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坎那斯草原在晨曦中舒展,枯黃的草甸上凝結著晶瑩的露珠,如碎鑽般在草葉間閃爍。騎在棗紅色戰馬“烈雲”背上的斥不台了望這片寬廣無邊的原野,秋風拂過他古銅色的麵頰,掀起額前幾縷被汗水濡濕的黑發。他情不自禁雙手圍在嘴邊,發出“嗚嗚嗚!”的尖銳尖叫,聲線刺破薄霧,如鷹隼長鳴般在空曠的草原上激蕩回響,驚起一群躲在草窠裡的沙雀,撲棱棱的振翅聲與馬蹄踏草的沙沙聲交織成草原晨曲。
心曠神怡的潮洛門催馬靠近,馬鞍上的銅鈴隨著顛簸發出清脆的叮當聲,鈴舌碰撞的餘音裡還混著昨夜篝火的煙味。他望著斥不台灑脫的模樣,皮袍上沾著的幾星焦糊殘屑:“他們都叫你英雄,我怎麼感覺你還是那個野地裡的狼崽子!”話音未落,他的坐騎突然打了個響鼻,噴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凝成細小的水珠。
斥不台聞言哈哈大笑,露出被風沙磨礪得泛白的牙齒,唇角一道舊傷疤隨著笑容扭曲成狼吻般的弧度:“我本就是吃狼奶長大的,後來又和烏拉犬同住一個窩,這輩子非狼即狗,改不了啦!”說罷,他猛地一夾馬腹,靴跟的馬刺在“烈雲”側腹擦出幾點火星。戰馬揚蹄向前奔去,鐵蹄踏過初秋的草地,趟起一溜黃煙,草屑飛濺間露出底下濕潤的黑土,泥漿順著馬蹄溝壑汩汩滲出,在草甸上留下蜿蜒的深色足跡。身後幾十名探馬騎兵緊隨其後,甲片碰撞聲如密雨驟落,驚得草叢裡的沙蜥紛紛鑽進石縫。
忽然,遠處小山丘上浮現出十幾個模糊人影,如暗礁般突兀地嵌在被晨霧浸染的草坡上。斥不台心中一緊,猛地扯住“烈雲”的韁繩,戰馬前蹄人立而起,鬃毛上的露珠甩成扇形水幕,發出一聲穿雲裂石的嘶鳴。他眯眼遠眺,對麵那些人影同樣勒馬駐足,鬥篷在風中翻卷如烏鴉振翅。斥不台瞳孔驟然收縮,喉結滾動著發出粗嘎的指令,風將他的話語撕成碎片:“係緊你們的牛皮甲,準備好長弓,那些可能就是咱們要找的那個黑羽部!”
話音未落,“嗖”的一聲銳響劃破空氣,一支黑色羽翎的長箭如淬毒的黑蛇般射來,精準釘入一名格勒家赤馬探軍的咽喉。那探軍甚至來不及拽住韁繩便栽落馬下,鮮血瞬間染紅馬鞍,在枯黃的草甸上綻開刺目的紅花,花瓣狀的血漬在晨露中緩緩暈染,如同一幅被驟然潑墨的畫。
斥不台猛地回頭,隻見遠處人影依舊靜立如雕塑,幾縷薄霧從他們腳邊升騰,宛如鬼魅的裙擺。他心頭一寒,剛想開口示警,又一支黑羽長箭“嘣”地撞在胸口,牛皮甲發出沉悶的嗡鳴,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在馬鞍上打了個趔趄,背後的羊毛披風被箭簇撕裂出蛛網般的裂口,幾縷羊毛纖維掛在箭杆上飄搖,如戰敗的旗幟。
緊接著,一支接一支長箭,黑點般悄無聲息又嗖嗖帶風地射來,連續將幾名格勒家赤馬騎兵射落馬下,引得慘叫聲陣陣。
盛怒的潮洛門用粗壯的手指快速點數著對方人數,太陽穴青筋如蚯蚓般暴起,指甲幾乎要掐進馬鞍的雕花裡。他帶領騎兵向山丘衝鋒,同時舉起長弓對準半空,臂膀肌肉賁張間猛地拉滿弓弦射出——長箭在空中晃晃悠悠,如斷翅的鳥雀般落在遠處空地上,激起一小團混著草屑的泥漿,連草葉都未驚動。
反觀對方的黑羽長箭卻如鬼魅般筆直射來,又有幾名格勒騎兵中箭落馬,慘叫聲被晨霧吞噬得斷斷續續。潮洛門見狀急忙扯馬掉頭,他趴在馬背上拚命逃竄,頭頂的狐皮帽“噗”地一聲被一箭射落,露出被汗水與露水浸透的黑發,發綹如海藻般黏在額角。他索性將身體掛在馬側,馬腹的溫熱透過濕冷的衣甲傳來,狼狽地蹭到斥不台身邊喘息道:“你怎麼樣了?”
