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熱風裹挾著沙礫的在雪雨灣荒原上肆虐,拍在胡楊皸裂的樹乾上發出“沙沙”輕響,像是誰在暗處低聲絮語。沿途的胡楊與紅柳歪歪扭扭地紮根在沙土裡,灰褐色的枝乾布滿深淺不一的裂紋,像老人佝僂的手臂,稀疏的葉片泛著疲憊的灰綠,邊緣早已被烈日烤得發卷,根本擋不住頭頂烈日的炙烤。
金燦燦的陽光傾瀉而下,將地麵曬得發燙,連空氣都仿佛在微微扭曲,蒸騰起若有若無的熱浪。幾人騎在馬上,汗水順著脖頸往下淌,浸濕了衣衫,緊緊貼在皮膚上,黏膩的觸感讓人煩躁不已。更讓人壓抑的是,不知從哪個方向飄來幾聲沉悶的鐘聲,“咚——咚——”,節奏遲緩得像垂死的心跳,落在耳中竟莫名勾起一陣胸悶,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阿基裡塔斯早早就扯掉了身上的牛皮坎肩大氅,光溜溜的古銅色脊背被曬得泛出油亮的光澤,汗珠順著肌肉的溝壑往下滾,在皮膚上留下一道道水痕。他煩躁地用手扇著風,對著赫斯肩頭喊道:“波傻!你躲在赫斯身體裡倒涼快,快用你的三叉戟召點兒涼風出來!再這麼曬下去,白皮卡就要被烤成章魚乾了!”
淡藍色的霧氣從赫斯肩頭飄出,波潵琉遊魂晃著半透明的軀體,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微光。他壞笑著繞到阿基裡塔斯麵前,語氣裡滿是調侃道:“怎麼?你這連岩漿都敢踩的紅蛸戰神,也怕這點太陽?莪還以為你皮糙肉厚,根本不怕熱哩!”
阿基裡塔斯狠狠瞪了他一眼,抬手將那散開的頭發撥到後背——那頭發早已被汗水浸得濕漉漉的,發梢的水珠隨著甩到四濺。他湊到卡瑪什身邊,語氣難得帶上幾分懇求,臉上也收斂起了平日裡的蠻橫:“卡瑪什,你給我編個辮子吧,這頭發披在身上又熱又癢,還總沾草皮,太難受了!”
卡瑪什瞥了眼他的頭發,眉頭瞬間皺成一團:頭頂的雞冠頭亂糟糟地支棱著,像被狂風蹂躪過的枯草;後腦的長發隨意散落肩頭,發間還纏著泥土和細小的沙粒,甚至能看到幾根乾枯的草屑。湊近了,一股混雜著汗味與塵土的油膩氣息撲麵而來,讓他忍不住往後縮了縮身子,語氣裡滿是嫌棄:“我又不是你們部族裡的姑娘,哪會編辮子?而且你這頭發油膩膩的,摸起來肯定惡心,我才不碰!”
阿基裡塔斯不滿地哼了聲,剛要反駁,目光突然落在波潵琉遊魂耳後,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你彆動!把腦袋扭過來,我看看你那角!”
波潵琉遊魂疑惑地轉過霧氣凝成的身子,耳後的警報骨角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青光,像塊被精心打磨過的玉石。他不解地問道:“怎麼咧?難道我的警報角壞哩?之前遇到冰雪篤瑪時,它還好好的呢!”
阿基裡塔斯伸手輕輕碰了碰那角,指尖觸到冰涼堅硬的觸感,突然驚喜地喊道:“哎?這裡長了個新的小角!之前明明隻有一個,現在怎麼多了個米粒大的!”說著伸手抓起馬鞍邊掛著的鏈錘,用錘柄輕輕敲了敲那新角,“鐺鐺”的脆響格外清晰。“是真的!你真長出新角來了!”
“你瘋哩!”波潵琉遊魂被敲得疼得一縮脖子,霧氣軀體都跟著顫抖,急忙轉身罵道,“你這個蠢貨!用鐵球亂砸什麼!想把莪的角敲斷嗎!”可罵聲剛落,它突然愣住了——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又低頭打量起霧氣軀體:之前被“餘念人”抓傷的地方,此刻竟光滑如初,連一點兒傷痕的痕跡都沒有,仿佛從未受過傷。他驚喜地飄到赫斯麵前,沙啞的聲音都在發顫:“‘餘念人’的傷口複原咧?莪還以為這邪異的傷要跟著莪一輩子哩!”
