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陽光如融化的黃銅,潑灑在大穀倉驛站廣袤的麥田上,沉甸甸的麥穗泛著金銅色的光澤,在熱風裡掀起層層波浪。驛站的大穀倉前,十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裸露著古銅色的脊背,汗水順著脊梁溝淌進粗布褲腰,他們喊著“呼嘿、呼嘿”的號子如沉重的鼓點,肩膀上的肌肉隨動作隆起如丘陵,合力在滑輪上吊起濕漉漉的土包。滑輪的木軸發出吱呀吱呀的呻吟,震得滑輪上的麻繩微微發顫。幾個孩子扒著井沿張望,卻被老車夫揚起的皮鞭抽中褲腿,“去去!”的斥喝裡,跌跌撞撞跑向遠處的麥田,踩得草叢中螞蚱亂蹦。
布雷?考爾拖著磨損的皮靴走向老橡樹,靴底的鐵釘刮過石板,發出細碎的聲響。這棵百年橡樹的枝乾如巨蟒盤曲,樹冠在頭頂撐開一片蔭涼,樹皮上嵌著的馬蹄鐵鏽跡斑斑,見證著過往的歲月。靠在樹上的花花老托正用臟手帕擦拭額頭,露出稀疏的銀發和眼角蛛網般的皺紋,水袋口還滴著褐色的麥酒,在他破洞的麻布衫上洇出深色的印記。這位大穀倉領主打量著靠在樹上乘涼喝水的花花老托道,“你老了,年輕時能扛著兩袋麥子跑十裡路,現在連吊個土包都要喘粗氣。”語氣裡藏著老友間的唏噓。
“鐵犁年年翻地,木頭都會生皺!”老托用臟袖口抹了把臉,露出泛黃的牙齒笑了,長發油膩地貼在額角,發間還沾著幾根麥芒:“老大,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到小藍德娶妻生子。”他拍著樹乾,驚起幾隻甲殼蟲,“再說了,這棵老橡樹年年被雷劈,不也活得好好的?”
布雷?考爾哈哈大笑道,“如果真如你所願,你得比這棵老樹還皮實。”笑聲震得樹葉沙沙作響,布雷?考爾的手掌拍在樹乾上皸裂樹皮,上麵還嵌著他多年前留下的刀痕,如今已被歲月磨成模糊的紋路。
花花老托忽然收起笑意,盤腿坐直身子,長條臉在陰影裡顯得更加蒼白,喉結上的皺紋隨吞咽動作起伏:“老大,該做準備了。”說罷醒了把鼻涕,“畢竟趕早不趕遲!”
布雷?考爾帶著些疑惑道,“準備什麼?”說話間眉頭緊皺的紋路如乾涸的河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皮帶,深歎口氣,似乎已經預知了這位老友的想法。
花花老托伸手撥弄額前的發絲,露出眼角刀疤,那道疤從鬢角斜劃到顴骨,像條醜陋的蜈蚣,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被風聽見,“你應該多買點長矛、弓箭,還有盾牌,尤其應該挖些坑道壕溝之類的,裡麵放上尖木,上次老馮格來過之後,我聽說其他領主都在做準備。”說著仰起那在陰影中泛著青灰的長條臉,手指在泥土上劃出坑道的輪廓,似乎尖木的倒影已經映在瞳孔裡。
布雷?考爾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他望向遠處的麥田,堆滿的麥車正在金色的海洋裡緩緩移動,麻布袋反射著刺目的陽光。“我不會去薩姆城的,”他彎腰撿起一片枯葉,在指間揉碎,“我也沒想要那座鹽山,你應該清楚,那裡簡直就是個絞肉機,不能碰,咱們吃飽喝足過日子就好。”無奈的歎息裡似乎藏著血與火的記憶,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遠處的麥田,麥穗在風中起伏如金色的海浪。“絞肉機”的比喻讓身邊幾個年輕人停下手中的活計,他們知道,考爾家好像就來自於那座好似金山銀山的薩姆城附近的迷霧山中。
花花老托突然湊近,身上散發著汗味混著艾草膏的味道,他用缺了半截的手指戳了戳布雷?考爾道,“我不是說那個,瘟疫流行容易引發動亂,再加上他們刀兵礪馬要去薩姆城,肯定需要充足的軍備,尤其是糧食,我是擔心他們會來大穀倉搶糧食,現在穀物價格已經漲上了天。”他搖頭的動作帶起長發紛飛,說著扯了扯領口,不知是炎熱還是暗示,露出胸前道月牙形的刀疤——那是幾年前糧食價格爭鬥留下的痕跡。
布雷?考爾舔了舔嘴唇,四下遠望著周圍那無邊無垠的麥田,眉頭緊皺道,“所以我讓你傳令讓大家趕快收割,好好儲存起來。”說罷視線掠過麥田儘頭的地平線,那裡堆積著鉛灰色的雲,好似已經蜂擁而來的敵人大軍。
花花老托起身湊近布雷?考爾道,“樹大招風,不如現在高價賣掉,並放出風去,說大穀倉糧食都被糧食商人買走了,這樣能降低些風險,而且我聽說迷霧山那裡的糧價奇高,你不是在那裡有些交情嗎?或者可以想辦法運到那裡售賣,那可就要大賺一筆了!”