躲在馬後的斥不台強忍胸口劇痛,用匕首撬動射進胸甲的長箭,箭頭破碎的黑曜石碎片割破指腹,血珠混著露水墜在牛皮甲上,如暗紅的瑪瑙。他盯著箭杆上扭曲如蛇的雷紋圖騰,沉聲說:“果然是那些人!”隨即向殘存的騎兵大吼,聲線因憤怒而沙啞:“你們快回雪雨灣報信!”但此時山丘上的騎手已策馬衝下,弓弦聲如冰雹砸落,又有幾名赤馬探軍慘叫著倒下,身體在泥地裡抽搐成弓狀,濺起的泥漿糊滿了同伴的臉。
聰明的伯達戰馬看到主人們紛紛落馬,鼻孔噴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霧團,驚恐地在原地打轉,四蹄揚起濃密的煙塵,與薄霧交織成灰黃色的屏障。幾名未受重傷的騎兵趁機抓住馬鬃躍上馬背,韁繩在手中勒出深痕,向不同方向逃去,身後揚起的泥霧如墨色飄帶,在草原上空久久不散。
就在斥不台與潮洛門準備分路而逃時,十幾個身穿灰黑色狼皮、頭戴尖頂氈帽的神秘人已衝到近前,狼皮上的露珠順著毛尖滴落,在地上砸出深色斑點。他們手持長矛,麵無表情地挨個猛戳地上受傷的格勒族騎兵,長矛刺入皮肉的悶響與慘叫聲此起彼伏,如破敗的風箱在草原上抽動。
斥不台怒喝一聲拔出彎刀,刀身在晨光中閃過寒芒,正要上前阻攔,忽聞一陣刺耳的哨箭聲撕裂薄霧。他急忙回身,用彎刀格擋掉飛來的箭矢,火星在刀刃上迸濺成細小的流星雨。卻冷不防被人用矛杆狠狠抽中後背,劇痛讓他眼前發黑,踉蹌著跌落馬下,後背甲片凹陷成蛛網形。他立刻屏住呼吸趴在地上裝死,又偷偷狠踹臥倒在旁邊等自己爬上去的“烈雲”。戰馬吃痛騰身而起,向遠處狂奔而去,馬蹄聲如戰鼓般漸遠。幾名渾身黑色皮甲的神秘人被驚馬吸引,扭頭望去的瞬間,被圍住的潮洛門猛夾馬腹突圍向遠處逃去。
幾名神秘人不緊不慢張弓搭箭,利箭接連射中他的後背,箭羽在晨霧中顫動如黑色蝴蝶,最終潮洛門癱軟在馬背上,任由戰馬馱著他消失在草原深處。
這群黑色皮甲的神秘人見地上再無動靜,便紛紛下馬翻動屍體搜尋戰利品,當他們粗魯地翻起斥不台的身體時,一道寒光突然閃過——斥不台手中的短劍已抵住對方的咽喉,冰冷的劍刃上還掛著草原的晨露,水珠順著刃鋒滴在神秘人喉結滾動的皮膚上,如死神的吻痕。而遠處雪雨灣的方向,一隊騎兵正踏著晨霧疾馳而來,馬蹄聲如雷,震得草葉上的露珠簌簌滾落。
鋒利的劍刃抵住喉結,這人眼珠慌亂轉動兩圈,瞳孔裡映出斥不台冰冷的眼神,隨即順從地配合斥不台慢慢站起身,身上的皮革甲胄摩擦著發出細碎的聲響。其他神秘人立刻持長矛將兩人團團圍住,矛尖在初升的陽光下晃動著凜冽的寒光,卻因同伴脖頸處滲出的血珠與斥不台下壓的短劍動作而不敢上前,隻能用矛杆不斷敲擊著地麵,發出“篤篤”的聲響,試圖以此來恐嚇。
“嗨——”一聲清脆如銀鈴的女聲突然穿透了圍獵般的緊張氛圍。斥不台下意識地轉過頭,隻見一個身背黑色長弓的女孩勒馬而立。她紅彤的麵頰如同草原上剛剛綻放的山丹花,鮮豔而奪目,兩條麻花辮垂在肩頭,辮梢係著的靛藍綢帶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她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清澈的眼眸像盛滿了晨露的碧潭,純淨而深邃,唇邊漾開的甜甜微笑讓斥不台瞬間怔住,手中的洛茲短劍險些滑落。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風仿佛都靜止了,唯有遠處的草甸傳來沙雀細碎的啁啾聲,為這突如其來的相遇增添了一絲微妙的氛圍。
對麵的男人趁機踉蹌著後退了兩步,靴底蹭著帶露的草皮發出沙沙的聲響,終於脫離了短劍的威脅範圍。“嗯?”斥不台猛地回過神來,卻看見敵人已經拉開了距離,就在這時,後腦突然傳來劇烈的轟鳴,眼皮重得如同灌了鉛一般,身體直挺挺地栽倒在地。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模糊的視野中看到有人叉腿站在自己麵前,長矛尖閃著冷光刺向自己的麵門。斥不台本能地將臉歪向一邊躲開長矛,指尖觸到了身邊的洛茲短劍,他想也不想便揮劍削向對方的腳腕,隻聽到那人倒地哀嚎的慘叫聲。斥不台暈暈乎乎地站起身,卻又被人用矛杆狠狠抽在後腦上,世界瞬間陷入了黑暗。
