻要我覺得能拿到利息並順利收回成本,我都借。查瑞,你想本質上複國,無論你是想和小奧古斯塔、坎帕尼、或者天鵝堡哪個領主開戰,或者你想搶回坦霜人占領的鹽山,亦或者你想徹底征服那些桀驁不馴的尹更斯湖翹奇,來充當你無窮無儘的免費苦力,或者為了延續傳聞中斷供的珈蘭血酒,這些都與我無關,我隻是個商人,而你想搞定這些,都需要有足夠的錢,你的理想與我無關,我隻會幫助那些將來能給我回報的人...或者應該是我們,包括你,不知道你懂不懂。”說著仰起臉,神色愈加冷漠。
臉色發紫的查理尼二世邁著大步上前,雙手猛拍桌子,失控咆哮道:“夠了,你這個冷血的雜種,彆跟老子炫耀你那些算計和諜報,我的問題自己會解決,就是血濺沙場我也不會再來求你,另外我會派兵封鎖你去坦霜的商道,乾掉弗林錫在各地的鐵器代理商,吊死那些從庫普蘭河來的黃金走私者,把你那些掛著彆人名下的出海商船都燒掉,我要把你餓死在弗林錫,潤士?丹,記住,我要把你餓死在這詭異的房子裡...你這個冷酷的畜生。”他的聲音在房間裡回蕩,似乎震得那大理石牆壁都嗡嗡作響。
看著氣得胡子亂抖、眼球突出的查理尼二世,潤士?丹無謂地攤攤手,開始拿起竹管筆再次寫著書信。
憤怒不已卻又無可奈何的查理尼二世如火燒螞蟻,在空蕩的大理石房間不停踱步,繼而突然癲狂般脫下撕爛自己的披風鬥篷,扔在地上,用腳不停地跺著撒氣道:“媽的,破披風、破披風,垃圾...”
潤士?丹抬起頭瞟了眼瘋狂宣泄的查理尼二世,又四下打量著空蕩屋子,似乎能用眼睛捕捉到那些怒罵的回聲,旋即望著查理尼二世轉身要離去的背影,壓低聲音道:“我本來想借給你的,但好像我錯了。”他的聲音很低,好似是喃喃自語,卻剛好傳到了門前。
已經走到門前的查理尼二世耳朵動了動,微微扭臉將灰藍眼珠滑到眼角,瞟了眼潤士?丹,思索片刻後緩緩收起要邁出門的腳,回頭試探道:“你說什麼?”
潤士?丹冷冷盯著查理尼二世道:“我在說,即使你燒了弗林錫,把這個房子掘地三尺,也沒有用,你拿不到半個基尼,你也知道我借貸給彆人的錢是怎麼來的,隻要我需要,巨石城、天鵝堡、奧古斯塔、坎帕尼、迪比特那些賣麻布和私鹽、私酒的商人,甚至種亞麻的農夫、掘墓人和皮肉女,還有托拉姆那些狡猾的鹹魚販子,都會通過身邊老實的放貸者,將錢彙集到我這裡,隻需要我寫幾封信,就連盧卡斯狼人和坦霜人也願意參與並拿出金砂,他們不是為了利息,而是為了期待,就像你一樣,為了夢想,那些帶著血色的夢想!這都是因為我有聲譽,我會給他們想要的,也會給你想要的,但夢想太重、期待太多,就像很多金幣突然落在頭上,能將人活活壓死,不是稍有差池而是必然,所以放下你他媽那虛偽的尊嚴,不要像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愚蠢地揮舞長劍,最後剁了自己的腳。”潤士?丹說著拿出個厚厚的羊皮賬本,嘴角又不經意輕聲道,“真他媽蠢人靠命。”說著眼神中透露出絲輕蔑和無奈。
查理尼二世緩了口氣,剛想笑臉以待,但又聽到這樣的話,隨即冷笑著喘籲籲轉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