布雷?考爾眯眼望著無儘的田野和那些散落的居民木舍,若有所思道,“不要貪圖太多,誘惑有多大危險就有多大,尤其是迷霧山那地方,可能比你想的要難纏。”說著摸了摸自己後頸,那裡的疤痕突然發癢,那是多年前在迷霧山落下的印記,每當陰雨將至,傷口就會泛起細密的麻痛,比任何羅盤都準確。
花花老托探頭看了看,用手指了指布雷?考爾那深深的疤痕道,“我聽說你這個傷疤就是迷霧山得來的?”
布雷?考爾仿佛想起了往事,指了指後背耳根連接下頜處道傷疤道,“還有這個,後背和大腿上也有,那裡的山民簡直就像怪獸。”回憶的語調突然低沉,他的手指劃過脖子、耳根的傷疤,那道疤痕從耳後延伸到下頜,如同一道猙獰的微笑。“怪獸”的評價裡,他仿佛又聞到了迷霧山的腐葉味,和那些長戟戰士身上的藍靛氣息。
掘井的人們聽到布雷?考爾要講述往事,也擦擦汗圍了過來,鐵鍬插在腳邊,木柄上還滴著濕泥。最年輕的那個小夥子喉結滾動,盯著布雷後背凸起的疤痕,仿佛能看見當年的火焰正順著那些紋路攀爬。他們知道,自己領主的每一道傷疤背後,都是一個血與火的故事。
老托忽然解下腰間的酒囊,\"咕嘟\"灌了一口,麥酒味混著汗味彌漫開來道:\"所以我說,把糧食運到迷霧山去賣的人,要麼是瘋子,要麼是想讓彆人當瘋子。\"
布雷?考爾無奈苦笑一聲,向這些親信雇隨們道,“就像老托說的那樣,有些地方確實會有高額的利潤誘惑,但其實在算過總賬後你會發現,代價高昂,最終還不如踏踏實實守家在地。”無奈苦笑的紋路裡藏著滄桑,布雷?考爾的目光掃過每張年輕的麵孔,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曾像他們一樣渴望冒險。
花花老托揚揚眉毛道,“大道理我們都懂,畢竟來這裡的人都是血債中走出來的,您還是給我們講講迷霧山的事情吧,正好大夥兒也乾累了喘口氣。”
一陣狂風突然掠過麥田,千萬株麥穗同時彎腰,發出海嘯般的\"呼啦\"聲。布雷站起身,麻布襯衫被風鼓起,像艘即將沉沒的舊船。他望向西方,橙紅色的雲層已經漫過半個天空,與麥田的金黃絞成一片濃稠的琥珀。不知何處傳來布穀鳥的啼叫,聲音裡帶著反常的急迫,仿佛在催促某種不可避免的降臨。
看著眾人期待的眼神,拗不過的布雷?考爾盤腿坐在地上,思索片刻後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曾遇到過這樣的誘惑,加之太過自信,所以為了些特殊貨物去過迷霧山,跟隨一個有五百騎兵護衛的商隊,進入了迷霧山,當然是有邊城的向導,邊城這個小鎮大家都知道,他們靠征集過往商隊的保護費和零散的山貨集市生存,說是迷霧山的領主,其實根本沒法管理統領那裡的山民,但作為向導還是很稱職的,畢竟他們相互熟悉,但就是在有這樣地頭蛇向導的帶領下,我們還是遇到了迷霧山山民的劫掠,我印象很深,灰黑的迷霧山,狹窄蜿蜒的山路,路邊就是懸崖峭壁,好像整座山都被那些帶刺的荊棘包裹著,就這樣突然有三十多個山民從草叢裡衝了出來,我們五百人的騎兵竟然被這三十多人打得潰散,甚至有的還連人帶馬掉入了懸崖。”他的粗布褲腿擦過乾燥的泥地,自嘲般道,“諸位都知道邊城那地兒——灰撲撲的石屋擠在山坳裡,向導們腰裡彆著帶血的短刀,咧嘴笑時能看見缺了半顆的犬齒。他們拍著胸脯說熟得跟自家炕頭似的,我們就這麼跟著進了山,結果...”