當斥不台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生牛皮繩綁在了馬鞍後麵,十幾個神秘人正忙著將戰利品捆在馬背上,金屬碰撞聲與皮革摩擦聲不絕於耳,在草原上形成了一種雜亂的節奏。他掙紮著站起身,四下搜索,卻看見那個紮辮子的女孩正騎在拴著自己的戰馬上,眼神冰冷地盯著他,仿佛能將他凍結。斥不台傻乎乎地咧開嘴,露出被風沙磨平的牙齒笑了笑,回應他的卻是女孩猛地調轉馬頭,韁繩拽得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長長的繩索打了一個結實的死扣,斥不台無論怎麼用力扭動身體,粗糙的牛皮繩都深深地勒進了手腕,留下了紅色的勒痕。就在這時,前麵的女孩突然回過頭,嘴角揚起一抹暖意十足的微笑,晨光溫柔地勾勒出她彎起的眼角,像草原上最美的月牙,散發著迷人的光彩。刹那間,斥不台後腦的嗡鳴聲消失得無影無蹤,原本呼嘯的冷風也變得柔和起來,他感覺自己如沐春光,抬起頭貪婪地盯著女孩漂亮的臉龐,連眼皮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
然而,女孩卻突然揚起鞭子抽打戰馬,赤紅的駿馬受到刺激猛地竄了出去,斥不台險些被拽倒,隻好踉蹌著向前奔跑。飛馳的馬蹄踏碎了草甸上的晨霜,發出“哢嚓”的聲響,斥不台撒丫子狂奔的身影與戰馬形成了一幅奇特的追逐畫麵,宛如一隻狂野的蝶在追逐著風中的花,充滿了動感與活力。跑出數裡之後,女孩發現身後的俘虜竟然沒有被拖倒,於是再次猛抽戰馬。在疾馳中,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輕笑,扭頭一看,驚訝地發現斥不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躍到了自己的馬背上,雙腿像鐵鉗一樣緊緊夾住馬腹,穩穩地坐在上麵。
“混蛋!”身後的同伴看到這一幕,怒罵著用矛杆捅向斥不台,他應聲落馬,在草地上翻滾了好幾圈,卻仍然被繩索拖著前行。女孩見狀,急忙輕扯韁繩,讓馬兒不再那麼瘋狂地奔跑,但很快又感覺身後有人在笑,她扭頭一看,原來又是這個俘虜竄到了自己的馬背上,仿佛有什麼神奇的力量讓他總能回到馬背上。身邊的同伴又急忙過來,想用矛杆抽打斥不台,可是騎馬的女孩卻輕扯韁繩,讓戰馬側著狂奔,巧妙地避開了同伴的矛杆,讓他們的攻擊儘數落空。
儘管雙手被綁著,斥不台卻憑借著出色的騎術,用雙腿緊緊夾住戰馬,穩穩地坐在馬背上。女孩發間飄散出的野花香混合著皮革的氣息鑽入他的鼻腔,飄動的發辮不時掃過他的臉頰,引得他渾身發癢。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貼近,胸膛緊緊貼著女孩的後背,清晰地感受到她策馬時身體的起伏。奇怪的是,女孩似乎毫無察覺,反而再次揚起鞭子,讓駿馬跑得更急了,這使得斥不台不得不更緊地貼著她,在顛簸中既感到無奈,又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愜意。