阿基裡塔斯也急忙伸手摸向自己的後背和腰肋——之前還有被“餘念人”的利爪留下的深深疤痕,此刻竟全然消失,皮膚光滑得像從未受過傷,連一點印記都找不到。他興奮地猛拍馬鞍大喊道:“真的好了!你們之前不是說‘餘念人’的傷口帶著邪力,連神明都難愈合嗎?怎麼突然就好了!”驚得戰馬嘶鳴一聲,前蹄微微揚起。
就在這時,一道淡黑色的虛影從赫斯肩頭飄了出來——許久不見的堊煞桀遊魂懸浮在半空,上下打量著自己的軀體:原本布滿裂痕、隨時可能潰散的虛影,此刻變得完整而凝實,連輪廓都清晰了許多。這個遊魂眼中滿是驚訝,隨後飄到高處,極目遠眺四周,試圖尋找異常的源頭。片刻後語氣帶著幾分凝重:“剛才你們聽到那鐘聲了嗎?難道是有人敲響了聖殿地鐘複原了咱們?”
波潵琉遊魂立刻興奮地晃起霧氣軀體,也飄到高處,手在額前搭著涼棚遮擋日光四下展望,聲音裡滿是得意:“肯定是雪山那個神秘老頭兒!莪就說,他手上拿的那個銅鐘,就是失蹤已久的聖殿地鐘!估計是他知道咋們去烏骨山要遇強敵,特意敲響地鐘幫咋們修複身軀——這可是地鐘獨有的糾偏之力,除哩它,沒彆的東西能治好‘餘念人’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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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瑪什抬手往後撥了撥那厚實的金發,又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從挎包裡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本《時間之書》,快速翻動著書頁,讓泛著銀藍色的書頁在陽光下劃出輕盈的弧線,指頭最終停在段泛黃的文字上,輕聲念道:“這上麵也寫了,地鐘的鐘聲能‘糾偏萬物歪曲,滌蕩邪異之力’,連‘餘念人’留下的邪性傷口都能徹底愈合。而且還說施洛華一直夢寐以求想得到地鐘,就是想靠這股力量...”說著用力撓撓頭,眯眼湊近《時間之書》仔細查看,隨即沮喪道,“這後麵看不清了,唉,看來我還是閱力有些...”
飄在高處的波潵琉遊魂的軀體突然繃緊,像被風吹得緊繃的綢帶,目光變得銳利如刀,低頭死死盯著專注翻書的卡瑪什,語氣裡滿是懷疑道:“嘿,你,你到底是誰?彆以為莪們好騙,你肯定不隻是個普通的凡人哩!”
卡瑪什抬起頭,一臉茫然地看著這個飄飄忽忽的遊魂,眼神裡滿是困惑:“我就是巨石城的卡瑪什,還能是誰?不過機緣巧合到了枯孤島,又跟著你們來到了這裡,本來還說可能跟著赫斯安全點兒,結果是步步驚心...”說罷回身向東南巨石城方向望去長歎一聲。
“彆裝哩!”波潵琉遊魂往下飄了飄,幾乎要貼到卡瑪什臉上,飛速旋轉的渦流眼緊緊盯著卡瑪什的臉,似乎想從中找出破綻,“每次你隻要隨便翻翻這書,就能知道好多莪們都不知道的事!莪們海裡的那些老海魔,讀幾頁書都要慢慢吞吞翻半天,最後還隻能嘟囔出幾句沒用的廢話。可你倒好,隨便晃幾頁,什麼都知道哩,簡直像書裡的內容自己鑽進你腦子裡!莪懷疑你就是在裝傻,明明已經複神哩,卻還裝作普通凡人,想偷偷算計莪們!”
卡瑪什頓時愣在馬上,張了張嘴,又急忙晃了晃手中的《時間之書》,急切地解釋道:“真的不是我裝!這本書就是這麼神奇,不用逐字逐句讀,隻要翻開,裡麵的東西就會鑽進我腦子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而且我要真是你說的什麼什麼神,還會跟你們一起受苦?”說著麵帶沮喪地聳聳肩,“隻不過我比較狂榮,或者能理解一切,包括現在的處境,和你們這些...鬼魅...怪獸待在一起,換了彆人早嚇得沒魂尿褲子了。”
聽到卡瑪什的話,原來嬉皮笑臉的阿基裡塔斯頓時眉頭緊鎖,死死盯著卡瑪什,扯馬湊近道:“你他媽的,還在裝逼!總拿這本書來糊弄我們,還不如人家那個老頭兒敲鑼管用,而且我看你就是不想承認自己不是人,怕我們笑話你,才故意找借口!”說罷咯吱咯吱攥著握緊的拳頭,好似想要動手般,“我看需要老子用鐵拳給你醒醒腦,讓你腦子也嗡嗡嗡響幾天,就老實了。”
“你才不是人!”臉紅脖子粗的卡瑪什慌忙扯馬躲閃著,聲音都拔高了幾分,伸長脖子唾沫橫飛道,“這裡麵……除了我和赫斯是人,剩下的你們都是鬼!不是鬼也是魔,或者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反正絕對不是人!”說著用手指著阿基裡塔斯,“尤其是你,就是條大章魚...那種蠢到家還暴躁胡來的大章魚。”
“哈哈!”看到卡瑪什氣急敗壞的模樣,阿基裡塔斯和波潵琉遊魂相視一眼,都笑得前仰後合,隨後一左一右湊到卡瑪什麵前,將臉伸向被夾在中央、忐忑不安的卡瑪什,佯裝恐嚇道:“那你為什麼還願意跟我們混在一起?你就不怕……到時候你可就再也當不成詩人了!”