“等等!”花花老托詫異道,“五百騎兵被三十個追著打?”隨即如被踩了尾巴的貓般手指猛地抓住布雷?考爾的袖口,似乎以為這是個玩笑般挑了挑眉毛,“差距太大了,您確定那是騎兵?”
布雷?考爾會心一笑道,“對,而且是身著鎖甲的老兵!”笑中帶著些許苦澀,又屈指敲了敲自己左膝,“迷霧山的路,不僅窄得像條蛇蛻的皮,左邊是刀削般的峭壁,右邊懸著望不到底的深淵。山風還卷著霧靄,灰黑色的瘴氣裡全是帶倒刺的荊棘,勾得馬鞍上的鈴鐺‘叮鈴哐啷’響。那些山民就藏在茅草叢裡。”遠處風車的吱呀聲突然清晰,如時光的嘲笑聲。
眾人發出不屑的“喔”聲,似乎也對此充滿疑惑。年輕人們的眼神在布雷?考爾的傷疤與花花老托的刀疤間遊走。有人用鍬柄敲擊地麵,“當啷”的聲響裡,好似懷疑的種子在灼熱的空氣中生根發芽。
布雷?考爾卻歎口氣道,“生活就是這樣,人總是喜歡套用經驗去倪測其他,這樣非常危險,那些迷霧山的山民頭發胡子濃密喜歡紮小辮,而且身材高大魁梧。我這樣的在那裡也是平平無奇,他們穿著厚氈獸皮護甲,正常弓箭難以穿透,隨身攜帶兩三柄帶著倒刺的投矛,還有一把長柄寬刃戰斧,刃口比人臉都長,我親眼見過這樣的戰斧把人幾乎劈成兩半。對了,可能你們會和我當初有一樣的誤解,但他們的戰斧的確是用來投擲的,而不是近戰,不過最厲害的還是他們的長戟,尖端是矛尖一側是斜麵斧刃,另一側是匕首般的鑿頭,主要是長戟木杆很長很粗,難以格擋或者砍斷,也就是他們這樣強壯的山地人能揮舞自如。就這樣三十多個像棕熊般的山民吼著衝下來,先是拋出投矛和戰斧,然後舉著那樣的粗杆長戟開始迎麵劈刺。說實話,我到目前為止見過最能打的就是他們,他們揮動長戟打騎兵簡直像撥小雞兒,但要是在開闊地遇到善射的騎兵,他們肯定會吃大虧。不過那是在迷霧山上,最主要是他們極其貪財,為了搶奪財貨幾乎毫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幸好他們喜歡呆在迷霧山,而且人數不多,否則真能橫掃千軍。”歎息如暮鼓晨鐘,布雷?考爾的話語裡,山民的形象如浮雕般立體:濃密的小辮上串著獸骨飾品,厚氈護甲縫裡露出黝黑的皮膚,投矛的倒刺掛著風乾的血痂。長柄戰斧劃破空氣的“呼哨”聲裡,他仿佛又看見戰友被劈成兩半的慘狀,內臟的溫熱濺在臉上,與山間的迷霧一樣粘稠。長戟木杆的“砰砰”撞擊聲中,騎兵的鎖甲如紙糊般碎裂,山民們的貪財如餓狼見肉,連掉落的扣繩都要爭搶,“叮鈴哐當”的撿取聲裡,人性的貪婪與野性的暴烈交織。
屏著呼吸的眾人靜靜傾聽,突然有人問道,“那您是怎麼活下來的?”說話的年輕車夫攥緊了手中的麥穗,他的眼睛盯著布雷?考爾後頸的傷疤,仿佛那是經曆生死之門的明證。
“切!”花花老托不屑一顧道,“怎麼活下來的?還是讓老大給你們講講‘三天打二十救二十的’事情,讓你們長長見識!”他的語氣裡藏著驕傲,仿佛那是他親身經曆的榮耀。“三天打二十救二十”的數字如謎語,讓年輕人們的耳朵瞬間豎起,有人湊近兩步,不小心碰翻了腳邊的陶罐,“哐當”的碎裂聲裡,期待的氛圍達到頂點。
布雷?考爾詫異地回頭笑道,“你還知道這件事?”他的笑容裡帶著驚訝,眼角的皺紋擠成溝壑。
花花老托尷尬道,“尼巽團夥中的二當家和我關係不錯,他當年就是你們那個商隊的小護衛,所以有一次酒醉後和我提過,但也沒細講,隻是說你當時吼了一聲差點把他震吐血!”