天漸漸暗了下來,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仿佛伸手就能觸碰,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犬吠聲,如同大地在低吼,在空曠的草原上回蕩。這群神秘人停駐在一處散落著幾十座帳篷的營地,斥不台被粗糲的韁繩拽落馬下,膝蓋重重磕在硬實的土地上,激起一小團塵土,揚起的塵埃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稀可見。他急忙環顧四周——幾十座灰色帳篷如蘑菇般散布在廣袤的草地上,幾處篝火上架著黑黢黢的鐵鍋,蒸騰的熱氣裡混著濃鬱的烤肉香氣,勾人食欲。穿著獸皮尖頂帽的人們往來穿梭,步履匆匆,有人正費力地從馬背上卸下戰利品,物品與馬鞍摩擦發出沉悶的聲響,而一個頭發蓬鬆、豁著門牙的小孩,正隔著幾步遠,盯著他露出沒心沒肺的傻笑,破舊皮襖的袖口早已磨出了毛邊,在風中微微晃動。
兩名神秘部落的人粗魯地用繩索套住斥不台的脖頸,繩索摩擦著他的皮膚,帶來一陣灼痛,他們將他拖拽到處散發著腥臊味的狗窩前。那裡拴著幾隻長毛蔽眼的猛犬,見到生人立刻狂吠著向前猛撲,鐵鏈被扯得嘩嘩作響,聲音在寂靜的營地中格外刺耳。斥不台卻輕輕扭過臉,露出潔白的牙齒報以微笑,眼尾的紋路裡還沾著白天的草屑。幾隻猛犬竟猛地頓住腳步,喉嚨裡發出嗚嗚的遲疑聲,原本高高豎起的蓬鬆尾巴也不自覺地收起,警惕的眼神中多了一絲困惑。
斥不台揚揚眉毛,用帶著烏骨山口音的語調調笑道:“烏拉,趴下!”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帶著某種魔力,幾隻猛犬如同聽到軍令,乖乖地趴在地上,圓溜溜的眼睛卻不住地打量著這個奇特的俘虜,濕漉漉的鼻子在地上嗅來嗅去。
夜色徹底吞噬了草原,篝火劈啪作響,火星濺向墨藍的夜空,如同散落的星辰。部落裡的人們圍坐在火旁飲酒吃肉,歡聲笑語不斷,有人隨手將幾塊帶肉的骨頭扔到狗窩前。猛犬們隻是嗅了嗅,又重新趴下,唯有眼珠不時瞟向斥不台,似乎在等待他的指令。他用被捆住的手艱難地撿起肉骨,啃了幾口後扔向狗群,犬兒們這才爭先恐後地搶食起來,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呼嚕聲,尾巴在地上掃出沙沙的聲響。
一個醉醺醺的漢子搖搖晃晃地走上前,腳步虛浮,看到猛犬竟被俘虜馴服,頓時來了酒勁,硬拽著一條壯碩的黑狗往斥不台身上推。那狗卻拚命往後縮,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吼,身體因抗拒而微微顫抖。醉漢氣得抬腳猛踢,卻反被狗一口咬住了腳踝,疼得他嗷嗷直叫,聲音尖銳而痛苦。圍觀的人們哄笑著用木棍撬開狗嘴,攙扶著一瘸一拐的醉漢離開,腳步聲和笑罵聲交織在一起。就在這時,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宛如一條銀蛇撕裂夜幕,緊接著響起震耳的雷鳴,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劈裡啪啦地打在地麵上,人們驚呼著紛紛鑽進帳篷,腳步聲和笑罵聲瞬間被雨聲淹沒,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雨的喧囂。
冰冷的雨水順著斥不台的脖頸灌入衣領,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寒顫,身體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但恍惚間,他又看到了那個紮辮子女孩的笑臉,如同草原上的陽光,瞬間驅散了寒意。他猛地用牙齒咬住手腕上的繩索,用力撕扯,粗糙的麻繩磨得嘴唇生疼,甚至能嘗到一絲血腥味。終於,繩結被咬開,他仰起臉,將雙手伸向雨幕,任由冰冷的雨水澆滅身上的燥熱,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混著嘴角不由自主揚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