看著阿基裡塔斯泛著凶光的紫紅色瞳孔,還有波潵琉遊魂軀體上扭曲出的猙獰怪臉,卡瑪什猛地往後扯著馬韁繩逃到遠處,積壓多日的委屈與憤怒在此刻徹底爆發,他失控地大罵起來,淚水甚至在眼眶裡打轉:“你們以為我想和你們呆在一起?我是個滿腹經綸的詩人,給亡魂誦讀安魂曲章張口就來,連元老阿契索都誇我才華橫溢;我還是個悲天憫人的劇作家,給遊走的‘三條腿大篷車’戲團寫過戲本,那些戲本連苦艾穀的苦行僧都拍手稱讚,說寫出了人間的冷暖;我甚至當過巨石城元老貴族們的家庭教師,教孩子們讀詩寫字,他們的父母都很尊重我!”
他伸出手指著阿基裡塔斯,又猛地轉向波潵琉遊魂,語氣裡滿是鄙夷與失望,甚至有些歇斯底裡道:“而你們,你們是什麼?是些群魔亂舞的煙霧,是一群沾滿殺戮血腥的禽獸!不管是人是鬼,你們搞死他們就像掐斷菜葉、嚼碎瓜瓤,沒有一絲猶豫,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們叫你們半獸人一點兒沒錯,你們的獸行下還夾雜著狡詐,連基本的憐憫都沒有!我現在在乾什麼?與獸同行嗎?我真是失望透頂……我腦子進水了跟著你們來這裡,本以為的遊山玩水變成了與魔同舞,我不再想委曲求全,不想在一錯再錯,我要離開,哪怕死在荒野裡,你們愛乾什麼乾什麼去吧!去你媽的,都滾吧!”
看著卡瑪什的臉色變得煞白,嘴唇因憤怒而不停發抖,嘶吼到最後,嗓子幾乎徹底嘶啞,每個字都像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好似都能感覺到那帶著撕裂般的喉嚨疼痛。阿基裡塔斯滿不在乎地摳了摳鼻孔,將指尖的鼻屎彈在地上,語氣裡滿是不屑道:“你瘋了?不就是開個玩笑嗎,跟個娘們似的,一點兒都不禁逗!我要是真想揍你,一比兜就能把你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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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潵琉遊魂也攤開那利指如刀的手,語氣裡帶著幾分無辜,還有絲不耐煩:“峩們隻是和你開個玩笑哩!沒想到你這麼不經逗,一點兒幽默都沒有,還沒遇到烏骨山的大魔王就要死要活哩?”
“玩笑?”卡瑪什氣得渾身發抖,身體顫抖引得腦袋上金發亂顫,突然伸出中指,眼神裡滿是鄙夷。他猛地調轉馬頭,罵罵咧咧準備向遠處而去。
阿基裡塔斯見狀,朝地上啐了口罵道,“不知好歹”,說著扯馬上前,縱身從馬背上躍下,將卡瑪什從馬背上撲倒在地。堅硬的荒原地麵撞擊得卡瑪什後背生疼,塵土嗆得他咳嗽不止。還沒等他緩過勁,阿基裡塔斯的拳頭就像雨點般砸在他臉上,粗啞的聲音裡滿是怒火:“你這個白皮狗!給你臉了是不是?老子跟你開玩笑是瞧得起你,不知道好歹的東西!”
卡瑪什急忙用胳膊擋著臉,鼻血順著臉頰往下淌著,在地麵暈開細小的紅痕。他咬牙瞪著阿基裡塔斯,聲音裡滿是倔強的怒火:“野蠻人!你生得粗野,活得愚蠢,死了也隻會是草原上的一灘爛泥!”