布雷?考爾哈哈笑道,“我當時要是不吼那一聲,大家就得當場死在那裡,畢竟他們好像也喜歡用吼叫彰顯自己的實力,甚至是比較高下。”他的笑聲如洪鐘震落橡樹葉,手掌拍在膝蓋上,震得腰間的鹿骨掛件“嘩啦”作響。他回憶起那聲怒吼,胸腔共鳴的震顫仿佛還在,山民們的回應如群狼嚎月,在狹窄的山穀間掀起回聲的浪潮,“嗷——嗚——”的對吼裡,生死一線的緊張感幾乎凝固成鐵。
“您還是講講那個‘三天打二十救二十’的事情吧!”有人忍不住道,“免得我們午餐吃不香!”急切的請求裡藏著獵奇的興奮,年輕車夫的喉結因期待而滾動,手中的麥稈被碾成碎屑。
布雷?考爾挑眉一笑,陽光穿過他指間在地麵投下蛛網般的陰影,他將身子挪到轉移的樹蔭下,拍了拍大手上的土道,“其實也沒什麼,隻是後來進入了僵持,我們這邊幾百騎兵,他們那邊幾十個人。而壘車也被鐵條封死,他們暫時無法搬走貨物,所以我們這邊射箭,他們那邊開始扔石頭,互相對攻,迷霧山每條山路的高處都有他們修建的石壘,就那種半圓形的低矮石牆,他們在上麵扔石頭,即使你追上去,更高處還有另一座。但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為了避免他們狗急跳牆放光燒貨物,其實我們當時想多了,迷霧山民最忌諱山火,所以我們就決定和他們決鬥定輸贏,就把我派了出去。可能我當時也年輕力氣大,接連打翻了他們幾個人,後來他們開始不講武德,群起圍攻我,我這裡的傷疤就是那會兒留下的,投矛的倒刺和長戟的鑿頭。”布雷?考爾說著指了指自己脖頸和後背。他描述的僵持場景如立體畫卷展開:騎兵的箭矢“嗖嗖”釘入石壘,山民的石塊“轟隆隆”滾下山坡,砸得地麵碎石飛濺。半圓形石壘的陰影裡,山民們的麵孔如鬼魅閃現,投矛的倒刺劃破空氣的“嘶啦”聲中,他的鎖甲被鑿頭砸出凹痕,“當啷”的巨響震得耳膜生疼。
“這可是想往死裡整你!”花花老托笑道。笑聲裡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花花老托的手指戳了戳布雷?考爾後頸的傷疤,仿佛在檢查一件曆經戰火的兵器。周圍的年輕人們紛紛咋舌,有人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種鋒刃入骨的冰冷。
布雷?考爾點點頭道,“那些東西都架在我身上,幸好當時我年輕骨頭夠硬,還有把子力氣,就折斷了他們的矛杆,把他們都打趴在地上,不過那些山民非常坦蕩,會迅速屈服於強者,而不像我們這樣還需要什麼台階,他們直接跪趴還對我提了些請求。我無法拒絕就在他們那裡住了三天,幫他們解決了些小麻煩,當然他們知道我的姓氏後,想起了些陳年往事,最後幫商隊順利通過,我也接受了教訓,明白了清貧守家的重要!”他點頭的動作帶著滄桑的釋然,指節敲了敲自己的鎖骨,好似折斷矛杆的“哢嚓”聲在眾人耳邊響起,人們看見山民眼中的震驚轉為敬畏,聽到了他們跪趴時的粗重喘息。
花花老托鬆了口氣道,“您確實仁厚,換了我早把他們打死了!”他的目光掃過布雷?考爾身上的新舊傷疤,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短刀,指尖劃過刀柄上的防滑紋路,那是他對暴力最直接的理解。
布雷?考爾搖搖頭,目光落在遠處糧倉上,告誡眾人般道:“老托,你記著,在山裡混,靠的不是狠,是信義。”
有人插話道,“我也聽過,好像以前過迷霧山,隻要你山間吼一聲‘考爾’,就能順利很多!”插話的聲音帶著敬畏,年輕車夫的眼睛亮如晨星,仿佛在講述一個傳奇。而布雷?考爾這個名字在風中飄蕩,與橡樹枝葉的嘩啦聲融為一體,成為大穀倉驛站最隱秘的護身符。
“現在也可以!”花花老托道,“但要是被拆穿,可能就不隻是丟點兒貨物的事情了!”說罷撇撇嘴,好似在警告這樣的戲謔。
布雷?考爾笑著望望當空的太陽,好像有些費力般站起身道,“好了,餐廳的飯應該好了,兄弟們去好好享用,今天有鹿肉燉蘑菇,管夠!!”笑容裡帶著對往事的封存,他起身時膝蓋發出“哢嗒”的輕響,歲月的重量突然顯形。他望向廚房方向,炊煙正嫋嫋升起,混合著烤麵包的香氣與洋蔥的辛辣,成為現實與回憶的分界線。
花花老托上前幫忙拍打著布雷?考爾身上的塵土,輕聲耳語道,“不過您最好還是考慮下我的建議,現在確實有很多人盯著咱們得糧食。”他拍打塵土的動作輕柔而急促,花花老托的耳語如蚊呐,卻在灼熱的空氣中激起一陣寒意。
布雷?考爾點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讓我考慮一下,另外再把話傳下去,不要飲用河流裡的水,飲馬也要用井水,路口增加人手盤查,不要放任何人進穀倉地來,再有感染瘟疫的人進來就麻煩了。”點頭的動作帶著領主的決斷,他的目光掃過麥田邊緣的河流,水麵閃爍的波光裡,他仿佛看見瘟疫的陰影在遊動。“盤查”“感染”的指令如警鐘,讓年輕車夫們的玩笑表情瞬間嚴肅。
“爸爸!”一個稚氣的聲音傳來,布雷?考爾轉過身,隻見穿著亞麻小坎肩的兒子小蘭德正站在不遠處,靦腆地把手放在嘴裡吮吸著,而旁邊的妻子伊莎也在溫柔地注視著自己。孩子稚氣的呼喊如蜜糖融化在陽光裡,亞麻坎肩上沾著草漬,手指含在嘴裡發出“吧嗒”的聲響。伊莎的目光如春風拂過,在他轉頭時,她長舒口氣,好似帶著石頭落地般的釋然。
金色的陽光如蜂蜜般流淌,伊莎的亞麻長裙泛著絲綢般的光澤,裙擺上的刺繡麥穗隨著她的呼吸輕輕起伏。兒子小蘭德的扭捏動作帶起一陣風,將蒲公英絨毛吹向布雷?考爾的麵頰,他的心瞬間化作蜜漿般快步上前,抱起兒子的瞬間,孩子肉乎乎的小手揪住他的胡須,“咯咯”的笑聲裡,布雷?考爾不停親吻著他小臉蛋,胡須掃過孩子的鼻尖,換來一陣歡快的扭動。
“嗨,好久不見!”熟悉的聲音如破鑼乍響,布雷?考爾詫異地看看妻子背後,而龐岑?瓦萊正眉開眼笑地抬手和自己打招呼,金牙在陽光下閃爍,抬手的動作帶起袖口的流蘇,掃過伊莎的發梢。他的笑容在看見龐岑?瓦萊的瞬間凝固。陽光穿過這個大舅哥指間的寶石戒指,在地麵投下刺目的光斑,那抹豔麗的紅與他麵罩上的血漬記憶重疊。
布雷?考爾呆愣片刻,如被蜜蜂蜇了眉心般乾笑著抬起手道,“歡...迎!”
而手掌懸在半空,僵硬得如同生鏽的犁頭。乾笑的紋路裡藏著無奈,他望著龐岑?瓦萊身後隨從腰間晃動的酒瓶,聞到了三年前巨石城那場醉鬼鬨劇的荒唐場麵。
大穀倉驛站的公共餐廳裡,餐廳的木梁上懸掛著成串的乾辣椒,陽光透過油漬斑駁的窗紙,在桌麵織出菱形的光影。布雷?考爾用胳膊肘支在桌上壓著粗糙的木紋,麵無表情望著龐岑?瓦萊和他帶來的幾個客人,良久之後張張嘴,轉移話題道,“龐岑,聽說你上次差點被一箭射死。”說罷盯著這個大舅哥額頭的箭杆殘片,那截發黑的木頭像嵌進皮肉的楔子,與記憶中戰場上的斷箭岔口毫無二致。
龐岑?瓦萊靠在椅子裡,滿臉驕傲地指了指腦門上殘留的箭杆道,“對,正中靶心,但毫無問題,即使穿過去,也不會有大礙,畢竟我如鐵似鋼。”
他靠在椅子裡的姿勢如紈絝子弟,手指重重敲在箭杆上,發出“篤篤”的悶響,仿佛在敲擊自己的頭骨。他的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新鮮的刺青“隱忍”兩字,那扭曲的字跡紋路與布雷後頸的傷疤形成荒誕的呼應。
布雷?考爾看看不停晃腿震得椅子吱呀作響,中指快速敲打扶手的大舅哥龐岑?瓦萊,撇撇嘴挖苦道,“你運氣真好!”
而一旁的伊莎趕忙放下抱著的兒子,裙擺掃過地麵時帶起片急促的塵埃,走到哥哥龐岑?瓦萊身邊,驚恐地看著他額頭那已經痊愈的傷口,把手放到嘴邊結巴道,“你...差點被殺死?”她湊近時,發間的薰衣草香撞上哥哥身上的酒氣與鐵鏽味,驚恐的眼神在傷口上遊離,指尖顫抖著懸在半空,仿佛觸碰即會碎裂。
看著妹妹緊張的模樣,龐岑?瓦萊愈發自豪道,“這不算什麼,我們男人就得這樣,能受得了三刀六洞,就像還有一次,我差點被劈成兩半,那種門扇般大小的閘刀......”自豪的語調如孔雀開屏,他的手掌張開如門扇,比劃出閘刀的寬度,袖口的金線刺繡在動作中裂開一道口子,露出裡麵粗糙的麻布內襯。他的唾沫星子濺在伊莎的手背上,驚得她微微後退。
感覺這個大舅哥越說越離譜,布雷?考爾撫摸著呼吸急促的妻子胳膊,又打斷龐岑?瓦萊道,“沒事,我也見過這樣的人,腦袋上被深深射入一箭。”撫摸的動作如安撫受驚的母鹿,他的手掌在妻子伊莎的胳膊上輕輕畫圈,感受著她皮膚下的戰栗。
臉色蠟黃的伊莎慌忙轉頭,望著布雷?考爾期待地問道,“他也活了很久,最後壽終正寢嗎?”她的手指絞著圍裙邊角,亞麻布料被扯出細密的褶皺。餐廳的風穿過窗縫,掀起她鬢角的發絲,露出與龐岑相似的耳型。
“當場就死了!”布雷?考爾道。
“哈哈哈!”反轉的玩笑逗得龐岑?瓦萊大笑起來。笑聲如破桶漏酒,震得桌上的錫杯跳起,“叮當”的碰撞聲裡,笑出的眼淚在臉頰劃出痕跡。
伊莎愣了會兒,見哥哥笑得那麼開心,也撲哧笑出聲道,“你們總讓我擔心,我還是讓人去給準備飯菜,你們這兩個男人慢慢聊!”說著憂心忡忡地看了眼哥哥的額頭,隨即帶著小蘭德離開了餐廳。她撲哧笑聲裡帶著無奈,她的手指最後一次拂過哥哥的額頭,指尖沾了些廉價香脂的油垢。離開時,小蘭德的手在空中揮舞,“爸爸”的奶聲被餐廳木門的“吱呀”聲切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